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局勢
第89章 局勢
距離京城幾十裏外, 一輛不顯眼的馬車在官道上緩緩而馳,經過一家驿站時,随着一聲“籲”, 身強力壯的車夫勒緊缰繩将馬車停了下來。
少頃, 他自車上扶下來兩人,一個身材纖細高挑的女子, 還有一個粗布麻衣盤着發髻, 懷抱着孩子的婦人。
四人入了驿站後,要了些小菜, 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裏坐下。
那懷抱孩子的婦人戴着頭巾,始終低垂着腦袋,看不清楚容貌, 她身側的女子見她抱着熟睡的孩子辛苦,低聲道:“夫人可累,要不還是讓我來抱吧?”
婦人垂首看了孩子一眼,搖了搖頭, 須臾,夥計端着食案來上菜,熱情地詢問道:“幾位是從京城來的?這是要上哪兒去啊?”
那駕車的男人笑答:“帶着我家夫人回老家去。”
“哦……”夥計聞言感慨,“回去好, 回去好啊,眼下京城亂得很嘞,也不知還會發生什麽,哪是好待的……”
夥計放下飯菜,道了句“客官慢用”, 轉頭便走了,緊接着, 就聽坐在不遠處的食客驀然道:“唉,先頭是這沒完沒了的疫疾,誰曾想眼下連這陛下都瘋了,再加上西南這形勢,如今這狀況,只怕京城很快便要亂了……”
“是啊,不過倒也奇怪,你說這妖妃怎好端端便死了呢,還是一把火給燒死的,聽說當時大皇子也在裏頭,燒了整整一夜,母子倆連屍骨都燒沒了……”
“誰知道呢,許是老天有眼,降下的報應吧,只可憐我們陛下,被妖妃迷惑乃至于神志不清,居然在早朝上發瘋似的舉着劍對着朝臣亂砍亂殺,現在外頭可都說,是妖妃在陛下身上施了法,讓陛下被惡鬼附了身才至于此……”
蘇織兒拿着筷箸的手微滞,眼睫微垂,久久未再動作,坐在一旁的車夫見狀小心翼翼地喚了聲“夫人”,蘇織兒方才輕嘆了口氣,複又夾了一筷子青菜送進嘴裏。
那日被蕭煜迷暈後,再醒來她便處在一輛馬車上,身旁還躺睡着綏兒,這一男一女自稱是蕭煜的暗衛,奉命送她和綏兒出京安置。
她後來才知,就在她離開的翌日夜裏,雲秀宮起了場大火,“雲妃”和“大皇子”均被燒死在了這場火中,屍骨無存。
或是驟然失去了愛妃和愛子,天子承受不住,在第二日的早朝上雙目猩紅如血,舉劍對着朝臣亂砍亂殺,全無理智,就好像瘋魔了一般。
蘇織兒不知他是恰巧毒發,還是故意将自己毒發的樣子展現給衆人,好借此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為她争取逃跑的機會。
離開的這幾日,蘇織兒也曾問過這兩個暗衛關于蕭煜究竟要做什麽,和他們要去哪兒,這兩人卻是含糊其辭,只說到了下一個地方,會有陛下安排的人來接應他們,保護蘇織兒去一個安全之處。
蕭煜安排的人?
蘇織兒也猜不到是誰,雖想着那日昏迷前蕭煜說的話,心下始終擔憂着他,可有這兩個暗衛時時看守着,她也逃不回去,且她還有綏兒,不能輕易丢下綏兒不管。
在驿站中用完飯,繼續向南趕了幾個時辰的路後,馬車駛進了一個小縣城,在一間客棧前停下。
蘇織兒被扶下馬車,引入了二樓的一間廂房內,按那兩個暗衛所說,接應的人就在裏頭。
門扇被推開,蘇織兒甫一踏入,便見一人躬身立在她面前,恭敬地喚了聲“娘娘”。
蘇織兒只覺這人的身形有些熟悉,待他擡起頭,不由得雙眸微張,詫異地喚道:“範大人!”
她萬萬想不到,眼前所謂的接應之人不是旁人,居然是範奕!
可依着蕭煜所言,他不應該是被貶到了一個荒僻的地方嗎!
她抱緊懷裏的綏兒,像是驟然想通了什麽,質問道:“将我和綏兒送走,是陛下一早計劃好的對不對!他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京城恐會有大事發生!”
既得蘇織兒已然猜到了,範奕便也不再隐瞞,低低道了聲“是”,“陛下将微臣貶至蒼屹不過是表象,實則微臣一直等在這裏,依陛下的吩咐,護送娘娘和大皇子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蘇織兒明白他是想保護她和綏兒,可她不知他究竟想做什麽。
她朱唇微抿,卻未直接問範奕,而是轉而道:“那我和綏兒何時能回京城?”
聞得此言,範奕眸光飄忽,面露難色,似是不知該如何回答,斟酌許久,才道:“微臣無法同娘娘保證什麽,只陛下說了,京城這般爾虞我詐的地方不适合娘娘,他為您尋了塊山清水秀且足夠安全的地方,能保您和大皇子一輩子衣食無憂……”
範奕話未說完,蘇織兒驟然笑出了聲,眸中淚光閃爍,“怎的,他是覺得此番自己死定了,才同你說出這番話的嗎?可他憑什麽,憑什麽自作主張安排我的去向!”
看着蘇織兒這番激動的模樣,範奕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麽,但到底将想說的話又咽回了腹中,轉而道:“眼下時局不穩,內憂外患,京城一片混亂,陛下也不知最後局勢會變成怎樣……娘娘放心,蘇家老夫人還有二爺二夫人陛下也都已命人暗中偷梁換柱送出了京城,他還對微臣囑咐了,讓微臣告訴娘娘,若是事敗,無法接娘娘和大皇子回京,便讓娘娘多想想他曾對您做的那些過分的事,或許很快就能接受這個事實,徹底将他給忘了……”
徹底将他給忘了……
蘇織兒在眼眶中盤旋的眼淚終是忍不住傾瀉而下,他說得倒是輕巧,他分明也知道,她不可能舍下他主動離開,所以才會給她暗中下迷藥,借此将她送出京城。
至于忘掉,只消一想到他犧牲自己保護她和綏兒,她只會愧疚難受一輩子,又何談忘卻一詞。
畢竟他予她的美好記憶終究多過那些不愉快千倍萬倍。
蘇織兒如今只想立刻回到京城,站在他面前,大聲告訴他就算真的會死,也想與他共同面對。
可縱然這般想着,懷中一直緊緊攥着她衣襟的綏兒卻是在不住地拉扯着她的理智。
綏兒才醒不久,尚有些睡眼惺忪,他依賴地趴伏在母親肩上,似是這樣能獲得他想要的安全感。
但若她也沒了,綏兒便真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了,她已丢下過他一次,不能再這般自私丢下他第二回 !
莫大的絕望與無助令蘇織兒雙腿發軟,緩緩癱坐在地,她恨自己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幫不了他,只能這般無用地任淚如雨下,抽泣不止。
範奕靜靜看着這一切,神色複雜,實在不知該如何安慰,許久,才聽蘇織兒哽咽着問道:“他眼下,怎麽樣了?”
她從暗衛和路人那廂得到的消息實在少得可憐,仍停留在幾日前他在朝廷上失控那事上。
也不知他如今的狀況如何。
範奕蹙了蹙眉,思量少頃,曉得這事兒到最後也瞞不住,索性如實道:“其實,自陛下在朝堂上失控後不久,便突然陷入了昏迷,且一直未醒,如今京城局勢混亂,南邊的景王和盛王意圖趁虛而入,大張旗鼓以替太皇太後慶賀八十大壽為名公然進京,其心昭昭,甚至……還有鎮南侯世子,昨日,鎮南侯世子攜朝中幾位重臣面見太皇太後,言陛下為妖邪附體,昏聩無能,民心盡失,求太皇太後為大澂江山社稷着想,廢黜陛下,再立新君!”
聽至此,蘇織兒雙眸圓睜,朱唇微張着,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許久她才震驚地吐出一句。
“你說……誰?”
*
幾十裏外,京城。
有些事在範奕口中不過一筆帶過,可實際狀況卻比他說的更加岌岌可危。
景王和盛王作為先帝膝下的七皇子蕭灼和九皇子蕭煊,曾因與先太子為伍,而被封王後趕出京城,本是該一世留在封地永不得進京,但而今京城形勢大變,兩人便再也按耐不住,早就在疫疾肆虐之時就提前得了消息,悄悄帶着囤養的私兵趕往京城。
誰知接下來的一切就像是如有神助,蕭煜先因妖妃一事盡喪民心,後在朝堂上發瘋昏迷,遲遲未能醒轉,再加之鎮南侯世子許岸之的上書廢君,所有的事都像是安排好的一般水到渠成。
蕭煜昏迷不醒的第五日,抵達京城的景王和盛王不經傳召,以看望太皇太後之名公然闖入皇宮,先是赴慈壽宮後,又猶如入無人之境般入了蕭煜所在的辰安殿。
景王蕭灼坐在龍榻前,面帶嘲意地看着躺在上頭面色蒼白,昏迷不醒的蕭煜,驟然擡手在他臉上甩了一巴掌,見他只是偏過腦袋,沒有一絲反應,赫然仰頭大笑了兩聲。
“六哥,你也有今天!早說了以你的能力根本不配坐在這個位置上,你看,到頭來,這個位置不還是本王的嗎!”
“七哥說得對,一個生母身份低微的賤種,何以當得天子的稱號。”盛王順勢附和,“你看宮裏這些人,也是極有眼色的,曉得蕭煜沒有孩子,皇位無人繼承,将來這位置非你莫屬,也都忌憚着并未攔你。”
“哼。”景王聞言一聲冷哼,“他們若是敢攔,待本王登基,定會教他們好看!”
“那七哥,眼下該怎麽辦?”盛王看向躺睡在床榻上的蕭煜,“雖然太醫說再昏迷下去,蕭煜恐是要因着衰竭而喪命,但我們總不能坐等着他死吧?”
“等他做甚。”景王冷冷瞥了蕭煜一眼,“本王可等不及了,而且他昏迷了這麽多日,誰知道什麽時候會死呢,你說是不是。”
他說着,淡然地扯過一旁的被褥,蓋在了蕭煜臉上,旋即毫不留情,用大掌重重捂了下去。
随着他捂着的力道愈大,面上的笑意愈深,恍惚間,他仿佛看見了自己身着龍袍坐在朝陽殿上,氣宇軒昂,淩駕于萬人之上,受百官朝拜。
然還未等他的白日夢做完,身子卻是驟然一抖,他眼見着淋漓的鮮血噴湧而出,濺在了床榻的衾被之上。
景王睜大着雙眸低頭看去,便見一柄長劍已然刺穿他的胸口。
他難以置信地轉頭看向執劍之人,“老九,你……”
盛王含笑一把抽出長劍,眼看着景王滿身是血,重重栽倒在了床榻邊的軟毯上。
“七哥,別怪我狠心,畢竟皇位只有一個,若是你坐了,便沒有我的份了,既得我們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無論是誰當上這個皇帝,當都沒有關系吧。”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倒地的景王艱難地擡起手緩緩指向他,似是想說什麽,卻始終發不出一點聲,最後只能無力地垂落手臂,一雙眼睛憤恨地盯着盛王,就這般絕了氣息。
盛王丢下手中的劍,面上冰涼的笑意轉而變為痛心難過,“七哥,我也是沒辦法,我怎麽能看着你做出這般謀害陛下的大逆不道之事呢!我都是迫不得已的……你說是不是?”
他倏然轉頭看向殿內一屏風處,下一刻,自後頭闊步走出了個人來,也不知藏了多久。
“本王已按你說的去做了,你也應該遵守承諾,以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扶持本王登基吧。”
“那是自然。”那人提步上前恭敬道,“老臣始終覺得,以景王殿下的資質無法繼任皇位,唯一有資格的只有殿下您,只可惜……”
“可惜什麽……”盛王蹙眉道。
那人眸光冰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可惜……殿下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你在胡說什麽!”
盛王的笑意凝在臉上,下意識防備地後退了兩步,然很快,他捂住突然抽痛不止的胸口,擡首看向對面笑的粲然之人,低吼道:“你對本王做了什麽!”
“也沒什麽。”那人氣定神閑地答,“只不過是昨夜和盛王殿下閑談時,在您的茶水中添了些東西,不過這毒倒是比老臣估算的發作得早了那麽一些,它發作的時間雖長,但毒性可不小,不然老臣年邁體弱,怎麽對付得了殿下您呢!”
見盛王毒發痛得蜷縮起身子,那人在他面前蹲下來,甚至不給盛王一絲逃跑的機會,掩在袖中的匕首幾乎在一瞬間利落地刺入盛王的心髒,旋即冷笑一聲。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個道理,盛王殿下難道不懂嗎?老臣确實應該扶持一位皇子繼位,但怎麽選,都不會是您和景王,不過老臣還是要多謝您,竟這般好糊弄,主動替老臣除掉了一個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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