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情生
因只傷了皮肉,時樂養了十天便快痊愈了,天氣愈發熱,他也懶得再敷藥,成日坐在院子的游廊裏品冰梅酒看閑書。
秋覺是閑不下來的命,剛去店裏忙了一圈,回來後又開始蹲在院子裏種他的草藥。
少年則整日悶在屋中修行,秋覺每日調制藥湯助他恢複修為,少年一如既往的怕苦,面無表情的他每次面對湯藥都皺眉撇嘴,時樂則賞心悅目的看着愁眉不展的美人。
“喝幹淨,才有糖吃。”
“……”
時樂将一包荷花糕抛向少年,眼睛笑得彎彎的:“別整日悶在屋裏,再不曬曬太陽真長不高了。”
少年被藥苦得臉都青了,他打開油紙袋,藕色的糕點玲珑剔透,清甜的香氣撲面而來,他一擡頭,日光剛巧透過院中的葡萄架子落在時樂面上,斑斑駁駁清清透透,照得那笑容也熱烘烘的。
少年覺得有點目眩,垂眸深吸了口氣才緩和過來,他望向那個一臉肆意的家夥,換了種冷淡的眼神:“吵。”
就和這夏天的蟬聲一樣吵,知了知了的在他耳畔叫個不停,即使人不在了,這聲音似也消散不去。
少年無法解釋這種現象,只潦草的将其歸結為藥吃多了苦出了幻覺。
時樂啧了啧,翻身倚在葡萄架下的石榻上,午後有風拂過,葉片晃動割裂日光,他惬意的擱着腳眯起眼:“行,我睡個覺,不吵你。”
“……”
少年取出一塊荷花糕放入口中,清香軟糯,很甜很甜。
……
如此揮霍了一陣,時樂又往秋覺的醫館投了不少錢,積蓄所剩無幾,時樂決定再去擺擺攤掙點快錢。
秋覺說,自歸燕樓那次出事後,錦鯉仙的名聲更響了,如今怕是已經傳到了修仙界,聞言,時樂喜憂參半,畢竟得罪了白三公子,若晚霖城白家當真追究起來,怕是不好蒙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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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就眼下看,他們的錢是好掙了。
又過了兩日,時樂拿上他的小破桌椅要去擺攤诓賞錢,秋覺很自然而然的要跟去幫忙,時樂卻笑道:“你忙你醫館的事兒去,讓大小姐幫忙就成。”
秋覺微微睜大了眼睛:“可寒公子……他恐怕……”
“大小姐,你樂意不?”
“坑蒙拐騙的勾當,”少年淡淡答了句,轉而又低聲道:“去也無所謂。”
時樂啧了啧,在心中暗罵一句死傲嬌,面上依舊是笑微微的:“那就有勞大小姐了。”
秋覺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該如何插上話,半晌才了然一笑:“寒公子和祁前輩關系真好。”
“……”
“……”
少年出門前照例簡單的裝扮了一下,再出廂房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時,俨然一個美若天仙的大家閨秀,饒是已經看過數次的時樂,依舊被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這位大小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忙摸了摸鼻子:“抱歉,現在還是有點……不習慣。”
“可是……寒公子這般惹眼,是不是不太合适?”秋覺說出了自己合理的擔憂。
時樂又仔細端詳了他一會兒,指點道:“取點土,把臉弄黃些,最好再點一些麻子。”
“……”
時樂憋着笑一本正經:“信我,不然大小姐又該被調戲了。”
少年雖然嫌棄,卻也依照時樂的說法做了,可即使他把臉刻意弄黃了,還點了麻子,但輪廓骨子裏還是個美人。
“嗯?你這鞋下有跟?”時樂微眯起眼看向差不多有自己高的少年,有些詫異。
少年搖頭:“沒。”
時樂對眼前高挑的“姑娘”欣然一笑:“恭喜大小姐,長高了。”
頓了頓又調侃:“只不過繼續長下去,再扮姑娘就不合适了。”
時樂自己不算矮,一米八的個頭,他估摸着如今少年也有一米七八左右,且對方還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以後怕是要遠遠超過自己的,再不能嘲笑他矮了。
如此想着,時樂竟有些失落。
……
寒江村錦鯉仙出山賜福的消息不多時就傳遍笠州城,時樂屁股還沒坐熱,桌上的錦鯉符就被搶了個空,取而代之的是滿滿一桌的銀兩。
錦鯉仙顯靈,讓挑事的修仙世家公子哥兒吃不了兜着走的光榮事跡,在民間廣為流傳,又被寫進了話本唱進了戲裏,時樂只默默祈禱晚霖城的人千萬別看了這出戲。
而這天之後,另一件事的熱度漸漸蓋過了歸燕樓事件,那便是錦鯉仙身邊多了個姑娘,雖然臉黃了些身量高大了些,面上也礙眼的生了麻子,但毫無疑問是個大美人。
有人就不明白了,美人都細皮嫩肉身段玲珑的,長了麻子的魁梧黃臉婆怎麽還能是大美人?見過的人卻道,這姑娘的美就玄妙在,美到骨子裏,無論是精致的五官輪廓還是清絕出塵的氣質,都讓人過目不忘。
瑕不掩瑜,正是如此。
還有傳言說,這漂亮的小娘子是錦鯉仙的媳婦兒,因為錦鯉仙的錢都往她兜裏放……
如此一來二去,所有人都默認了這個設定……
聽到這些傳聞的時樂樂不可支:“正好,以後求姻緣也可以找我了。”
“……”
秋覺也覺得很可笑,但礙于寒公子棺材板的臉他又不方便笑,只得生生憋着:“不過,說實話,祁前輩和寒公子往那兒一站,确實很般配。”
時樂憋笑憋得臉紅,故作一本正經道:“覺兒你別瞎說,我怎麽好高攀寒大小姐。”
聞言,少年冷着臉不屑道:“輕佻。”
“那真是抱歉了,“相處了近半年,如今時樂也摸清了少年的脾氣,再不會像當初一般被他惹得火冒三丈,耐心也多了幾分,他微眯起眼打量剛卸了妝恢複男兒裝扮的少年,故作輕佻狀道:”我們家大小姐,還是男孩子的模樣更好看。”
頓了頓,又賤兮兮道:“或許笑起來更好看?”
“……”少年神色明顯一滞,嘴唇輕微的顫了顫,終究還是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彼時天光漸暗,他的臉沉在回廊的陰影裏。
時樂對他的不予理睬早就見怪不怪了,繼續在被掄死的邊緣瘋狂試探:“臉紅了?”
少年腳步頓住了,身影被向晚的日光拖得挺拔修長,他頭都沒回,立如雕塑:“祁遇。”
聲音低沉冷厲,讓人不寒而栗,時樂收起臉上的笑,有些後悔方才太過得意忘形,将這尊兇神惡煞的佛得罪了。
那點後悔的情緒持續不過一瞬,時樂又好整以暇一笑:“有何吩咐,大小姐。”
“管好你的嘴。”少年抛下一句話,便快步離開了,沒人看清他究竟是什麽臉色。
時樂倚在回廊盡頭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對身旁一臉青白的秋覺道:“這脾氣,誰給他慣的。”
秋覺撇了撇嘴,遲疑的望向時樂:“祁前輩,這個人……不就是你嗎?”
“我?”時樂苦兮兮的扯了扯唇角:“我把他撿回來的時候,就這樣了,愁。”
“不過寒公子面上雖冷些,但他待前輩到底不一樣的。”
“怎麽不一樣?”
“前輩的吩咐,他都好好記着并一一照做了。”
聞言,時樂吐槽的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心中咯噔一聲響,仔細回想,似乎确實是秋覺說的這般,時樂唇角不自覺的勾了勾:“這家夥,脾氣太吃虧了。”
彼時,盛夏已過,晚風微涼,時樂仰頭看天,滿眼紅彤彤的雲霞,聚了散,離了合,最後一切都消弭在漸濃的夜色裏。
當晚,時樂在屋中看閑書,正欲揮滅燭火上榻歇息,游廊上腳步聲漸近,叩門聲響起。
時樂以為是秋覺又熬了什麽藥膳進來讓他嘗,漫不經心的道了聲請進,一邊合上書一邊笑問今夜的藥膳是何功效,見來人不答才轉過身來,看到挺直立在游廊琉璃燈影下的少年,才讪讪道:“是你啊。”
“失望?”少年不動聲色。
“失望不至于,就是大小姐突然到來有些驚訝罷了。”時樂游刃有餘一笑,注意到少年手中拿着一疊厚厚的宣紙,疑惑的皺了皺眉。
少年進屋,将一疊宣紙整整齊齊的放在桌上,時樂詢問的望向他,他淡然回望:“前輩忘了?”
時樂拿起宣紙,待看清紙上內容時呼吸一滞,棉密細致的筆觸勾勒出一幅幅活色生香的畫面,他一張張的翻,嘩啦嘩啦的聲響卻聽得少年面紅耳赤。
仿佛是為了應證傍晚時秋覺的話,少年将幾個月前時樂吩咐的春宮都……盡數畫了。
時樂憋着笑,憋得手都抖了,少年則不敢看他,漆黑的眸子直直的望向窗外黑暗的虛無,耳朵尖都紅得似能滴出血來。
“我說,大小姐……”時樂憋着笑正經道。
“嗯。”
“你畫這些時,在想的什麽?”
“……”
“在想的誰?”
“……”少年修長的手指拽成拳頭,極力忍耐。
時樂輕描淡寫一笑:“不逗你了,可我有個疑問。”
“什麽?”少年眉心跳了跳,眼睛始終不敢望向時樂。
“這些翻雲覆雨的人,為什麽都沒有臉?”時樂粗糙的翻了翻少年的春宮圖,發現對方筆法細膩工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些畫中人都沒有五官,咋一看瘆得慌。
少年不答反問:“祁前輩,你要我畫這些作什麽?”
時樂笑:“自然是想看看賣春宮這條路走不走得通。”
少年沒料到是這答案,皺眉:“你用錦鯉騙人的勾當不幹得挺好的?”
“你都說是騙人勾當了,萬一哪天黃了呢?”
所以春宮就是正經勾當了?少年冷笑一聲沒言語。
“我掙不了錢,你吃啥?”時樂看少年一臉不屑,無所謂的笑笑。
少年沉吟片刻,突然很認真的望向将一疊子春宮圖仔仔細細整理好的時樂,半晌,沉聲道:“待我修為恢複,你若對我言聽計從,錢不是問題。”
聞言,時樂奇怪的擡起頭,他起先只當對方一本正經打趣他,可與少年視線相交後,發現對方的眼神認真得令人發怵,他不習慣被人這般盯着,渾身發毛……
“做夢呢?醒醒。”
“不騙你。”少年篤定道。
時樂無所适從的揉揉太陽穴:“連自己身份都隐瞞了半年的人,我如何相信?”
“前輩真想知道?”
“當然。”時樂答得極順口,萬沒想到對方真的會說——
少年望着他,眼中寒星閃爍,片刻,一字一字道:“葉知行。”
作者有話要說: 時樂:大小姐沒一句真話,我信他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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