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幼稚

第76章 幼稚

看着蘇織兒眸中泛起的星星點點的笑意, 蕭煜一瞬間眼神飄忽了一下,但也只一瞬,他複又變成那般冷硬威儀, 難以接近的模樣。

“胡說什麽, 朕并未同你開玩笑。”他厲聲道,“總之, 往後你若再不聽話往那廂跑, 給朕惹麻煩,朕定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蘇織兒看着他這副心口不一的樣子, 只覺好笑。

不想讓她去淑太妃那廂,生怕她出事,直說便是, 還偏要用這般威脅的語氣,真是死鴨子嘴硬。

蘇織兒恭敬地低了低身,笑着看着他,“多謝陛下關心, 臣妾知道了。”

見她仍是這般嬉皮笑臉的樣子,似乎全然未被他吓着,蕭煜蹙了蹙眉,再未置一言, 竟是有些窘迫地站起來,頗顯氣急敗壞地往外走。

高祉安和小成子不明所以地跟在後頭,不知他家陛下為何又生氣了。

高祉安看了眼小成子尚且端在手中的冰鑒,行至院中,遲疑着問道:“陛下, 這荔枝……還要賞給雲妃娘娘嗎?”

他們陛下今日不是特意來給雲妃娘娘送荔枝來了嗎?怎的這便走了?

蕭煜止住步伐,瞥了眼小成子手中的冰鑒, 涼聲道了句“誰說朕是給她吃的”,說罷,提步向前走,但沒走幾步,複又停了下來,看向高祉安,抿了抿唇道:“這荔枝難存……自禦書房一路拿過來到現在,應當是壞了吧?”

壞了?

小成子聞言一頭霧水,這荔枝還是他親手挑的,個個都是頂新鮮不過,且始終存在這冰鑒裏,哪裏會壞。

他張嘴正欲答話,卻聽高祉安快一步恭敬道:“回陛下,教奴才瞧着,應當是壞了。”

啊?

小成子納罕地在高祉安和蕭煜之間來回看了一眼,緊接着就見他家陛下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地低咳一聲道:“既然都拿到這兒了,就由你親手拿給雲妃,切莫要看着她吃,也算是小懲大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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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陛下。”高祉安站在原地,目送蕭煜遠去。

待那人的背影徹底消失不見,高祉安方才直起背脊,瞥了眼尚有些懵然的小成子,擡手在他額頭上敲了一下,“差點就壞了事,平素多聽多看,且學着點吧。”

殿內,蘇織兒坐在小榻上吃着凝香奉上來的茶,想起方才之事,不禁笑意斂起,垂眸若有所思。

她真的不知,原來她和蕭煜分開的這段時日裏,他一人竟然經歷了這些。

得知自小珍視的家人背叛甚至陷害自己,想置自己于死地,該是如何令人絕望和痛徹心扉。

蘇織兒雖未經歷過,可只消一想到若她爹和祖母也為了自己的利益,而絲毫不顧念骨肉親情,不擇手段地殘害她的性命,她便難受得幾乎難以喘息。

可她尚只是想想,他卻是親身經歷着,先頭是太子,後來是淑太妃和十一皇子,還有他誤認為抛下他的自己。

樁樁件件,于他的打擊究竟有多大,蘇織兒難以想象,她尚還記得她在兆麟村初見他時他那副猶如行屍走肉一般的模樣,他這一生經歷的苦痛和磋磨太多,蘇織兒驀然有些理解為何再見時他會徹底變了一個模樣。

孤立無援地被黑暗折磨了太久的人,總難免被黑暗吞噬,甚至會不惜融入甚至化成那片黑暗,只為了保護自己。

越想着,蘇織兒心口就越發難受得厲害,他拒絕了她所散發的善意,與其說是拒絕,不如說是不信,就像他不信她所說的話一樣。

他閉合了自己的心不讓任何人接近,甚至篤信這世上不會有對自己真心實意的人,似乎只有這樣相信着,他才永遠不會再被欺騙和傷害。

蘇織兒捏着杯盞垂首沉默間,卻見高祉安複又帶着小成子折返回來,她疑惑地看去,便見高祉安示意小成子将一只精致的冰鑒擱在榻桌上,旋即躬身道:“雲妃娘娘,這是陛下命奴才給您送來的荔枝,這荔枝已然有些壞了,陛下說這是……罰娘娘您的,要奴才親眼看着娘娘吃下去才行。”

“壞了?”蘇織兒皺了皺眉,伸手打開那冰鑒,只瞧了一眼,便心領神會,敢情又跟前頭送來的那些東西一樣,要不就是不合他口味,要不就是他不願吃才給她送來的。

反正就不能是正大光明賞她的。

都多大的人了!

幼稚!

蘇織兒在心下嘟囔了一句,旋即從裏頭拿出兩個濕漉漉的荔枝遞給了凝香凝玉,“所謂主仆就是要榮辱與共,你們便與我一道分擔些吧。”

凝香凝玉對視了一眼,應聲接過,可她們怎麽瞧着手中的荔枝也不像是壞了的樣子。

蘇織兒剝開荔枝殼,将晶瑩剔透的果肉送進嘴裏,那冰爽酸甜中帶着荔枝獨有香氣的口感令她忍不住露出些許笑意。

高祉安見狀,忙低聲提醒,“娘娘,這是陛下罰您的,您可不能表現得這麽高興。”

他将“罰”這個字重重強調了一遍,蘇織兒聞言登時配合得苦下一張臉,“我哪裏高興了,這壞了的荔枝難吃死了,我都怕壞了肚子,你們說是不是?”

她還不忘看向凝香凝玉,正回味着荔枝滋味的兩人忙重重一點頭,擰着眉頭配合着自家主子。

那冰鑒裏的荔枝實在是多,蘇織兒吃了小半盒,不免有些吃累了,她擡了擡眉,接過凝香遞來的絲帕擦了擦嘴,“煩請高公公回禀陛下,便說我已吃了教訓,多謝陛下責罰。”

“是,娘娘。”

高祉安應聲正準備退下,卻聽蘇織兒喊住他,問道:“高公公,陛下前一陣一直在忙國事嗎?怎也不見他駕幸後宮。”

聞得此言,高祉安眸光閃爍了一瞬,但很快便鎮定自若道:“是,近日南方旱情嚴重,略有些棘手,陛下國事繁忙,這才未踏足後宮。”

蘇織兒點了點頭,少頃,複又笑看着高祉安道:“高公公再幫我帶一句話給陛下吧。”

凝玉送走了高祉安,再回來時便見蘇織兒正凝視着冰鑒中剩下的荔枝愣神。

凝玉上前幫着凝香收拾榻桌上的荔枝殼,猶豫片刻道:“娘娘,奴婢總覺得陛下看着對娘娘冷冰冰的,但其實心裏還是有娘娘的……”

蘇織兒笑了一下,問她:“為何這麽說?”

凝玉想了想道:“陛下若是真的讨厭娘娘,就不會來找娘娘了,也不會賞下這些東西,聽說這荔枝是貢品,荔枝易壞,是費了好大的氣力才送到皇宮裏來的,攏共也就沒多少,怕不是都在娘娘這兒了。所以……奴婢覺得陛下就是嘴上厲害些,看着吓人,但實則一直挂念着娘娘呢。”

蘇織兒扯唇笑了笑沒有說話,這旁人都看得出來的事,她怎可能看不出來。

那人的确好似變了個人,可骨子裏的有些東西終究變不了。

既然他的黑暗太長,便由她來給他燃一盞燭火吧。

她相信,她改變得了他一次,定也能改變他第二次。

那廂,高祉安快步回了禦書房複命,行至殿內,将蘇織兒要他回的話完完整整禀了一遍,沉默片刻,又道:“不過,娘娘還有句話讓奴才轉達陛下。”

蕭煜聞言持筆的手微滞,用渾不在意的語氣問:“什麽?”

“娘娘說……”高祉安頓了頓,“娘娘說若陛下下次再罰她,就罰她吃蓮花酥好了,上回賞荷宴上,娘娘吃過一回,實在是……太難吃了……”

蕭煜驟然擡眸看來,似有些無言。

少頃,高祉安就聽坐在楠木桌案後的蕭煜開口道:“她既然這麽喜歡受罰,一會兒你去禦膳房尋那日做蓮花酥的禦廚,今晚就給她做兩盤子送去,罰她個夠。”

“是。”高祉安應聲,退至殿門口轉身的一刻不由得無奈地扯了扯唇角。

不得不說,這雲妃娘娘當真是厲害,竟也學着陛下正話反說,不過這陛下也是,分明對雲妃娘娘偏寵得厲害,還愣要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可勁兒地騙自己。

也不知他自己心底信不信。

高祉安離開後不久,小成子疾步入內,禀宋頤宋大人來了。

蕭煜聞言面色沉肅了幾分,命小成子将人帶進來。

沒一會兒,一個身影被領入禦書房,恭敬地在禦前施禮,蕭煜擡了擡手,直截了當地問道:“行宮刺殺一事,宋大人可查到了些許眉目?”

雖宋頤如今貴為首輔,但畢竟曾任刑部尚書多年,極通審理調查,且作為蕭煜的心腹重臣,被隐瞞下的行宮刺殺一案他并不放心交給旁人,只能交托給宋頤。

宋頤面露難色,但還是拱手道:“回禀陛下,是臣無用,刺殺一事尚無太大的進展。”

蕭煜聞言并未發怒,只淡淡道:“那便将眼下查到的,悉數告訴朕吧。”

“是。”宋頤思索片刻道,“恰如陛下先前所料,恐是有露華宮宮人與那些刺客裏應外合,不過微臣依陛下吩咐查到那可疑之人時,那內侍卻是已蹊跷而亡,且就死在行宮附近,當是為人所殺。”

“依與那內侍同屋的另一人說,他好似是夜間自己偷偷出去的,而後便再未回來,陛下出事後,行宮附近的戒備森嚴了許多,敢在行宮附近堂而皇之地殺人,微臣猜測……那背後主使很有可能……”

言至此,宋頤止了聲,只看向蕭煜。

他雖未明說,可蕭煜眸光卻頓時淩厲了幾分,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背後主使很有可能是住在行宮之人,是随他一道去行宮避暑的人之一。

“當然,這僅僅只是微臣的猜測。”宋頤緊接着道,“也有可能是行宮附近殘留的刺客,為防暴露自己,急着趕盡殺絕也無不可能。”

他說的這種可能相對于前者來說,可能性極小,畢竟若真有殘黨,他們不可能冒這麽大的風險将那內侍約出去。

“除此之外,可還有旁的線索?”蕭煜問道。

“有。”宋頤的神色不由得凝重了幾分,“微臣檢查了那些刺殺所用的弓箭,發現與大澂所用的弓箭有所不同,故而微臣還特意去尋了毅國公,畢竟毅國公在外流落了那麽多年,想來知曉的定然多些,結果毅國公告訴微臣,這弓箭只怕來源于溧國,且是溧國将士慣用的兵器……”

聽得此言,蕭煜劍眉一蹙,确實沒想到這次刺殺竟還能牽扯到溧國。

“不過,臣無能,查至此,便斷了線索……”

宋頤思忖片刻,不知想到什麽,遲疑着問道:“陛下,此次刺殺,有沒有可能……是幾位王爺暗中所為?”

蕭煜登基後,給皇宮中剩下的所有皇子賜了封地後,統統趕出了京城。

前太子,還有七皇子和九皇子前一段時日均是有些蠢蠢欲動的跡象,皇位誘惑下,他們不一定做不出通敵叛國之事。

“不是他們。”蕭煜答,“老七和老九那廂朕日夜派人監視着,近日并無異樣,且岐王更不是不可能……”

言至此,他驀然垂下眼眸,薄唇緊抿,面色沉重了幾分,不禁想起前幾日暗衛傳來的密信,上頭赫然寫着。

“湯藥無用岐王已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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