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寫字

第95章 寫字

教習的王公公一早入府。

他從随身帶的包袱裏取出一套灰藍長袍和翎花帽放到一旁, 最後将一本軟綢包成的冊子遞送到白桃面前。

“這本書是《齊禮》,寫的是大齊王族祭祀宴飨時的各種禮節。”王瑞年的聲音依舊低沉而溫和,“小姐既然要學字, 自然是從這本書學起。”

白桃有些緊張地接過。

這本冊子比兩手交疊起來還要大,白桃認真地捧着, 看着上面繁複的各式花紋, 不禁問道:“二殿下習字的時候也是從這本書開始嗎?”

王瑞年回答:“正是。”

少女謹慎地翻開一頁,工工整整的字跡讓人有些眼暈。

白桃:“……”

見她這麽迫不及待地打開書, 王公公內心欣慰不已, 走到白桃身邊, “奴才一句一句念, 小姐只要能記住就好。”

白桃:“……?”

王瑞年說到做到, 有些褶皺的手指點在錦綢上, 耐心地念:“夫惟天地——”

溫和的眸子向白桃張望過來,少女也只能朝他眨眨眼睛。

這話她壓根不知道是什麽意思,跟着念只能學個音。

清澈的眼神裏全是茫然無知,王瑞年這才覺得這事有點棘手。一向穩重的司禮太監不自覺地擦了擦額角,僵笑着道:“小姐先念一念, 念念就會了。”

白桃乖乖地坐好, 重新看回這本冊子。一個字橫豎交錯, 猶如迷宮, 王公公溫和的聲音在一旁聽不真切。

“小姐?”

被發現開小差的白桃心虛地摸了摸鼻尖。

王瑞年只能再想辦法,最後硬給白桃一個字一個字地解釋。一上午過去, 才學了第一句話。

眼看時近正午,王瑞年只得先行告退。眼見他把那本精裝的《齊禮》一并塞入包袱, 白桃連忙問:“不能留下來嗎?”

“此書乃是司禮監珍藏,需要珍而重之, 不可外借。”

白桃:“……”太多講究。

送走了王瑞年,陶唐過來送午膳。白桃面露苦惱,勝負欲作祟,感覺不認字低了人一頭。

少女拿着羹勺發呆,忽然望向一旁的小侍衛:“你會官文嗎?”

被點名的陶唐愣了愣:“什麽?”

“平日裏官府用的文字。”白桃解釋道,“你們禦衛營會不會教。”

經她一解釋,陶唐發現原來不是什麽稀奇的東西,木木地回答:“……我會。”

識字寫字對禦衛營侍衛而言是一項基礎,會得越多,越有可能在艱難的任務裏活下來。

白桃連忙放下羹勺:“你們也是從《齊禮》開始學?”

陶唐遲疑,片刻後才點了一下頭。

“你別猶豫了。”白桃急道,“能不能教教我?”

不待他回答,白桃已經想好了辦法:“我知道你不能同我講話,我們去後廚,沒人會看見。”

“求求你了。”

陶唐拗不過白桃,又不能忍着真的不同她說話,只好點點頭。

他一點頭,白桃飛速吃完飯菜,收拾好碗筷,同陶唐一起奔向後廚。日常做飯的楊公公詫異地問:“今日這麽快?”

陶唐急匆匆地應了,從後廚裏搬出兩張小幾。

兩個人一起坐在樹下,陶唐撿起一截樹枝,在幹枯的草地上寫字。他手背繃直,眨眼之間就将《齊禮》的第一句默下來,示意白桃看。

少女點點頭:“這句我會了。”

陶唐思索了一下,問:“還有哪些不會?”

“剩下的都不會。”

陶唐:“……”

小侍衛也發現這事情比想象之中還要棘手。他不知該怎麽教,只好一句句寫下來,一句句給白桃解釋。白桃亦手裏拿起一截樹枝,在地上戳畫。

陶唐說話比王瑞年說話快,講起來也更快。一下午過去,白桃又多學習了兩句。少女志得意滿,小侍衛累得像狗。

因為要給二殿下熬藥,陶唐終于得到喘息的機會,揮手讓白桃去休息。

他走向柴房去,沒想到章嬷嬷在看爐子。

“您不歇歇?”

章嬷嬷給他比畫,說她來熬藥,他盡管去和小姐寫字。

陶唐:“……”他就是躲這個來的。

小侍衛扶額,連忙解釋:“小姐她也要歇息,您只管休息去吧,楊公公那邊待會兒還要您。”

章嬷嬷信了他的話,把生火的蒲扇遞給陶唐,剛出了柴房,就看見蹲在枯草堆邊的小身影。

少女手中筆畫不停,口中還念念有詞——章嬷嬷心中納悶,這叫歇息?

*

第二日王瑞年很顯然發現白桃的進度快了很多,欣慰不已。再花了半日,就講完了《齊禮》第一章,不由得神清氣爽。

實際上,白桃跟着陶唐在後廚小院裏一句一句反複練習。累得陶唐每日倒頭就睡,連做夢都是白桃寫錯了字他一遍遍教。

醒來以後,陶唐渾身是汗。他飛快地整理好心境,去給小姐送早膳。

哪知道後廚早早被圍得水洩不通,侍衛前輩行雲流水一般地将一個個盤子從後廚端出,陶唐知道,這是殿下留在府中用早膳了。

花廳裏,青年男子慢條斯理地用着早膳,不時朝身旁的少女掃去目光。後者不知怎麽心不在焉,連叫兩聲都沒有答應。

“在想什麽?”沈宴清忍不住問。

“昨日的課業。”白桃回過神來,語氣還有些恍惚,“今早王公公會問。”

沈宴清一頓,開口道:“他今日不來,你正好可以歇歇。”

“為什麽要歇?”白桃不解,“我又不累。”

因為他今日正好不忙。沈宴清被她的話噎住,心中不知怎麽有點詫異,原以為她會厭惡,沒想到還好。

“那給王公公歇一日。”沈宴清回答,“我教你。”

少女望向他,神色複雜。

書房窗牖大開,明亮的光線透進屋中,落在奶白的宣紙上。面前放着一本紙質的《齊禮》,沈宴清将狼毫遞到她的手上,示意:“寫吧。”

白桃照貓畫虎,還是這裏錯一筆那裏漏一筆。沈宴清眉尾狠狠地一跳,看她寫了幾個字,還是忍不住伸出手指點:“這裏、這裏,都需要寫出鈎。”

少女默不作聲地修改,下筆之前卻更加遲疑。

青年男子抱着手臂,沉默時看起來比王公公還要兇。白桃埋着頭不敢看他,手指卻不住地将宣紙一角撚來撚去。

這個動作成功讓沈宴清閉上嘴巴。他轉過身走向那一排書架,放任她自己想怎麽寫就怎麽寫:“不會的,問我。”

少女的視線悄悄地掃他一眼,又很快地轉回來。白桃苦惱地撓了撓腦袋,此時此刻,很想陶唐。

沈宴清站在書架後面裝模作樣地拿起一本書,目光轉向書桌,就看見亮光斜斜地照出方寸之地,将少女的身影圈在其中。

她面容皎皎,側顏秀麗柔美。如果不是那只有點僵硬和顫抖的手臂,或許眼前這會是一幅美麗的畫卷。

而現在沈宴清忍不住掩唇一笑,開口道:“平日王公公是怎麽教你的?”

每日王瑞年都會向沈宴清彙報,除了第一日王瑞年有些支支吾吾,往後都是誇贊她冰雪聰明。也不知怎麽到他這兒就成了這樣。

少女顯然聽到他這句話,咬住唇瓣。

沈宴清便好奇起來,王瑞年那話他聽得出來,并不是為了捧她的假意誇贊,而是出自真心。

難道有什麽秘訣?沈宴清不禁好奇:“怎麽,不可說麽。”

“往日都是……”白桃十分沒底氣,“有人陪我練字。”

沈宴清眉尾一跳,稍加思索,就能知道是誰:“後廚的小侍衛?”

白桃不敢盲目點頭,怕連累了陶唐。

沈宴清倒覺得沒什麽。世家子弟為家裏孩子選些伴讀都很常見,原本東宮也要選,只是後面沒選出來合适的。

他放下書,從書架之中走出。鋪開宣紙、取出狼毫,接着白桃寫下一個字。

他寫出來的字和書上的沒什麽兩樣,不過一個大,一個小。

少女掃一眼書頁,又抄下來一個字,沈宴清就在一旁跟着寫,就像是書本上的字跡重新寫了一遍。他知道她哪裏有錯,故意會放慢手腕,讓她好好看清楚。

白桃有點郁悶,勝負欲在此時又開始作祟。

下筆之前仔細觀察,飛快地寫完,得意洋洋似地看着面前的青年。沈宴清發覺她寫得沒有錯,便會點點頭:“不錯。”

白桃輕哼一聲:“以前我哥讓我算賬,若我算得不錯便請我去酒樓吃飯,你有沒有什麽表示?”

沈宴清不假思索:“京中酒樓,任你挑選。”

少女滿意極了。

明亮的臉頰上勾起紅潤的唇角,她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小姑娘。沈宴清不自覺地彎着眉眼,一句一句認真誇獎她,絲毫不吝惜言辭。

在這種你追我趕的氛圍下,不過一個時辰,白桃又寫了一章的字。

午膳時間還沒到,白桃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困了去躺躺。”沈宴清停下筆忍住笑意,“屏風後有軟榻。”

白桃用手揉了揉眼睛:“不去。”

沈宴清從她手中抽走狼毫,強硬道:“去歇息。”

白桃掙紮不過,也确實是困,便順從地走向屏風。屏風之後只有一張簡單的軟榻,上面蓋着一張絨毯,只為短暫休息之用。

屏風外的人還在開口:“等到了東宮,再騰出一間書房給你。”

“東宮?”

白桃一面攤開絨毯一面應他的話,說完以後便躺上軟榻。剛把絨毯蓋上,便感覺到席卷而來的困意。

“嗯。”沈宴清背過身去,認真地道,“太子儀典過後有段時間會住在東宮,你随我一起。”

“進了東宮會有一些繁複的禮節,無妨,我會安排好。”

沈宴清語氣微頓,想了想,那些禮節還是慢慢教最好。

“入宮以後先去拜見母後,她應該會很喜歡你。”青年男子語氣低沉而溫柔,計劃着未來,“母後宮裏還有一只叫團團的小貓,被母後縱得有點無法無天,你若是害怕,只管躲在我的身後。”

身後的呼吸平穩而安詳,沈宴清的話語戛然而止。

每一回,他都要為她入睡得這樣快而感到吃驚。

沈宴清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入宮的事,只能再找個別的機會再給她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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