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提防
第97章 提防
船舫水榭。
王瑞年屈身往前走, 面前忽然出現一個身影。女子身着窄袖長袍,衣領和袖口都有一圈細絨,一看便不是尋常宮女。
“婉英姑姑。”
王瑞年擡頭與她客氣地行了一個拱手禮, 正要離開,面前的人卻将他攔下:“娘娘方才這一趟掉了一只珠釵, 王公公可曾看見過?”
王瑞年禮道:“我沒見過。”
“少了一只珠釵便不合規矩了, 得趕緊找到。”婉英面露焦急,“公公熟悉水榭, 能不能煩請公公幫我一塊找?”
王瑞年連忙道:“我正要去侍奉太子殿下, 怕出什麽差錯。水榭之中還有一些宮女, 姑姑可以讓她們幫忙。”
說罷, 他匆匆一禮趕緊離開, 婉英壓根喚不住。
王瑞年不知道婉英有什麽意圖, 只擔心太子身邊的那個姑娘。
原本太子身邊就只有他一個人服侍,現在只剩下那個姑娘,他怕別人看出來那個姑娘的身份,不敢停下來耽誤。
回到席上,王瑞年還是向太子禀報道:“方才路上遇到了婉英姑姑, 說皇後娘娘掉了根珠釵。”
沈宴清眉心一跳, 他望向坐在玉階上的皇後, 開口道:“讓水榭的人去找吧。”
他們的對話白桃也聽見了, 下意識地往上瞄一眼,只見皇後正在同身旁的侍女搭話, 看不出有什麽問題。
又不知坐了多久,皇後起身向衆人宣布先回去歇息, 衆人跪安。接着是太子離席,文武百官便可自行離去。
太子乘轎攆前往東宮, 白桃跟在其後。時已午後,日頭照的人有些困乏。
邁過兩重宮門,轎攆停下,便見一座五開間的宮殿,朱牆碧瓦,高大恢宏。許是看多了雄偉的高牆,見着東宮,白桃并不覺得那麽震撼。
沈宴清瞥向身旁的身影,也知道她犯困,一到東宮便吩咐午憩。
太子一向不需要人服侍,主子一走,其他人便散了。白桃頭一次來,在高大的宮殿裏找不着北,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
正殿空闊,沈晏清走了一段才發現她沒跟着,又出來把她領進去。
四下無人,宮人皆退。
沈晏清轉過來面向小姑娘,語氣有點不滿:“進了宮便只管跟着我,亂走什麽?”
白桃現在犯困,沒精力同他吵架:“我住在哪兒?”
“後殿空得很,随便住哪裏都行。”
沈晏清帶她往裏走,一面同她介紹:“正殿用來待客,不常用。東門出去是東宮禦書房,西門出去是講經殿,以前會有太傅來此授課。”
“從主殿出去便到了後殿。後殿是我的住處,你如今是我的随侍,同我住在一起。”
白桃撇撇嘴,不說話。
後殿如前殿一般空闊,不過另隔出一個拱門,以區分不同的房間。進門可用來吃茶或用膳的小廳,再往裏是太子的寝殿。
白桃揉揉眼睛,已經不關心自己在哪,只想睡覺。
沈宴清見她如此,也只能停下腳步,推開寝殿正門:“再往後,是花園,等你睡醒了再逛。”
白桃困呼呼地點頭,一路跟他進去,終于看到了一座架子床,剛剛心中一動,便見身旁的男子扯開脖子上的系帶。
少女下意識地擰起眉:“你做什麽?”
“你說呢?”
沈晏清解下冠冕,放置在一旁的桌上,才走進一旁的山水屏風解下他身上繁重的衣飾。
白桃還在外愣着,只聽裏面傳來珠玉相碰的聲響。
“這是你的住處?”白桃問,“那我的呢?”
“東宮裏還同以前一樣,沒安置其他的東西。這兩日時間緊急,沒安排你的住處,你若不嫌棄,可以在我這裏擠一擠。”
虧他說得出來!這莫不是故意的吧。
白桃抄着手譏諷道:“我該改口叫你太子殿下,還是該叫你無賴?”
沈宴清換好輕便的衣物從屏風之後走出,對她的罵聲不氣不惱,他知道自己的行徑十分小人。
“人前還是稱殿下。”沈宴清走回床榻将疊好的被褥攤開,認真地回答,“人後随你。”
白桃見他就這麽上了床榻,有點着急地問:“我這一身怎麽辦,我要扮到什麽時候?”
沈宴清從上而下地打量她,認真地問:“你穿着可有不适?”
白桃沒有立即回答。其實也不覺得這衣裳有什麽不好穿,只是多少覺得有些奇怪。
青年男子起身走到她身前,将她的花翎帽摘下,與太子冠冕放置在一起,而後才回答她:“成婚之前。”
知道她不會高興,沈宴清提前攔下她的話:“我要歇息了。”
男人随即走向床榻,旁若無人似的攤開被褥躺了下來。
不遠處的少女只是沉默片刻,走出了內殿。
沈宴清躺在架子床上,無奈地嘆了口氣,就知道她不會這麽妥協。
屋子裏安靜下來,外面的聲音漸漸平息。沈宴清躺在床榻上看着帳頂,過了一會兒自顧起身往外走去。
只是掃一眼,就能看見蜷在角落裏的一個身影。
沈宴清心中默嘆,明明有床可以睡,偏偏将自己弄得這樣狼狽。
青年男子稍一屈身,毫不費力地将人一把抱起。
她一向睡得很沉。今日起得太早,或者甚至沒怎麽睡。所以沈宴清抱起她的時候,她只是掀了一下眼皮便轉了個身便又昏睡過去。
沈宴清不禁想,或許她對自己也沒那麽讨厭。
否則,這個時候她更應該嚴肅地推開他,斥責他,勒令他不該如此。
男子垂下的眼眸看不出情緒,不過手臂一緊,便轉過身,幾步走到床榻邊将人放下。
原本這張床榻就是為她準備的,沈宴清自身并不需要午憩。
沈宴清為小姑娘蓋好被褥,接着坐在一旁,不打算躺下來。
在尚有理智的時候,他會與她保持一線距離。
他知道眼下的關系和這種行為對任何一個未婚女子而言都是致命的,她的身份,絕不能被他人發現。
沈宴清在她身邊坐了一會兒,便走出門外。掐算着時間,鳳儀宮那邊應該醒了。
斜陽籠罩,鳳儀宮中碧瓦流金。
一衆宮女正圍着一只小貓為它梳理毛發。小貓懶洋洋地倚在樹上,不時地舔一口一旁放置的牛奶,陽光将它的毛發曬得發金發亮。
只聽見一點動靜,小貓突然從矮樹竄上樓檐,接着便沒了身影。
宮女一時無措。一只戴着護甲的手朝衆人揮了揮,其他人便識趣地退下。
“你來了。”
姜幼微轉過身,語氣并不怎麽高興。
青年男子語氣倒很平靜:“母後找兒臣,兒臣不敢怠慢。”
“太子儀典上,陛下說不了話了。雖然對外稱他生病,但他其實身子還依然康健,不至于在此刻發作。”姜幼微擰起眉,“是你——”
“母後心疼父皇了嗎?”沈宴清笑道,“宮變那日,母後不是很贊成的嗎?”
姜幼微被他的話一噎,向來平和的臉上有些薄怒:“你連父皇與母後都不在乎,你又怎會在乎天下的黎民百姓,又怎能做得好一位太子、一位皇帝!”
沈宴清靜靜地聽着,沒有反駁。
良久,他繼續道:“母後還有什麽要囑咐的嗎?”
姜幼微平複着心情,望向面前的青年。他站在陰影之中,面色冷淡,好似一口靜默的鐘,無論什麽都不會改變他的想法。
“你今日——”
她原本想問他有關那個姑娘的事,詞句轉了個圈又被咽了下去。
憑他現在想把一切掌控在手中的模樣,就知道那個姑娘的事沒有傳出來,都是他在把控。若是知道她在打聽,只會把那姑娘藏得死死的。
陪在他身邊的姑娘簡直是個謎。
到如今,姜幼微甚至不知道那女子的模樣,更遑論出身、品性。
姜幼微眼眸慢慢流露出殺意。
倘若他如今變成這樣和那位女子有關,她必先除之,絕不會心慈手軟。
“你近日為儀典之事忙碌許久,需要找一些時日好好休息一下。”
轉瞬之間,姜幼微已經平複,笑道:“再過十一月廿八日是你的生辰,你想不想好好操辦一場。”
生辰。
沈宴清的目光只是變化了一瞬,很快回答道:“多謝母後挂懷。操辦生辰宴所費不菲,北境與東境還在嚴陣以待,這筆銀子便省了吧。”
他能這樣想,姜幼微又稍微覺得有些欣慰,頓了一下:“也好。”
過了一會兒,姜幼微繼續道:“你父皇退居上林宮,他的妃嫔也跟着去,上林宮不大,住着也擠。她們好歹侍奉了半生,勤勤懇懇。在月例上就不要苛待她們了,以免寒了人心。”
“都是按照祖制來的。是父皇寵慣了,才讓她們把奢靡當做日常。”沈宴清譏笑道,“母後這樣憐惜父皇,不若選送新一批的秀女進上林宮,好讓父皇日日笙歌,頤養天年?”
姜幼微被他這麽一嗆,有些愠怒。好些時間她都沒說話,呼吸起伏。
等她平靜下來,才繼續道:“你這樣是自絕後路,選妃只會更加艱難。”
沈宴清只是一笑:“若無旁的事,兒臣先退下了。”
青年男子若無其事地朝她一拜,意味着姜幼微這次的談話宣告失敗。要說的幾件事一件都沒說成,反倒被他嗆了幾回。
現在看着他告退,姜幼微心底很不是滋味。
*
東宮後殿。
窗牖緊閉,門也緊阖着,沒有其他聲響,整個大殿顯得有些陰森沉寂。
白桃揉了揉眼睛,突然發現自己竟躺在架子床裏。
這是誰做的不言而喻。
不過之前的青年到沒了身影,白桃坐直身軀,還是有點犯困,便又靠在床架上眯了一會兒。
突如其來的推門聲讓白桃一時慌了神,下意識地整理衣裳。
“醒了?”溫和的聲音傳來,邁入殿中的還是熟悉的身影。
白桃松了口氣,也不說話,從架子床起身往外走。
她也沒想好要去做什麽,只是覺得不能再待在這裏。
“醒了就過來。”沈宴清在她之前開口,走到外間,指着桌幾道,“這裏讓人撤了,收拾出來,留作你的住處。”
“給我住?”
白桃遲疑地望向裏間,兩間房不過一牆之隔,與同住有什麽區別。
“原先府中的箱子已帶過來了。”沈宴清給她指了指牆邊的烏木雕花櫃子,示意道,“放在裏面。”
原來他早就打算好了讓她住在這裏,之前不說,偏等她睡好以後才說。打的什麽算盤,如今昭然若揭。
“你如今身份特殊,不能讓別人發現,所以最好在我眼皮底下。”沈宴清還振振有詞,“如今我們算是一根藤上的螞蚱,你若是有什麽事,我也可以幫你照看着。”
她能有什麽事,還不是因為他。白桃扯了個笑容,打開牆邊的櫃子,裏面果然是她的兩口箱子。
“你早就安排好了。”
沈宴清溫溫和和地朝她一笑,大方承認。若不是提前安排好,她一定不會願意。
為了讓她沒時間多想,他立即接話道:“我方才被母後訓了一頓,就不和你在這個時候争執了。”
男人抿唇一笑,語氣竟然有點委屈。
白桃幹幹地站着,被他的話吸引:“訓你?”
她回想起來在水榭的時候,聽見皇後要與他說話,當時水榭人多,他們沒說是什麽事。
沈宴清捏了捏眉心,看似很苦惱:“母後說我再這樣下去娶不了妻。”
成婚、娶妻在白桃這裏已經是需要警惕的問題,她的思緒停了片刻,才追問道:“為何?”
“是我不想去見那些貴女。”沈宴清在桌幾邊上坐下,慢條斯理“我父皇之前有二三十個妃嫔,每日除了朝政之外,還要應付這些後妃,我覺着很麻煩。”
“二三十個妃嫔?”白桃着實有些驚訝,“那确實有點忙。”
“……”
沒想到她這麽抓不住重點,沈宴清不得已補充道:“那是我父皇,我并不熱衷于此事。”
“我母後今日找我過去,特地提起娶妻這件事。”青年又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又忽然語氣興奮,“我在想,正好你在宮中,不如你同我一起去拜見,好讓她安個心。”
白桃臉色當即一變:“不去。”
就知道他又會繞到這件事上來,幸虧她早有心理準備。
沈宴清只得作罷:“好吧。”
聰慧如沈宴清,怎麽不會預料到這麽直說會遭到拒絕?從鳳儀宮中出來,他就猜測母後恐怕會對白桃感興趣。他不能預測母後的行動,只能從白桃這裏下手。
他要的就是她對皇後産生提防,這樣一來,若母後再要對她做什麽,也不那麽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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