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Chapter 50

Chapter 50

鹦鹉說：“喜歡，竹湫。”

就連小動物都喜歡他。

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古凇你快聽啊，鹦鹉開口說話了。

你快聽啊。

你聽見了嗎？

萬竹湫終于筋疲力盡的阖上眼睛，渾濁心酸的眼淚順着眼角滑落，嘴唇幹裂泛白，看起來無比凄慘。攥着手機的手無力地躺在地上，慢慢張開手指，任由手機從指縫滑落。

恍惚間萬竹湫看到了古凇生氣的臉，愠怒的聲音質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我讨厭你。”

萬竹湫慌了，拼盡全力伸手抓古凇，卻撲了個空，忽隐忽現的光影怎麽也抓不住，他只能懇求道：“別讨厭我好不好……”

“好……那你要好好生活。”

“我會的，我會的，我會的。”

街邊響起急救車的鳴笛聲。

幹裂的唇蠕動幾下：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好在，萬竹湫手腕上的刀口不深，救護車趕來的及時，萬竹湫獲救了，渾渾噩噩地在病床上度過了幾天。

萬竹湫坐在病床上，呆呆的望向一個方向，嘴裏喃喃着什麽，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空白的神情就好像沒有靈魂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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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也會踏着拖鞋去隔壁古凇的病房看看，但從來沒有踏進去過，站在門口，通過玻璃看着毫無生氣的古凇，眼裏不自覺蓄滿淚水，撲簌簌落下。

他傷心難過，替他擦淚的人不在身旁了。

古昀騁來過幾次，沒想到萬竹湫能為古凇做到這樣，也不知道說什麽，只是安靜的陪着萬竹湫希望他不要再做傻事，還請了護工看着萬竹湫。

梁承是第四天來的，古凇出車禍的消息他也是剛知道不久，學校課業繁忙，他還是個班主任，就一直沒找到機會來看古凇。

這次又聽其他老師說萬竹湫年紀輕輕想不開，鬧自殺，這才坐不住了，與其他老師換了課，匆匆忙忙就趕來了，精英發型都被風吹亂了。

而萬竹湫看到梁承的第一眼，就是說：“老師，我不想上學了。我想陪着古凇。”

梁承一聽，那還能了得，立馬苦口婆心的勸導：“你不上學古凇怎麽辦？你讓古凇醒來後怎麽想？古凇只是暫時睡着，又不是不會醒。國內植物人醒來的案例也有許多，你不能一點希望都不抱啊。”

看見萬竹湫蒼白如紙的臉，梁承也心疼的要命，有那麽一瞬間他好像回到了那個寒風刺骨的冬天。

“人總要有希望。”

“我……”

梁承說：“你這種事情老師也經歷過，老師撐過來了。只要有希望，有動力，沒什麽撐不過去的。”

聞言，萬竹湫才有了反應，機械似的轉頭，呆滞地看着梁承。

梁承神色淡然，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我和你們一樣，也喜歡男生，并且有個愛我的男朋友。我們奔着結婚去的。結婚路上最大的絆腳石是我們雙方的父母。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樣的封建思想影響着父母那一輩人，他們不同意我們在一起。”

“用自殺威脅我們，我們迫不得已分了手，約定好誰也不娶，不惑之年再談此事。可是第三天……我男朋友自殺了。”

他永遠記得那個寒冷的夜晚，他無助的跪在地上懷裏抱着冰冷的屍體。

阿承，我母親逼我娶妻，我不娶，唯有這樣方能遵守約定，以留清白。

他的愛人永遠留在了二十四歲。

他也不記得他是怎麽度過那一年的，無數次自殺，無數次被救起。他的愛人不想讓他死，卻不知道他一個人要面對多少痛苦。

現在兩家的父母都是他在養，提起當年的事都是追悔莫及。

“如果當初讓你們在一起就好了……”

這話梁承聽着覺得可笑，現在還是覺得可笑，但是可以平靜面對了：“你看我，和自己的愛人天人永隔，一點希望都不看到，卻還是堅持了下來。你和古凇呢，古凇還是會醒的，還是有希望的，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梁承實在不知道怎麽安慰萬竹湫，只能撕開自己的陳年舊疾和萬竹湫以心換心，走進萬竹湫的心，感受萬竹湫的感受。

雖然不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但那情況真的比萬竹湫好不了哪去。

他當時也是萬念俱灰。

萬竹湫聽完這段話整個人都是冰涼的，不知道說什麽。梁承拍了拍萬竹湫瘦削的肩膀，溫溫柔柔的又陪着萬竹湫說了許多話，有古凇，有同學，還有迷茫的未來。

和梁承聊完之後，萬竹湫明顯好了不少，不再提退學的事情，一邊上學一邊擠時間照顧古凇。

在學校裏，萬竹湫看見空蕩蕩的座位心裏依舊不舒服，身旁少了道灼灼的眼神，怎麽也不自在。去食堂吃飯，他會多打一份飯，多拿一雙筷子，放在自己身旁，營造兩個人的假象。

他的課桌上依舊會有“變态”，“惡心”的字樣，卻沒人耐心的把那些字用小刀一點點刮掉了。

會受盡白眼，受盡欺負，卻沒了保護他的人，他的生活仿佛回到了最初，還是那個軟弱無能的萬竹湫。

回到家裏，萬竹湫看見那些照片就覺得萬淑慧欺騙他的事歷歷在目，胃裏翻江倒海，卻吐不出任何東西。

萬竹湫拿下牆上挂着的照片，強迫自己與照片對視，身體卻發出抗議，哇啦哇啦吐了一垃圾桶。

啪一聲脆響。

萬竹湫扇了自己一巴掌。

怒聲罵自己：“看！不許吐！”

應激反應怎麽可能受控制。

萬竹湫看着照片幹嘔幾聲，一巴掌又落到自己臉上。

“不許吐！”

又是幾聲幹嘔，一聲脆響。

萬竹湫的臉頰紅腫不堪，拿着照片的手也在顫抖，怎麽辦，怎麽辦，他現在看不了照片，他和古凇那麽多的回憶怎麽辦。

萬竹湫發了瘋的扇自己，聲音都哽咽了。

“不許吐了。”

“不能吐了。”

“照片裏是古凇，是我的愛人。”

哇一聲，萬竹湫吐了個昏天地暗，瘦弱的腰肢都直不起來。

等到嘔吐反應過去，萬竹湫又扇了自己一巴掌，強迫自己看照片。

如此反複，一遍又一遍。

漂亮的臉頰變得面目全非，萬竹湫看到照片的應激反應卻越來越重，甚至念到照片兩個字就想吐。

萬竹湫蜷縮在地上無助的嗚咽，像一只沒有人經管的小獸。

也不知過了多久，斷斷續續的哭聲結束了，萬竹湫滿臉淚痕，手裏緊緊攥着照片，躺在地上睡着了。第二天，被餓醒了，臉頰也火辣辣的疼，就像燒着了一樣。

萬竹湫下意識伸手摸旁邊的位置，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摸到，看見手裏的照片時又開始嘔吐，他沒吃東西，昨天也在吐，今天吐出來的只有一些苦水。

萬竹湫迫不得已把照片全部收了起來，只在無人的深夜裏把照片拿出來一遍遍淩虐自己。

沒了照片，那一面牆空蕩蕩的。

萬竹湫也沒了不良反應，卻無聲的流起了淚，他不想這樣的，他一點都不想把照片藏起來，那是他和古凇為數不多的回憶了。

今天是周六，萬竹湫要去照顧古凇，不過今天他先去了一趟理發店，把過長的頭發剪成寸頭，才去了醫院。

到醫院裏，萬竹湫給古凇捏腿，揉肩，嘴裏絮絮叨叨說着什麽：“上個星期月考了，我成績進步了。進了十來個名次呢。”

“那倆小鹦鹉有點笨，到現在只會說喜歡，竹湫。我讓他們學喜歡，古凇，他們不理我，還追着我咬……”說到這裏萬竹湫的眼睛又開始發酸，古凇是怎麽做到的呢？是不是也像他一樣被鹦鹉咬了幾次。

“學校新建了個食堂，我還沒去過，等着你醒來陪我一起去。”

“咱們樓上那家搬走了，好像是鬧了離婚吧，我不太清楚。”

“數學好難，最後一道大題我總是只能做出第一問。”

“物理也好難，算出來的答案都好長。”

“化學也好難，化學公式總是忘一些角标。”

萬竹湫看着沒有反應的古凇，笑了一下，落在他身上的暖陽都顯得蒼白無力，你不在我身邊，我覺得什麽都難。

“梁承說以我的成績考個一本不難，還可以沖沖重本。但是我不想沖重本。臨城沒重本，我要是考走了，就見不到你了。”

萬竹湫忽然瞪大了眼睛，都忘記了捏腿的動作——

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人忽然拍了拍他的手，那好像在說，考吧，不用擔心我。

愣了好久，萬竹湫才想起按呼叫鈴。

醫生聞訊趕來，檢查了一下古凇的身體，翻了翻古凇的眼皮。

萬竹湫說：“醫生，他剛剛拍了我的手，是不是說明他快醒來了？”

醫生搖搖頭：“患者情況有好轉。你說的那些反應是植物人的正常反應。植物人有感官反應，能小幅度動作，也會翻身……”

萬竹湫極其失落的哦了一聲，原來是空歡喜一場。

醫生走了，萬竹湫看着躺在床上的古凇，埋怨道：“你就會騙我。”

不過萬竹湫心裏是高興的，有反應總比沒反應好。有反應就等于多了一份希望。

春去冬來，回憶只增不減。

萬竹湫靠着在一起那四十九天的回憶，守着一棟房子，兩只鳥等了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