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教導
第94章 教導
秋末的日光曬起來溫溫和和, 白桃坐在秋千上,看見門外的侍衛領進來一個人。
這個人模樣魁梧,頭戴着紅花翎帽。雖然微微屈身低頭, 但看得出來,他比那些初次來這個庭院的許多小太監都要鎮定得多。
少女足尖點地, 還沒起身, 那位太監便已走上前來恭敬地給她行禮:“奴才給小姐請安。”
“奴才是司禮監派來負責給小姐教導的,奴才名喚王瑞年, 小姐可以喚奴才老王。”
說話間, 他一直低着頭, 白桃都看不到他長什麽樣子。因為他是來教她東西的, 為了避免尴尬, 白桃還是謹慎地喊一聲:“王先生。”
王瑞年完全沒料想她會這麽喊, 有點着急地道:“奴才擔不起這個稱呼。”
白桃沒明白裏面的區別,只是應下,改口道:“王公公?”
王瑞年的身子更加伏低,應下了這個稱呼。
白桃松了口氣:“麻煩王公公,只是不知道我要從哪裏學起?”
“很簡單, 小姐放心。”王瑞年将夾在腋下的包袱遞送至白桃面前, “這是為小姐新做的衣裳, 煩請小姐先換上。”
換衣服這事白桃也算是輕車熟路。上一次她就換上太監的衣裳去了城樓, 這一次連同衣裳和翎帽一并戴好,連一盞茶的時間都沒到。
王公公站在屏風外靜靜地等着, 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白桃心裏覺得稀奇, 竟然覺得這位公公與禦衛營的侍衛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一聽見白桃出來,王公公便如同活了似的, 兩條濃濃的眉毛快彎到眼睛上,誇贊道:“小姐真是天資聰慧,一點就通,這衣裳正是這樣穿的。”
白桃被誇得有點臉紅,幹巴巴地道:“……以前穿過。”
王公公走上前來,低頭道一聲“得罪”,便開始檢查她的衣着:“冠正,發齊,低眉……小姐請微微笑一些,模樣看起來嚴肅但不失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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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第一回 白桃就忍不住笑了,這都是什麽破要求?
“小姐。”王公公出聲提醒,“主子面前是不可以随意大笑的。”
怕她不曉得輕重,王公公低聲道:“太子儀典十分莊重,倘若出了一點差錯,司禮監上下都要挨罰。”
白桃驚道:“太子儀典?”
她這才知道要參加的是太子儀典,他都沒有明說。
“太子儀典就是加封太子的那種儀式嗎?”白桃已經猜出來,只等王公公點頭。
王瑞年先是歉笑一下才點頭。
這件事如今在京中十分敏感,王瑞年不知道面前的小姐和二殿下是什麽關系,保險起見,除了教導之外的事他都打算保持沉默。
“小姐。”王瑞年再次提醒她收神,又示意她,“請小姐擡手。”
白桃順從地雙手攤開,王瑞年看了一眼,便道:“衣袖過長。有點不合身,回頭奴才為小姐換一身。”
這衣裳是王瑞年特地拿大了一些,來之前不知道這位小姐的身形如何,衣裳大了還可以換,小了才尴尬。
“好了,小姐請收手。”
王瑞年在白桃的身邊站好,曲着身子,聲音沉穩而輕柔:“站立時屈身,低頭,手放置于身體兩側。”
白桃一一照做。
學完站姿又學走路,一日下來,白桃早已累得眼睛發花。她深深地感覺到在宮裏當差的不容易,打定主意不要留下來。她哪裏能做得來這些事。
月如銀鈎,從屋檐上升起。
白桃坐在屏風前歇息,便看到門扇上多出了一個身影。半開的門扇擋住了他的身形,但影子出賣了他。
少女不自覺地勾起唇角,揚聲道:“看見你了,進來吧。”
她難得有這麽主動的時候,沈宴清邁入屋中,反倒有點不敢看她,反問道:“今日如何?”
“我怎麽不知道要參加的那個是太子儀典?”白桃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直直地看着他,眸色認真,“既然典禮對你那麽重要,我沒道理不參加。”
突如其來的關懷讓沈宴清一愣,青年頓了頓,抿唇道:“……也不那麽重要,畢竟不是第一次。”
但他說完這話又立即接上:“你能去,最好。”
白桃面上朝他一笑,心知這是他的掩飾。若真這麽随意,他就不會這麽強迫她去,還特地派人來教她怎麽做一個太監。
“我會去的。”白桃平靜的眸子又望向他,“我哥哥已經走了七日,大軍抵達浥州了嗎?”
“到了。”沈宴清注視着她,認真回答,“安全抵達。白二少爺身邊有禦衛營的人,他們會誓死保衛二少爺的安全。”
難道不是在家最安全嗎?白桃眼睫微動,又問:“他有沒有寫信回來?”
“信在書房。”沈宴清語氣平靜,“信上涉及了一些機密內容,需要燒掉。”
“燒了?”白桃忍不住揚起語調,“我還沒看過就直接燒了?”
“還沒燒。”沈宴清立即回答。
他的話不過是故意調起她的情緒,等她要生氣了又再次安撫,“等你看完。”
沈宴清閱人無數,拿捏她的心思簡直輕而易舉。
被這麽一點燃,白桃便主動地走出去,催促道:“我們現在就去。”
少女的住處與書房不過數步之遙。青年步履穩重,不慌不忙,反倒讓白桃有點着急。她跟在沈宴清身後,往前走兩步就得往後退一步,免得自己走到他前面去。
沈宴清将她領到書桌前,沒怎麽猶豫,便将桌上一只信封遞給她。少女看着上面的字跡,有點遲疑。
信封上字跡繁複,像一張繡線規整的錦綢,官用文字便是這樣。白桃不知道哥哥會不會寫官文,她只看過哥哥寫的賬本,那些字都很簡單,是民間通用的字體。
“看不懂?”沈宴清十分好心,“我給你念。”
如玉般的指節從她手裏輕輕将信封抽走,勾出裏面一張泛黃的紙張。沈宴清将信攤開放置在桌面,示意她走近些來看。
少女的手指落在有些泛黃的草紙上,一個字一個字地劃下。
沉穩的聲音在耳旁響起:“殿下親啓。白某已抵達浥州曲縣,未遇敵寇,一路順利。望殿下照顧好我妹妹,多謝。”
寥寥幾行,十分簡單。
白桃抿唇不語,沈宴清在一旁笑道:“怎麽,怕我騙你?”
就算是真的這麽覺得,也不能在他面前明着表現。
沈晏清看出了少女的遲疑,指腹撚着信紙道:“明日開始教你認字,如何?”
“好。”白桃這次答應得毫不猶豫。
“手上這張,先燒了?”沈宴清将桌上的信紙撚起,征求她意見似的在桌上晃了晃。
桌角上一盞獸足燈,上面的燈燭并不明亮,但盤子寬大,顯然極其合适用來燒信。
白桃将信紙接過,翻來覆去地撚在手中:“他們下一次寄信會是什麽時候?”
“例行一月一次,遇突發事件即刻上報。”
“但哥哥身邊還有禦衛營的人。”白桃想起來程寺當時與京中通信還挺快的,“和他們的通信也有這個限制麽?”
“禦衛營用的是信鴿傳信,也有限制,信鴿用完了就沒法傳信回來。”沈宴清笑道,“想不想學禦衛營的文字?”
“不用了。”白桃将信紙疊來疊去,終于下定決心将信紙燒掉。看着火舌吞掉紙張,少女的臉色被火光映照,“我學好一樣就行,不貪。”
青年走近桌角,兩個身影貼近。沈宴清看着少女平靜的容顏,認真地道:“以後時間還長,我教你。”
白桃指尖一推,将整個信紙推進火裏。繞過身邊的人将桌上的信封取來,問他:“這個燒嗎?”
沈宴清神色微動,只道:“燒。”
話音落下,書房之間只能聽到輕微的“哔剝”聲響,不一會兒紙張便燃燒殆盡。
變幻的火光之中,沈宴清忽然開口:“後廚熬好了藥嗎?”
白桃先是一愣,轉過頭來問他:“你如今還需要喝藥嗎?”
沈宴清微微一笑:“要的。”
青年的視線坦坦蕩蕩,反倒讓白桃陷入了沉默。因為昨晚他說的那番話,白桃不知道他如今到底有沒有病,也就沒有準備湯藥。
今日他這麽主動喝藥,也不知他是用這藥來遮掩,還是真的來治病。
不過,實在分辨不出也就罷了,總歸他自己記得喝藥是好事。
“我去讓人準備。”
權衡之下,白桃還是去後廚讓陶唐熬藥。後廚的小院裏一股濃濃的苦藥味,遠遠地就能聞見。
小侍衛原本坐在柴房裏,忽見門外的光亮被一個身影攔截,他擡頭看去:“小姐?”
“藥好了嗎?”白桃問。
“好了。”
陶唐起身淨手,将藥鍋取下,濾去藥渣,倒入平日所用的藥壺之中,再用托盤盛放碗、盅。一切準備就緒,才跟着走出後廚。
白桃一路走,陶唐低着頭一路跟随。
進了書房以後,陶唐放下藥壺便退出去。只留下白桃和沈宴清二人。
喝藥已經是一個固定的流程,試藥,再喝藥。但這一次,沈宴清自己主動上前要倒出滿一整碗的藥來,慢慢飲盡,沒讓白桃試藥。
青年喉結滾動,吞咽之聲清晰可聞。沈宴清将海碗放下時還有些眩暈,但他一向默不作聲。
身旁突然伸出了一只白淨的手掌,掌心躺着兩只拇指大小的紙包。
少女見他愣住,有點不耐地往前伸了伸:“糖。”
“昨日上街的時候遇到了一隊花童,發的喜糖。”
沈宴清接了過來,放在掌心。
少女見送藥的任務完成,松了一口氣似的将藥壺收起,轉身離開。
沈宴清眸子的晦暗不明的情緒悄悄湧動,手指慢慢搓掉了喜糖的紙衣。
她對他什麽态度,沈宴清心知肚明。只是沒想到明明不喜歡他,卻還能為他多想這一步,惦記着他喝完藥會苦。
這樣的她,怎麽能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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