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相認
第55章 相認
那日京郊踏青後, 或是一切如太子所願,其後他像是對蕭煜徹底失了興趣,并未再對他下過什麽邀帖, 也未再理會過他。
宮中皆知, 六皇子整日将自己悶在殿中,自己同自己對弈, 偶爾也會有出宮采買的宮人看見他去茶樓喝茶, 一去便是一整日,在宮門下鑰前方才回來。
宮人們私下都說, 六殿下性情大變,變得這般郁郁寡歡,不愛與人交際, 大抵是因受了太大的磨難,已是渾噩頹敗,心如死灰,不中用了。
然他們并不知, 蕭煜前往茶樓并非只是喝茶那般簡單。
是日,茶樓三樓雅間。
蕭煜平躺在小榻上,腳邊正有一人坐在圓凳上為他的左腿施針。
不是旁人,正是先頭在韋大将軍府為蕭煜診治過的趙大夫趙睦。
他将長針一點點撚進蕭煜左腿的穴位上, 期間忍不住擡起眼皮悄悄看了蕭煜一眼。
若不是那位瀝寧的範縣令找上來,他也不會知道,先前那個落魄的流人原身份尊貴,竟會是當今陛下的親子。
這位親自開口要的人,韋大将軍自是不能不給, 他趙睦區區一個流人後裔也決不可能開口說一個“不”字,只得硬着頭皮跟着這位六皇子殿下來了京城。
但幸得這位出手還算闊綽, 給了他一大筆錢銀,讓他除卻被喚的日子以外,可在京城中恣意潇灑,這一趟京城之行倒也不算太過痛苦。
趙睦施完針,将東西都悉數收進藥箱中,方才低聲喚道:“殿下,草民已施完針了。”
他說話的語氣恭恭敬敬,哪還有從前半點吊兒郎當的樣子。
畢竟他趙睦向來識時務,該低頭時低頭,哪有什麽比性命更重要,只有留着這條小命才能繼續快活不是。
躺在小榻上的蕭煜聞聲緩緩睜開眼,那雙漆黑的眼眸若一片冰川般死沉而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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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起來,旋即起身緩步行至圓桌前,令人驚奇的是,與往日在衆人面前的模樣截然不同,此時的蕭煜不需拐柱,行走時步态平穩,全然與常人無異。
見得這般,趙睦不禁面露喜色,“殿下這腿比草民想象的恢複得更快,想必再針灸兩回便能徹底痊愈。”
想起當初蕭煜同意“斷骨再續”之法時,趙睦反是有些惴惴不安,畢竟眼前人已不是當初那個流人,而是皇子殿下。
更何況此法雖是他們趙家的獨門絕學,但趙睦也只幼時看他祖父為病患治療過一回,并未有機會親手試驗過,他心裏沒底,故而當初才告訴蕭煜說此法兇險。
這個兇險指的不僅是“斷骨再續”本身的風險,還包括他趙睦這個生手帶來的額外風險。
他也開口想勸,但見這位六皇子殿下格外冷冽的眸光,只能硬生生将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但幸得老天眷顧,最後這斷骨再續很是順利,不過,趙睦仍是不得不感慨,這位六殿下當真是能忍。
這般常人根本無法忍受的劇痛,他竟咬牙一聲不吭堅持了下來。
依趙睦看人的經驗,能有這般忍受力的男人,大抵在為人處世上能比常人更心狠手辣。
看到蕭煜即将痊愈的腿,趙睦喜不自勝,想着離自己自由的日子當是不遠了,一時歡喜,脫口道:“若那姓蘇小娘子知道殿下的腿好了,定然十分高興。”
聽得此言,坐在紅漆檀木圓桌前的蕭煜眸色愈發沉寒了幾分,連嗓音都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往後別再同我提她……”
見着他這般攝人的神情,趙睦咽了咽口水,道了句“是”,随即拱手告退,慌不疊退出雅間。
心下雖是奇怪,但這一路上趙睦到底不敢問當初那個貌美的小娘子為何沒随蕭煜一起回京。
要說是這位六皇子嫌棄蘇小娘子出身卑微,抛棄了糟糠之妻,獨自一人來京城享榮華富貴,趙睦是斷斷不信的。
他又不是瞎子,當初又不是沒看見這位六殿下與蘇小娘子濃情蜜意的樣子,他看自家小娘子溫柔的眼神,都能将冰化喽,難道還能有假。
趙睦實在想不通這兩人究竟出了何事,那蘇小娘子如今又身在何處,但他可以确信的是,這位六殿下表面上雖是不許任何人提蘇小娘子,但心底仍是對她萬分在意,不然也不會這一路而來,原本眉眼溫柔的人變得這般冷情冷性,原本壯實的人一下子變得這麽消瘦。
還能為什麽,自是為情呗。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為伊消得人憔悴。
趙睦搖了搖頭,心下感慨萬千,但很快,想到他今日預備去京城最大的酒樓珍馐閣大快朵頤,他複又心情大好,提着他的藥箱,輕快着步子下樓去了。
此時的茶樓雅間內。
趙睦離開後,蕭煜一人呆坐在桌前,視線久久凝視着他眼前的那盤桂花糕,薄唇緊抿,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直到傳來一陣輕緩小心的扣門聲,他方才回過神,低低道了句“進來吧”。
門扇被打開,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外,那人一副書生打扮,謹慎地往四下觀望了一番,方才小心翼翼地入了廂房。
蕭煜瞥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越表現得像做賊一般,越會惹人懷疑。”
那人抿了抿唇,聞言仍是有些忐忑不安,他緩步行至蕭煜跟前,拱手施禮,“草民見過六皇子殿下。”
“坐下說吧。”見蕭煜瞅了眼身側的座椅,那人應聲道了句“是”,坐定後,暗暗擡眸看向蕭煜,仍是忍不住道,“殿下将草民叫到這般地方來,就不怕教人察覺嗎?”
蕭煜看着他這般惴惴的樣子,唇角泛起一絲冷笑,“越是這般人來人往的地方越不易惹人生疑,何況誰會浪費時間來監視一個沒用的廢人。”
那書生垂了垂眼眸,未再多言,少頃,只聽那位六皇子殿下問道:“事情辦得如何了?”
“草民已按殿下所說,以渴求下屆春闱及第為由,将那香藥贈予了想巴結太子殿下的官員。”
這書生不是旁人,正是先前範奕口中那位受舞弊案牽連,無辜落榜的同鄉李舟樾。
他看着眼前端坐飲茶的蕭煜,視線朝下,往他腿上一瞥,雙眉微微蹙了蹙。
雖說他那同鄉好友範奕特意書信于他,告訴他只消他好生配合這位六皇子殿下,定能一雪冤屈,讨回公道,可雖是如此,李舟樾心下仍有些沒底,畢竟這位六殿下方才自流放地歸來,無權無勢還瘸了一條腿,如何能與那曹國舅及太子抗衡。
若生出一點差池,莫不是會将他們這些人一道葬送。
李舟樾薄唇微抿,頓了頓,還是鼓起勇氣問道:“殿下真能幫草民嗎?”
此言一出,李舟樾便見蕭煜擡眉,視線冷冷掃來,“你若不願信我,現在便可離開,我絕不會挽留你。”
這沉冷如冰的聲兒頓令李舟樾背脊攀上一陣寒意,他沉默片刻,驀然站起來躬身沖蕭煜拱手道:“殿下恕罪,草民不該懷疑殿下,還請殿下出手,替草民等人,替天下寒門學子讨一個公道!”
他如今能倚仗的只有這位六殿下,他錯不該說出方才那種話,眼下他們如同坐于一條風雨飄搖的船上,若不信任掌舵人,只會令狀況更加岌岌可危。
蕭煜仍是那幅清冷的模樣,看不出是否生怒,也看不出是否原諒了李舟樾,他只道:“過兩日,你再托人替我辦一件事。”
“殿下想讓草民做什麽?”李舟樾問道。
“你如今寄住的書院中當還有不少參加下屆春闱的舉子吧?你選一些心思不正之輩,将自己買通官員向太子進賄一事私下洩露出去,并告訴他們,通過與太子交好的七皇子殿下,興許也能令他們得償所願。”蕭煜擡眼看向李舟樾,定定道,“同時将那香藥賣給他們,記得讓他們将此香的妙用好生告知七皇子殿下,對了,還有你先前行賄時未提及的用藥禁忌!”
李舟樾聞言略有些懵然,他實在思忖不出這位六皇子殿下究竟要做什麽,可仍是不得不拱手,道了句“是”。
這位六殿下給他的香藥名為“盡餘歡”,他也不知此物究竟是從何而得,還要他變着法子獻給太子。
此藥是不折不扣的媚藥,但并非簡單的暖情之用,常是那些男人為了在床笫之間足夠盡興而準備的藥。
但使用此香藥時也有一個禁忌,便是與酒同服會催發藥性,酒喝得越多,藥性就越強。
雖看出李舟樾似有疑惑,但蕭煜并未解釋,只緩緩摩挲着光滑的杯壁,氣定神閑道:“且耐下性子,很快便會有好戲看了。”
李舟樾眼看着蕭煜盯着手中杯盞內澄澈的茶水,露出一絲淺淺的笑,不知怎的,竟覺頭皮發麻,說不出的滲人。
“若殿下無旁的吩咐,那草民便先退下了。”
李舟樾低身告退,然還未出雅間,就聽身後人驀然出聲。
“等等,除卻七皇子,還有一人……”
*
二月中旬,若說最重要的節日便是寒食。
安慶帝近來身子好轉了許多,今年寒食,便親自帶着太子和文武百官至皇陵祭祖。
及至歸來,夜間又在禦花園中設寒食宮宴宴請衆朝臣。
白日皇陵祭祖之事,如今左腿殘疾的蕭煜自是沒有資格參加,及至天色将暗,才有辰安殿的小太監請他去禦花園赴寒食宮宴。
蕭煜由小成子伺候着換好衣裳,拄拐行至禦花園時,一下便吸引來了無數目光。自打他回來,多數時候都呆在宮中,故而不少朝臣還是頭一回見他這般模樣。
那些朝臣在驚詫過後面面相觑,目光各異,雖早有耳聞,可親眼見到昔日光風霁月的六殿下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仍不免心下唏噓。
蕭煜對周遭那些善或不善的打量只作視而不見,面對前來施禮的朝臣,也只淡笑着回以颔首,态度多少顯得冷漠疏離。
最後,還是十一皇子蕭爍遠遠瞧見蕭煜,起身将蕭煜扶坐到了他的身側。
不多時,安慶帝入席,宮宴正式開始。
因是寒食,不宜動火,禦膳房上的都是前日就備下的冷食,安慶帝舉起酒盞敬了衆臣一杯後,便令衆臣随意吃喝,不必拘謹。
蕭煜只堪堪用薄唇觸了觸杯盞,沾了一些酒液,并未多喝。
他用餘光瞥向太子的方向,便見七皇子蕭灼和九皇子蕭煊正與太子喝得盡興,且一杯又一杯地敬他。
很快,蕭煜就見那位尊貴的太子殿下神色有異,他雙頰通紅,眉頭緊蹙,甚至額上青筋繃起,似在拼命隐忍什麽。
片刻後,太子便起了身,急急離了席。
坐在蕭煜身側的十一也看到了這一幕,疑惑道:“太子殿下這是要上哪兒去?”
蕭煜淡然地夾了一筷子烏飯送入口中,“興許是內急吧。”
他慢條斯理地嚼着口中的烏飯,再擡首看去,便見那廂的七皇子和九皇子正相視而笑,笑意促狹中帶着幾分嘲諷。
就像是在慶祝惡作劇的得逞。
蕭煜唇角亦泛起幾不可見的笑意,舉起酒盞複又抿了一小口。
未被流放前,他偶然得知了太子一個絕不可為人道的絕密。那時,他為幫友人調查一樁案子,曾喬裝出入于京城最大的煙花之地。
誰能想到,他竟會在那裏撞見了他那位自诩潔身自好的三皇兄,他自那位花魁的房中出來,面色黑沉難看。
蕭煜躲在一處轉角,就聽随即進了房又很快自房內出來的一個婢子低笑着同一個婢子道。
“別看方才那位公子出手闊綽,風度翩翩的,敢情卻是個沒用的,咱們姑娘說那公子堅持了沒一會兒就敗了陣,他倒黑着臉走了,咱姑娘還覺有些晦氣掃興呢……”
彼時的蕭煜雖與太子不甚親近,但念及是手足,這般不齒的秘密他始終爛在心裏,未曾與旁人道過一句。
但直到而今,他才察覺,原來這個秘密原是老天開眼,特意教他發現的。
既是如此,怎能不好生利用一番。
蕭煜複又看向坐在那廂的七皇子和九皇子,雖不知,這兩人究竟知不知曉太子的秘密,但他很清楚,往日裏對太子卑躬屈膝,言聽計從的兩人,心底卻也最痛恨他不過。
畢竟,誰願意被人像狗一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呢。
太子久久未歸,文安帝正在興頭上倒是并未察覺,反是坐在文安帝身側的皇後,看了眼太子空空的座椅,凝眉面露不安,轉頭對身側的宮婢低低耳語了兩句。
那宮婢聽罷重重颔首,退了下去。
恰在此時,正喝得高興的文安帝就聽一旁傳來一陣琳琅的笑聲,他循聲看去,便見七皇子和九皇子的生母賢妃正與十一皇子的生母淑妃聊得樂不可支。
文安帝見狀,不由得好奇道:“賢妃這是和淑妃聊什麽呢,這般高興?”
賢妃聞聲看來,“回陛下,淑妃妹妹正與臣妾說,她聽聞禦花園中近日新進貢了一批奇花,只在夜間開放,花香怡人,且還能散發淡淡的藍光呢,臣妾不信,還在說她怕不是教人騙了……”
賢妃言語間,一旁的淑妃不由得抿唇讪讪地埋下腦袋。
“哦?”文安帝劍眉微挑,側身問站在身後的何福慶,“此事可為真?”
何福慶躬身答:“回陛下,禦花園前一陣确實進貢了一批奇花異草,淑妃娘娘說的夜間才會開的花确實有,不過那花不會發光,但的确是花香濃郁,沁人心脾啊!”
“原來還真有此花!”文安帝登時來了興致,站起身面向衆臣道,“左右這宴也用得差不多了,衆位愛卿不若随朕一道去禦花園賞花消食如何?”
“是,陛下。”
見席間衆臣紛紛站起身随文安帝而去,十一看向始終未動的蕭煜,問道:“六哥,你不去嗎?”
蕭煜搖了搖頭,面露苦苦澀,“不了,我這腿腳,只怕也走不快。”
“這怕什麽。”十一伸手扶起蕭煜,“還有我在呢,我扶着六哥您,大不了我們就走在最後頭。”
蕭煜扯了扯唇角,微一颔首,拿起小成子遞過來的拐柱,慢慢悠悠地同十一一道跟在了最後。
這朝臣走在前邊,讓皇子走在後頭斷斷不是規矩。見那些朝臣看見他後猶猶豫豫駐足不敢再前,蕭煜只笑了笑,道是自己想看風景故意走慢,讓他們不必拘禮,繼續往前走便是,那些朝臣方才放下心來提步向前。
行在最前頭的文安帝由何福慶領着往那片種着奇花的方向而去。
還未到地方,果真遠遠嗅見一股幽香浮動,文安帝深吸了一口氣,複又行了數十步,便見禦花園昏黃的宮燈照耀下,出現了一片藍色的花朵,那花精致小巧,頓時吸引了衆人的目光。
世上無不有愛美之人,文安帝正欲湊近再看,唇角笑意卻是驟然一僵。
變了面色的不僅是文安帝,還有他身後的群臣。
因在這片絢爛花叢後的低矮木丹樹間,竟清晰地傳來一陣令人面紅耳赤的聲響。
這般暧昧的聲兒,哪裏會聽不出是在做什麽。
衆臣頓時屏息面面相觑,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出。
何福慶瞅了眼文安帝黑沉的臉,吞了吞唾沫,旋即沖着那木丹樹叢喝道:“哪個奴才,膽大包天,竟敢在此處做這般茍且之事!”
他眼神示意身側的幾個內侍,內侍們會意,立刻提着燈緩緩向裏靠近。
幾人撥開那木丹樹叢,果見一片漆黑間,有兩個交纏不休的身影。
這麽大的動靜,居然還不知停息,當真是瘋了!
內侍小安子忍不住在心下嘟囔,旋即大着膽子将手中的燈湊了過去。
待看清兩人的臉,小安子猛然一驚,整個人呆滞在了原地。
似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光刺了眼,壓在上頭的男人擡起頭,雙眸空洞,似被奪了魂一般,直到透過木丹樹叢的縫隙看見一大波站在外頭的人時,他雙眸圓睜,方才驟然回過神來。
他看了眼身下人,面色陡然變得無比慘白,慌不疊起身,衣衫不整連滾帶爬跪至文安帝面前。
“父……父皇,不是這樣的,兒臣是被陷害的,兒臣是被陷害的呀父皇!”
四下一片死寂,文安帝面沉如水,雙目緊盯着跪在他腳下的太子蕭熠,卻是抿唇一言不發。
緊接着,那木丹樹叢後的另一人也被幾個內侍拖了出來。
正當衆臣想看看,究竟是怎樣貌若天仙的女子竟會讓太子犯渾罔顧宮中規矩做出這般令人不齒之事時,卻見那人渾身戰栗,被撕碎的下褲松松垮垮來不及系好,尚帶着些腌臜的污漬。
衆人定睛一瞧,不由得驚得舌橋不下!
什麽女子,那根本就是宮中一個無根的玩意兒!
*
自禹葵至西南邊塞,快的話,原只需大半個月的路程,然為着讓蘇織兒養胎,蘇老夫人特意在半途的小鎮上逗留了十幾日。
雖一開始胎像不穩,但這孩子卻是格外頑強,十幾日的湯藥吃下去,不但蘇織兒小産的跡象消失了,連脈象都強健了不少。
在大夫首肯後,一行人才複又踏上了前往西南邊城的路途。
二月底,快至三月,他們才終于快抵達這個位于西南邊塞名為玉成關的地方。
蘇織兒腹中的孩子已四月有餘,掀開寬松的衣衫,小腹已能看出微微凸起。
坐在馬車上,一想到很快便能入玉成關,相對于見到她爹的喜悅,因着未知,蘇織兒反是有些憂心忡忡。
因着這份憂思,蘇織兒這幾日夜間睡得并不好,眼瞧着便憔悴下來。
蘇老太太雖發現了她的異樣,但也不好問,這一月多與蘇織兒相處下來,她對這個謙遜善良的孩子是愈發喜歡,也在心下做了些打算,預備着到了玉成關再說。
正想着,就覺馬車驟然停了下來,外頭傳來蘇峥的聲兒,“母親,兄長派的人來了!”
蘇老太太掀簾看去,果見外頭有幾個騎在馬上,一副士卒打扮的人。
為首的拱手沖蘇老太太道:“老夫人,二爺,将軍特命屬下幾人護送你們進城。”
“好,好……”
蘇老太太望着近在眼前的玉成關城門,不由得熱淚盈眶。雖這一路上她始終未表現出來,但母子倆分別了整整十六年,如今終于能見到日夜惦念的長子,哪裏能真正做到無動于衷。
馬車在幾個士卒的帶領下緩緩入了城,不足一刻鐘,便在将軍府門口停下。
蘇老太太被蘇峥攙扶着下了馬車,因着太過激動,腳一軟險些跌坐在地上。
蘇峥見狀,蹙眉擔憂道:“母親,您腿腳不便,不如讓兒子背您吧?”
“不,我自己走。”蘇老太太态度堅決地推開了蘇峥的手,咬牙站起來,“我要自己走!走去見我的岷兒!”
見老太太這般倔,蘇峥無奈只得牢牢攙扶住她,一步步往府內而去。
他們身後,孫氏亦小心翼翼扶着蘇織兒下了車,見她擡首愣愣地望着将軍府紅底金字的匾額,還以為她是不想進去,開口勸道:“母親眼下急着與大伯相見,一時也沒顧上你,左右你也不曉得你那位遠親住在城中何處,不如先在這兒暫住上幾日,指不定到時還能托我那大伯替你尋人呢……”
孫氏自然不知蘇織兒想的根本不是這些,她只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見到她爹後該如何與他相認。
她勉笑了一下,沖孫氏點了點頭,亦提步往府內而去。
蘇老太太的步子極快,一雙手亦在止不住地顫抖,前頭的府內家仆将他們往将軍府正廳的方向領去。
可還未抵達,遠遠便見一着玄色長衫,身形高挺的男子站在廳外,眺望着這廂。
在見到那人的一刻,蘇老太太倏然停下了腳步,旋即周身顫動,自喉間溢出哭聲來。
那人亦是身形一僵,試探着往前邁了兩步,旋即疾步地便這廂而來,及至蘇老太太跟前,雙膝跪地,顫聲喚了句“母親”。
“岷兒,是你嗎?”蘇老太太雙手顫巍巍地撫上蘇岷的臉,已然淚流滿面,“你怎的變成這樣了?”
因着身懷有孕同孫氏行在後頭的蘇織兒乍一瞧見蘇岷的臉,亦是驚得捂住了唇。
這便是她爹嗎?
可他的臉,怎會變成了這個模樣。
半張臉似被火燒灼過,扭曲不成樣子,另外半張臉上甚至還有兩道極長極深的刀疤。
說是面目全非也不為過。
見此一幕,蘇織兒的眼淚霎時忍不住落得下來。
她不知她爹這些年究竟經歷了什麽,才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那廂,蘇老太太抱着蘇岷狠狠哭了一遭,直到一旁的蘇峥提醒蘇老太太的腿不可久站,蘇峥方才站起身,蹙眉詢問道:“母親的腿怎麽了?”
蘇峥嘆了口氣,“還能怎的,禹葵那地方幹旱,只能去山間接水,有一次,母親不意從山上滾落下來,雖保住了性命,但因着那地尋不到好的大夫,這腿便一直不大好。”
“都過去了,如今我們一家團聚,說這些做什麽。”蘇老太太拉着蘇岷的手,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兒啊,一會兒同母親好好說說,這麽多年你都經歷了些什麽,當年怎就突然消失不見了呢。”
“嗯。”蘇岷紅着眼眶道,“這些年,是孩兒不孝,日後,孩兒定會尋來大徵最好的大夫治好母親的腿疾。”
蘇老太太欣慰地點了點頭,由蘇岷扶着入了正廳坐下。
待心情平複了些,蘇老太太這才想起什麽,擡手招來孫氏,同蘇岷介紹道:“想來你還是頭一回見,這是你弟弟在禹葵娶的媳婦。”
“見過大伯。”孫氏沖蘇岷福了福身。
“弟妹不必多禮。”蘇岷伸手虛虛扶了扶,慚愧道,“這些年我不能在母親身邊盡孝,多虧你和阿峥照顧母親了。”
“大哥同我們客氣什麽。”蘇峥道,“這都是應該的。”
蘇老太太看着這一家團聚,其樂融融的樣子,又忍不住落了幾滴眼淚,她用帕子擦拭了一番,餘光瞥見默默站在角落裏的蘇織兒,擡手朝蘇織兒招了招。
此時的蘇織兒心若擂鼓,瞧見蘇老太太示意她過去,她緊張地咬了咬唇,方才提步往蘇老太太身邊而去。
蘇老太太拉住蘇織兒的手,對着蘇岷道:“差點忘了同你說這個孩子,我們剛出禹葵不久就遇了賊,可多虧這孩子救了我呢。這一路她始終和我們在一塊兒,也是來這兒尋親的,我瞧着這孩子與我分外投緣,就想問問你,若你同意,我想收這個孩子做我的幹孫女,可好?”
幹孫女?
蘇織兒怔忪了一下,擡眸看去,便見面前的蘇岷正愣愣地盯着自己。
她朱唇微張,想說些什麽,卻聽對面人已然啓唇,顫聲喚了一句。
“郦娘!”
蘇織兒雙眸微張,聽得這一聲呼喚,看着蘇岷望着她時微微顫動的眸光,一路而來的擔憂煩惱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他還記得,他還清楚地記着她的阿娘。
蘇織兒正想開口解釋自己不是顧郦娘,卻見下一刻,蘇岷兀自搖了搖頭,“不對,你是……織兒?”
聽他喊出自己的名字,一股酸澀感驟然湧上鼻尖,蘇織兒半張着嘴哽咽着,許久,才自喉間擠出一個期盼了十六年才終得喊出的稱謂。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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