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醉話

少年細嚼慢咽的将那半塊月餅吃幹淨,半晌才答:“與你何幹?”

時樂莞爾:“那确實。”

“況且,我沒少給你幹活。”

時樂心道這家夥長高了,嘴也厲害了,揶揄道:“是我多嘴了。”

“你不信我的身份吧。”

“無所謂,你什麽身份與我也沒啥關系。”

“……”

“我随口一問,不過是擔心你有什麽苦衷,回不去師門。”

少年的眸子閃了閃,深不可測的看了時樂一眼:“你想幫我?”

四目相對,時樂依舊是漫不經心的:“算了,我大概也幫不上。”

少年不置可否,有秋風掃過庭院,落葉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半晌開口道:“祁遇,你當真不恨讓你修為盡毀之人?”

時樂沒料到對方突然提起這茬,雲淡風輕道:“恨,又怎麽樣。”

“沒想過報仇?”

時樂看對方一臉嚴肅,笑了:“怎的,你想給我報仇?”

少年看着他,沒言語。

“這樣,我給你算一卦,你總有一天會把那人殺了的,如果你真是葉知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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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眼皮跳了跳,面色倏忽沉了下來。

時樂沒察覺,繼續道:“這樣一來,也算間接給我報仇了。”

狹長的眸子騰起殺意,少年垂眸掩飾:“你知那人是誰?”

“與你說也無妨,塗煞宮宮主蕭執。”

少年的臉蒼白得滲人,背後汗濕一片:“還記得他長相麽?”

“不記得,”時樂無所謂玩笑道:“我猜是個美人吧。”

“……”聞言,少年眼皮跳了跳:“他為何要毒你?”

時樂挑眉:“你怎知他用毒?”

少年心中一凜,片刻淡聲道:“先前聽秋公子說過。”

時樂淡淡的哦了聲,道:“誰知道呢?興許心血來潮就想殺我罷了。”

“……”

“算啦。”時樂看少年臉色不大對勁,故作輕松的笑笑。

“以後,我想法子給你恢複。”

“……嗯?不用了,秋覺都沒法子你怎麽……”

“只要你聽話,別背叛我。”

聞言,時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嫌棄道:“我與你……談得上什麽背叛不背叛的?”

少年不置可否,突然轉了話題道:“你說先前給秋公子算姻緣,給自己算過麽?”

時樂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怎麽話這麽多?”

不僅話多,還老問讓人為難的問題,少年不答,時樂就用胳膊肘撞了撞他肩膀:“是不是閑了,閑就幫我一道兒包月餅。”

“……”于是兩人心平氣和坐下,默默無言的包月餅,少年做夢都想不到,自己也有做這些事兒的一天。自從被這人撿回來後,似乎所有事都不可控了。

傍晚,從醫館回來的秋覺看到兩人在院子裏相對而坐,氣氛莫名和諧,驚訝得都說不出話來,半晌又感嘆,前輩和葉公子關系真好。

翌日一大早,時樂就到集市将月餅散完了,都傳中秋這日合家分食錦鯉月餅,來年再無離散,許多人備好銀錢卻沒搶到,皆悻悻而返。

大小姐漫不經心的将銀錢揣進兜裏,路上沉着臉一言不發,臨近宅子才開口:“月餅都沒了?”

“留了幾個,今晚回一趟寒江村,送與秋慈姑娘,晚上再一道兒賞月。”

“再買幾個拿去便是。”

“什麽?”時樂沒明白少年的意思。

“前輩留下的幾個月餅,給我,送秋慈姑娘的再買。”

怔了怔,時樂好笑:“你就這麽喜歡吃?”

“是。”

時樂揶揄:“獨食獨生瘡。”

“那,我與你分食。”少年眼神閃爍,他也不清楚自己做這些有什麽意義,就為了那個時樂自己杜撰的傳說——分食錦鯉月餅之人,來年再無離散。

時樂奇怪的看了少年一眼,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少年倉促移開,聲音冷淡:“算了,我胡亂說的。”

“……”

午後,少年沐浴完畢換了尋常衣裳,一行三人趕回寒江村,本只想與秋家姐弟安安穩穩吃頓中秋家宴,誰知寒江村村民得知錦鯉仙歸來,皆在村口相迎,時樂只得下馬車笑着打招呼寒暄,一番折騰後,他額角滿是冷汗,身子卻冷得不住發抖。

進了屋,時樂便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臉色蒼白嘴唇發紫,秋覺慌慌張張替他診脈,依舊沒發現什麽異常,時樂虛弱的笑着擺擺手:“老毛病,過會兒就好了。”

秋覺愁眉不展:“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秋公子,勞煩你去燒些熱水來。”少年語氣十分鎮定,看着渾身發抖的時樂從容得近乎無情。

“好。”

秋覺應了便離開,屋中靜了下來,時樂有氣無力的擡眸,看少年仍舊站着,便以為對方嫌髒才沒敢坐,道:“秋慈姑娘常來打掃,幹淨得很,你坐吧。”

“我曉得。”少年應聲,卻依舊沒坐下,取而代之的是彎下腰,輕輕巧巧的将縮在椅子上的時樂打橫抱起。

一陣天旋地轉,時樂朦胧間愣愣的盯着少年沒有表情的臉看,彼此貼得很近,近到他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一定是病得出現幻覺了,這個潔癖又冷漠的家夥,怎麽可能抱自己?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時樂被少年推到榻上,用厚厚的棉被裹起,他剛想說話,舌頭就被凍得發麻不聽使喚。

“歇一會兒,聽話。”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纏繞而來的,還有滾燙的鼻息。

時樂眼前出現重影,他眨了眨眼,剛想看清對方的臉,就被一雙溫暖的手遮住了視線,再後來,一股暖流從眉心處流入全身,體內冰雪消融,時樂不知不覺沉入黑甜。

秋覺手忙腳亂的燒了熱水來,卻發現房門關着,他叩門,指節剛碰到門扉,門就打開了。

“前輩睡下了,別吵。”

睡下了?可祁前輩方才明明那麽難受,秋覺壓低聲音:“我進去瞧瞧。”

“不用了。”

少年就要關門,秋覺忙道:“熱水……”

“先放着。”

言罷,少年再不去理會目瞪口呆的秋覺,輕手輕腳的合上門,來到榻邊捏住時樂的臉頰撬開他的唇,塞進一粒藥丸,又用針紮破了自己的手,讓時樂就着自己的血吞藥。

他自己則将時樂往裏推了推,坐在一旁入定修行。

時樂轉醒時已是傍晚,一切沉在暗淡的天光中瞧不真切,恍惚間他揉了揉眼睛,不知今夕何夕。

剛巧秋覺過來敲門:“葉公子,前輩如何了?讓我瞧瞧吧。”

時樂這才發現少年也在屋中,坐在榻上閉目修行沒有去搭理的意思,他忙自己起身去開門,秋覺看到他的一瞬有些出乎意料:“前輩,你怎麽樣了?”

“我沒事,好全了。“時樂沒說謊,他睡了個飽覺,身上的寒氣也消失無蹤,神清氣爽得很。

秋覺看他面上恢複了血色,也松了口氣,笑道:“菜都做好了,前輩和葉公子一道兒吃罷。”

時樂回過頭叫了聲大小姐,對方從容不迫的睜開眼,習以為常又不耐煩的答了聲來了。

秋家姐弟做了五六道小菜,時樂将桂花酒溫了盛在酒壺中,将歸燕樓的燒鵝擺在盤子裏,又吩咐少年去将葡萄洗了,這家夥潔癖,洗果洗菜最讓人放心。

簡單的吃了中秋宴,秋慈笑說幾個月不見葉小公子長高不少,時樂喝了幾杯酒,越發得意,說是自己照顧得好。

“那也沒見你将我家覺兒養高點?”秋慈佯做不滿調侃時樂。

時樂心中苦笑,誰讓你這弟弟是個受呢,嘴上卻笑:“這小子吃最好的用最好的,處處講究挑的很,連女裝都要買最好的布料縫制,再不長個子我就冤枉死了。”

少年:“……”

秋覺難得跟着調侃:“姐姐你有所不知,前輩可寵葉公子了。”

秋慈笑:“葉小公子生得這麽好,誰不寵他呢。”

“而且他倆口味喜好出奇的一致,完全不碰芹菜香菜大蔥這些,都挺挑食。”秋覺心情好,調侃都止不住。

時樂為難的摸了摸鼻子:“我是這樣的?”

少年淡淡應道:“你是。”

“呵,彼此彼此。”

秋慈在一旁看着,露出莫名的笑:“真的,關系真好。”

飯後時樂在門外支了張桌,衆人圍桌而坐,就着溶溶月色吃茶嘗月餅。安靜不到片刻,一衆村民便端了酒壺來要請錦鯉仙喝酒。

盛情難卻,時樂無法,只得硬着頭皮一杯杯灌下,桂花酒入口溫和後勁卻大,十多杯下肚時樂眼前已經有了重影,舉到他面前的杯盞卻源源不斷,秋覺看情況不妙,也過來擋了幾杯,時樂見了又趕他走,說他小孩子喝什麽酒。

少年則在一旁冷眼看着,秋覺嘀咕讓他去幫幫前輩,他卻無動于衷。

又是一輪杯盞轟炸後,時樂終于從人堆裏擠了出來,臉不紅心不跳,只不過整個人都有些呆滞,腳步也有些飄。

“前輩,你沒事兒吧?”秋覺忙上來扶,可喝多了的人格外沉,差點将他壓垮。

少年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不動聲色的來到時樂跟前:“我來吧。”

聞言,時樂擡起水霧濛濛的眼睛,笑微微的看向少年:“葉知行,你別碰我。”

“……”秋覺憋着笑,不知該如何是好,少年眉心擰了擰,直接架住東倒西歪的時樂的胳膊。

“都說了……別碰我。”時樂嘴上嚷嚷,身體卻往對方身上亂倒,少年不耐煩了,将人打橫抱起。

秋覺目瞪口呆,要知道少年平時潔癖是出了名的,他肯靠近一個醉鬼已經是稀罕事,何況将對方抱起。

秋慈趕了過來,一時也有些愣愣的:“覺兒,老屋裏先前的床拆了,現下只剩兩張,如今祁公子喝多了,要不你和葉小公子一道兒睡。”

“不。”少年斬釘截鐵。

“……那……”秋家姐弟倆面上都有些尴尬。

“我照顧前輩。”少年言簡意赅,兀自将神志不清的時樂抱進了屋。

秋家姐弟無言相視一眼,真是見了鬼了。

月色清明,落在時樂瓷白的臉上,因醉酒他眼角眉梢都染上一層薄紅,清肅俊美的臉添了幾分煙火氣,半睜的眼裏滿是水光,倒影漫天星辰。

少年呼吸微滞,一顆心在腔子裏砰砰直跳,骨子裏有什麽蠢蠢欲動,可他不懂,他只看清了懷中這醉鬼的眼睛竟有些像桃花的形狀,心中恨恨叨念一句,活該躲不過桃花劫。

“葉知行。”因眼裏滿是水光,時樂的眼神頗有點款款深情的意思。

“怎麽了?”少年紅了臉,幸好醉鬼發現不了。

時樂傻兮兮的咧嘴一笑:“你知道嗎,在這本書裏……”

“……書裏?”

“設定上……”

“設定?”少年不解其意,只當是醉鬼胡言亂語。

“葉知行,跟你說……設定上,我是……喜歡你的。”

少年腦子嗡嗡直響,心中一根弦似乎斷了,他全身發抖,許久才喃喃道:“喜歡誰?”

“喜歡你呀。”醉鬼時樂笑,笑得沒心沒肺,得意忘形。

空氣靜止了,少年深吸一口氣,低沉着聲音道:“你喜歡的,是葉知行,還是我?”

作者有話要說:  秋覺:前輩想好了再答,這是道送命題……

秋慈:祁公子想好了再答,這是道送命題……

吃瓜群衆:想好了再答,這是道送命題……

葉知行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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