74 不回

第74章 不回

白桃看不懂這字條寫的什麽, 語氣懷疑:“真的有問我?”

程寺朝白桃點頭。

“是問,而不是命令?”白桃向程寺确認。

程寺道:“是問小姐的想法。”

白桃笑道:“我到家不過十幾日時間,沒道理要回去。”

“他沒有說我不回去就讓你們帶我回去吧?”

程寺将字條前後翻來覆去确認:“沒有。”

經過了京中的事, 白桃對這件事已經慎之又慎,把幾個可能性全部問完之後, 才放心。

少女尾指勾起小辮子, 笑意明亮:“那我就不去京城了。”

自回到遂州之後,白桃不再盤發髻, 換回了半挽發, 晨起之後還有心思編她的小辮子。

程寺将紙條疊好, 問道:“小姐給殿下回信嗎?”

“回什麽信?”白桃理直氣壯地笑道, “我既不會寫官用字, 也不懂你們禦衛營的文字, 你替我回了就好。”

程寺若有所思,接着點點頭應下:“好。”

“你們何時回京?”

程寺一板一眼地回答:“接到來信十日內啓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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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快。”白桃嘟囔一句,“你們接到送我回來的任務,果真只做這一件事。”

程寺沒回答。

其實不止,此次來遂州, 禦衛營還要一路查看浥州、遂州、昌州與扈州是否安定, 在殿下無法抽身到達的地方, 他們就是殿下的眼睛。

但面前的少女如此問起, 他既不能将任務說出,也不會說謊, 只好以沉默替代。

連日來,白桃也算摸透了他們的習慣, 便不再糾結。

“走之前在遂城多轉轉吧,興許再沒機會來了。”白桃朝他建議。

“小姐——”

馬六走進院子, 朝白桃招手道:“方從巷子裏買了梅子湯回來,小姐快來嘗嘗。”

白桃當即把信件的事忘到腦後,連忙喊程寺:“走吧,我們去喝梅子湯。”

程寺猶如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逃避地看着手裏的字條:“不。”

為了不讓白小姐找理由強拉着他去,程寺補充道:“屬下去回信。”

“不差這一會兒。”

少女兩只水葡萄似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程寺不自覺咽了下唾沫。

白桃随馬六走出小院,身後男子手指蜷了蜷,跟上去。

廳堂裏有人在分梅子湯,不過小姐的已預先留好,白桃将一壺梅子湯分成三份,除了自己,一份給馬六,另一份給程寺。

程寺先是沒動,直到白桃喝完以後看向他,他才拿起面前的小盅。

“你們不會有規矩不能吃旁人準備的吃食吧?”白桃打趣他,“和尚都沒你們規矩多。”

程寺有些囧,仰首将梅子湯一飲而盡。

又甜又涼。

程寺抿了抿唇瓣,舌尖舔盡最後的甜。

“喜歡?”白桃問。

程寺回答不上來。

白桃轉身對馬六道:“去看看有沒有餘的。”

馬六起身去看大堂裏的木桶,揭開蓋子就看見了底。來得晚,梅子湯已經分完了。

他又去巷子裏看,想要再買些回來,轉了幾條巷子都不見人。這家梅子湯做得好喝,不愁賣,賣完了就回家,自然找不到人影。

見馬六沒有立即回來,白桃心底也有了底,便對程寺道:“我們出去走走,遂城還有很多好吃的。”

程寺已然起身,垂着眸子道:“屬下該去寫回信。”

白桃不依不饒:“你要去哪裏,我們一塊兒。”

“官府。”程寺說。

白桃立即道:“我讓人去牽馬。”

程寺眼睫一垂。這宅院到官府距離不算遠,用不上騎馬,像這樣的地形用他的腳程實際還能更快。

他站起身,還是選擇乖乖地跟在白桃身後。

兩個人上街以後,騎馬不快,中途白桃遇見了鋪子又特地下馬來,馬匹交給程寺。

她一個人熟門熟路地走進鋪子,裏面便有小二熱切地迎上來喊她“白小姐”。天還熱着,小二一面給她打扇兒,一面為她領路。

程寺眼睫顫顫,手指攥緊了馬匹缰繩。

沒等多久,便見小姑娘被人迎出來,一旁的小二笑逐顏開,手裏提着兩提長長的紙包,看來是買了不少。

小二一看見程寺,便料到這是白小姐随身帶的人,便将紙包遞去。

程寺接過,等着白桃和小二寒暄完。

“騎馬的時候得小心些。”白桃叮囑他,“裏面有芙蓉酥,很脆,容易散。”

“好。”

程寺臉色未變,應承下來。轉而翻身上馬,連馬繩都不需要牽。

“哇!”一旁傳來少女的驚呼。

程寺垂眼下去,唇角輕抿,顯然不知道該怎樣面對白桃的反應。

奇怪的是,她曾經在京中見過那麽多侍衛,如今見他,怎麽還會這樣驚異。

“官府?”白桃向程寺詢問去處,接着也騎上馬。

一聲輕啼,馬蹄飛揚,不消多時,兩個人抵達官府。

白桃是普通百姓,平日進不去官府重地。但程寺卻是二皇子殿下親自派出來的近衛,官職不高,但地位高,官府裏的人見到程寺都得恭恭敬敬地喚一句“程大人”,帶個人進去實在易事。

兩人一路進府,抵達官府專為禦衛營準備的辦公用處。

屋子裏擺放着一張大而寬的方桌,上面放置着一沓沓的卷宗。他們來此地就是為了查看遂州的安定,記錄下來,回京之後呈報。

一聽見急促的腳步聲,禦衛營衆人便知道有人來了。程寺的腳步很輕,而另一道腳步他們卻很熟悉。

“我給大家帶了點心。”少女跳進屋中,看見桌面上滿滿地堆着資料,“很忙嗎,要不要收拾一下這裏,點心需要趁熱吃!”

“芙蓉酥、杏花酪還有蝦餅。”

程寺的視線落在桌上,眼見着其他人将桌面清理出來,才将紙包放置在桌上。

白桃留下兩個紙包,示意他們将其他的拆開:“這兩包我等會兒去帶給大哥,聽說他在這邊。”

程寺立即道:“我帶你去。”

“先不急。”白桃打開紙包,示意程寺,“芙蓉酥,又甜又脆,嘗嘗。”

對程寺說完,又招呼其他人來嘗。

“蝦餅會鹹一些,但也很好吃。”

禦衛營的侍衛平日夥食管束嚴謹,從前沒有這樣的待遇,原本不該這樣屈服于口腹之欲,但誰能拒絕她的好意。

大家相處十多日,并不是什麽感情也沒有。何況路途中每每遇到需要與人打交道的時候,都是白桃走在最前。

她很輕易地就能讨別人歡心。

屋子裏十分安靜,大家默默品嘗着點心,少女捧着臉在一旁看着他們。

“總算沒有白來,我總在想你們來了一趟,至少要對遂州留點好印象。”

因為習慣了他們的寡言,所以只有白桃一個人也不奇怪,等到大家一起吃完點心,白桃又去找白樟。

之前的事安定下來之後,白樟被留在官府中清點庫房和銀錢,成了遂州府的小吏,從前白家在各州之間打通的線路,也被沿用做各路運輸。

白樟在官府裏值守,但并不是時時都有活。程寺将他從東司戶房裏調出來,三個人在官府的平日待客的屋子裏坐下。

白桃在桌面展開預留的兩個紙包,一個推給白樟,另一個留給程寺。

程寺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她。

“這個蝦餅是帶給哥哥的,另一包芙蓉酥給你。”白桃小聲道,“那些甜點看起來買得多,但其實不怎麽經吃,我怕你在前面吃得太少,特地給你留的。”

“放心,我哥不怎麽吃甜點。”

一旁的白樟也打掩護:“我吃不完,需要程大人分擔一點。”

程寺愣愣地盯着桌面上的芙蓉酥,一時有點無措。

白桃靠近他,悄聲道:“我陪你吃完。”

這麽近的距離,程寺身形一僵,不過很快身邊的兩個人都開始吃東西,反而他倒成了還沒融入的那一位。

方才在那些侍衛面前,他吃東西十分克制。來遂州,他是衆人的上司,需要顧忌在他們面前的顏面。

然而沒想到的事,她連這件事都考慮到了。

脆皮的芙蓉酥裏面,是和着芙蓉花露的糖心,甜而不膩。

程寺小的時候,幾乎沒有吃過糖,後來無意間撿到別人手裏漏下來的糖塊,從此記挂在心。他連自己都是主人的,一無所有,一塊糖于他而言遙不可及。

後來慢慢長大,程寺漸漸淡忘對糖塊的執念。

可沒想到,陳年的渴望過了許多年,還是會如當年一樣,無意識地想要更多。

程寺沉默地吃着芙蓉酥,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一旁的白桃已經停下來。

“一路上你們日夜輪值保護我,我都記在心裏,總覺得沒有機會感謝你們。”少女心意赤誠,如同完成一件大事一般松了口氣,“請你們吃東西,也算沒有讓你們白來遂州了。”

白樟聞言,立即接道:“多謝你們照顧桃桃。”

程寺抿了抿唇,半天才回答:“卑職,職責所在。”

吃完糕點,白樟還需回東司去當值,只剩下程寺和白桃還坐在這裏。

程寺回想起臨行前池明的叮囑,提醒她:“回信。”

白桃道:“你就替我回幾個字,就說我不回京。”

程寺說好。

程寺回到自己的桌前,蘸墨寫字。

信箋不到一指方正,上面只有三個字。

第一行,程寺代表禦衛營給予回應表示收到。

第二行僅有兩個字:不回。

薄薄的紙片僅僅能記載文字,卻承載不了這兩個字背後的情緒。

信箋層層轉遞,終于送入京中,被放置在府中書房一角。無數次被青年撚起,放置在燭臺的火舌之上,猶豫片刻又取下。

原本應該閱後即焚,然而沈宴清還沒有想明白字條背後的含義。

她到底是不願、厭惡還是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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