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出事

第104章 出事

兩個人站在窗格架子前, 沈宴清默然片刻,問道:“你不喜歡玉?”

“不怎麽會用到。”白桃回答,“把玉帶在身上, 磕了碰了豈不心疼?”

沈宴清從來沒想過這個。

玉石剛硬柔美,象征君子, 是以文人常常佩玉。何況一般而言玉質堅硬, 小磕小碰造不成什麽大的傷害。

只能說明,她平日裏确實不怎麽佩玉。

“也罷。”沈宴清招來池明, 開口道:“四品官員以上賞西山黑玉石、五品官員以上賞東州紅玉石、六品官員以下賞青玉。”

池明一一記下。

沈宴清視線一轉, 望向原處放置着卷軸的窗格, 沉吟道:“大理寺司丞顏州那裏送去顏老的墨寶, 望他有如先祖一般的筋骨。”

白桃在一旁聽着聽着便有點心不在焉, 這裏看看, 那裏看看。不遠處的架子上單放置着一列十二個顏色相似的玉石,有牛、虎、兔等各個樣式,看起來像是十二辰。

“想要?”

明明很忙碌的男人還要轉過頭來逗她,白桃連連擺手:“沒,就看看。”

沈宴清道:“你若是喜歡, 我可以留下, 免得什麽時候賞出去了。”

池明站在一旁, 與沈宴清一并擡頭看向她。白桃心虛地移開視線, 過了一會兒才道:“……還行。”

沈宴清點點頭,這才走向下一處。

他們在一旁商議回禮的事, 白桃跟着聽。起初她還覺得那些玉器十分漂亮,後來見得多了, 也就不怎麽稀奇。

二層的門打開以後,只能看見一個個錦箱和木櫃, 看起來黯淡多了。不過每個箱子前都貼了一張字條,白桃猜測應該是給裏面的東西做提示。

“宮裏金銀器常見,宮外不常見。這裏放的金銀器都用來作賞賜。”

沈宴清往身邊瞥了一眼,就能看見小姑娘望着面前紫檀木匣子上雕的煙水樓閣出神。

他示意池明上前打開箱子,露出裏面金光燦燦的海水執壺和杯子,上面的海水紋是宮匠将細金線貼上去的,小巧精致。

少女當即眼前一亮,驚呼道:“漂亮!”

沈宴清這才感覺到滿意。

特地帶她來看這些珍寶,總算有點反應了。

池明一一将匣子打開,露出裏面的三足獸金爐、金盆紅珊瑚盆景、黑地描金梅瓶等許多珍寶。

待她欣賞完,沈宴清才道:“有沒有想要留下的,不然就賞出去了。”

“賞吧。”白桃想了想,“平日裏又不拿出來看。”

兩個男人便又對着一層樓的金銀器挑了半晌,走了一半,白桃就感覺沒意思,背過去偷偷打了個哈欠。

沈宴清有點無奈,但只字不提讓她去休息。

教她看這些寶器,讓她在一旁聽回禮,或許以後能用得上。

挑完回禮已是幾個時辰之後,白桃早已心不在焉,一出庫房大門便感覺神清氣爽。等吃完午飯,她得好好去睡一覺。

一隊人才走到湖心亭,一個侍衛急匆匆地從對面走來:“殿下,浥州急報。”

沈宴清當即蹙起眉來,所謂急報,只有急事、大事才會報。

他當即接過信封,撕開一個口子,将裏面的信取出來浏覽。

“是我的哥哥的來信嗎?”

“不是。”

男人方才還神色自如,突然間變得凝重不已,他迅速地收好信件,正要往前走去,又轉身對白桃道:“你先回去歇着,京城裏有點事我得去看看。”

白桃沒懷疑,她現在又餓又困,恨不得早點回去。

待她離開以後,沈宴清神情肅然,吩咐道:“去兵部。”

信上的确不是白橋的字跡,而是程寺的。

前些日子浥州官兵染上了時疫昏迷不醒,主将白橋和淩溫書下落不明。東海國正式出兵,日前已登陸曲縣。

官兵染病,主将失蹤,敵軍進犯,浥州危在旦夕。

特地在大齊太子生辰這幾日送來“賀禮”。

*

時已入夜,藥壺裏的藥已溫過一遍,書房裏的人還沒回來。

白桃隐約覺得今日的信件有些不同尋常,但那封面上字跡工整,的确不是白橋所寫。他每日收到的信很多,也不知道這一封有沒有什麽特別。

湯藥溫過第三遍,白桃等得有點困了。

不單沈宴清沒回來,今日跟随他出去的侍衛也沒回來,白桃連一個問的人都沒有。

湯藥溫第四遍,白桃終于等不下去,對常佑道:“我去睡覺,等藥好了你放在進殿後的第一張桌子上,他回來能看到了,應該就會喝。”

常佑老老實實應下。

白桃回後殿睡覺,一夜無夢。

出殿時,她看見了桌上的藥壺,常佑邁入殿中,解釋道:“昨日殿下沒有回宮。”

“沒回來?”

白桃心道奇怪,住進東宮以後他有很多事都是在東宮處理,沒有在外面的。

不過他身份不同,白桃也沒法猜測他去做什麽。只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似乎他不回來這件事與昨日浥州的急報有關。

白桃問常佑:“你知不知道浥州的事?”

常佑神色茫然,呆愣了半晌,白桃只好作罷:“算了。”

傍晚的藥只溫到第二遍,白桃對常佑道:“你也回去睡吧,我感覺他不會回來了。”

常佑遲疑了一會兒,才道:“膳房有人值夜,若是小姐需要溫藥,會有人在。”

白桃應下。

藥壺被放置在進殿的第一張桌上,以便他晚上回來能看見。但白桃總覺得他不會回來,畢竟從昨夜到今晚,他都沒有回來過。

事情是有點蹊跷,但白桃不打算費心去折騰,東宮裏一切如常,肯定沒出事。

她脫去鞋子,将身上的冬衣換下,往被子裏一滾,沒過多久就睡着了。

屋裏燒了炭,溫溫的,睡覺剛剛好。

也不知睡了多久,白桃迷迷糊糊感覺身上一熱,眼睫上像是落了水珠似的濕濕潤潤,又好像是有狗狗在舔她。她困得睜不開眼,也就沒在意。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驚醒。定睛一看,脖子旁有個腦袋。

白桃呼吸一窒,用袖子擦了擦臉,撐着坐起來,怒道:“你又!”

沒有喝藥,半夜爬過來,還……舔她的臉。

她不能再在東宮裏待下去了,多來幾次,她以後晚上睡覺都要提防着人。

面前的青年承受着她的愠怒,垂下腦袋乖乖挨罵。

白桃看着他這副模樣更是氣急敗壞:“下去。”

青年當即緊張起來,兩臂一展,輕易地将她環住。

白桃又沒了脾氣,她知道這時候他是不講道理的。

少女靠在軟枕上,輕輕拍了下他的後背,問道:“你為什麽不回來喝藥?”

青年微頓,忽然間将她抱得更緊。

白桃的心跳莫名重了一下,感覺他這一抱大有深意。

“為了躲我?”

青年連忙搖頭,突然間斷的呼吸讓白桃更加懷疑。

白桃繼續問:“因為浥州的事?”

浥州的事,和她最關切的,是她哥哥白橋。

難道白橋出了什麽事?

青年默然半晌,猶猶豫豫地說了一個字,白桃沒太聽清,又問了一遍。

“怕。”

男人聲音低啞,但好在是清晰的。白桃聽明白了這個音,但不懂其中的含義。

“怕什麽?”

白桃不住地追問,他始終不肯再多說一個字。

兩個人僵持不下,白桃又推不開面前的人,只好這麽将就睡了一晚。

往後一日,白桃又沒在白日裏見到沈宴清,但他半夜回來,又以同樣的方式把她弄醒。

白桃不堪其擾,準備換個地方睡覺。

趁着天亮,她讓常佑幫忙把被褥換個地方。殿中有好幾處放置了羅漢床供人小坐,随便收拾一個都可以睡。

常佑顯然不明白她為何要這樣做,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麽也沒問。

在宮裏,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是最好的。

白桃也不能解釋。常佑知道太子殿下身體抱恙,卻不知道具體患的是什麽病。夜裏那些事實在……最好誰都不要知道。

入夜時分,白桃又一次沒再等到沈宴清。她将原先茶室裏的羅漢床收拾出來睡,這裏偏僻安靜,只是暗了一些。

少女安心地躺下,睡到中途,眼睛上那種濕潤地感覺再次襲來。

她氣憤得睜開眼睛,暗暗地磨了一下後牙。

根本躲不開!

這幾日,白小姐睡得都比平日遲,每一回常佑都要在殿外等很久。每回出來時都神色怏怏,看上去像一夜沒睡似的。

“小姐這幾日精神不好?”常佑有點擔心道,“要不找太醫看一看吧。”

“不用。”白桃悶悶地回答,“我睡得遲是因為——”

她幾乎就要對着常佑抱怨出來,又想到他每次都是夜裏來,早上很早就走,估計常佑也沒看到他,不禁閉上了嘴。

一整日,白桃坐在窗邊打盹,為晚上和某個争鬥積攢精力。

日頭從東到西,天色漸暗,又要迎來晚上。

白桃不由得捏了捏眉心,現在都不是很期待睡覺了。

窗外的星星已經升起來了……白桃愣了一下,突然發現外面天幕上并不是星星,而是天燈,不止一盞,照亮了半邊天。

白桃連忙走出後殿,這才看清外面滿天燈籠的盛景。

明日就是太子生辰,這些天燈是給他慶祝的吧!

常佑正端着藥壺從長廊裏走過來,順着她的頭頂望去,又垂下了頭。

他這個反應倒是奇怪,白桃問道:“這個天燈是給殿下點的嗎?”

常佑睜大眼睛,平複了一會兒情緒,才道:“明日的磕頭禮取消了,浥州軍将受難,宮裏正在點天燈給浥州軍祈福呢?”

白桃臉色勃然變色:“你說什麽?浥州軍,怎麽了?”

常佑被她的反應下來,連忙道:“奴才、奴才什麽都不清楚。”

白桃當即咬牙,撇下他就往外走,想去看看外面的天燈是從哪裏放的。

哪知道常佑很快地追了出來,氣喘籲籲道:“殿下,近日,吩咐,小姐,不能——”

“他又關我?”

白桃的聲音驟然尖利,把常佑吓了一跳,還引來了侍衛側目。

少女氣沖沖地走到正門,哪知道不過入夜,東宮正門已經阖上,侍衛聽到動靜,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她。

“打開。”白桃冷聲道。

侍衛依舊垂眸注視,不知道是不是白桃的錯覺,她覺得他們帶着憐憫的情緒望向她。

禦衛營只聽太子殿下一個人的吩咐。

白桃繼續問:“他什麽時候回來?”

侍衛依舊不答。

常佑在一旁哆哆嗦嗦地勸道:“小姐您先消消氣,有什麽事等殿下回來再說,殿下待小姐好,總不會有什麽事瞞着小姐的。”

他這麽一說,白桃突然想起來,這幾個晚上他呢喃的那個字。

原來是怕。

他怕她知道浥州這件事!她哥哥一定出事了!

這下,白桃再不能冷靜,她過往之所以能在東宮忍下去,是因為她知道她的哥哥、她的家人都在他的手裏。

她生往前闖,忽然間視線一暗,整個人一下被兩側的侍衛按住。

他們的力道超乎白桃的想象,她幾乎沒法掙紮。

很快,她的手腳纏上了一指粗的長繩,常佑在一旁喊:“輕點,這可是殿下的人!”

并沒有什麽效果。

守門的侍衛毫不留情地把她扔進後殿。

門扇将最後的光線遮掩,殿內沒有點燈,視線忽然變暗。

“小姐,您別害怕。”

一向寡言的常佑這時候還來安慰她。

白桃扯着身後的繩子,語氣不穩:“……你能不能放我出去?”

“門口都有侍衛守着,行行行,我馬上走。”常佑揚着聲音喊道,“小姐您別害怕啊,瞧這陣仗,殿下估計要回來了。”

白桃沒應他的話,鼻子一酸,想要去擦眼睛,結果兩手沒掙動,眼淚就順着鼻梁流了下來。

原本在府中也曾經被限制過行動,但哪有人敢這樣對她?

白桃憤然不已,在羅漢床上滾了一圈,栽倒地上,躺下不動了。

視線被眼淚糊着,什麽都看不清。

侍衛的反應似乎證實了一件事。

浥州軍真的出事了。

她的哥哥,也真的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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