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蕭執
時樂躺在榻上想得很清楚,即使兩日後真的死了也無妨,他就當在書裏做了個夢。
這夜沒下雪,蒼白的月色落了一地。他仔細回想,每次毒發都是十五月圓之夜,絕非巧合,可知道又能怎麽樣呢?
按理說本該毫無睡意的時樂,在葉知行替他暫時逼出寒氣後,竟迷迷糊糊有些困了,剛沉入淺睡之際,他被一聲貓鳴驚醒。
貓鳴截然而止,似被割斷喉嚨,時樂倏忽睜開眼,某種不可名狀的警覺在身體裏蘇醒,他坐起身,迅速披衣穿鞋,又聽得瓦梁上一陣輕響,與此同時走廊一陣急促的腳步,時樂認得這是秋覺的聲響。
秋覺剛到門外,時樂就輕手輕腳的開了門,也顧不得他手上端着湯藥,就将人一把拉住。
“前輩?怎麽了?”秋覺話音未落,一陣破空之聲傳來,時樂抱住秋覺撲倒在地,原本他們所站的門扇處已被幾根骨箭紮穿。
于此同時,伴随着幾聲巨響,屋上瓦片簌簌落下,骨箭密密麻麻從天而降,時樂抱着秋覺朝一側翻滾,堪堪避開箭雨。
可兩人已躲到牆根處,再避無可避,屋頂塌了大半,清白的月光下他們分明看到幾具骨偶咯吱咯吱的挪動身體,朝他們吐骨箭。
秋覺吓得沒有半點反應,時樂則咬咬牙,下意識的将氣力彙集于右手,揮舞着胳膊以血肉之軀去擋!
千鈞一發之際,骨劍并未将他倆射成窟窿,時樂的面前築起一到靈障,将箭雨隔絕在外。
他怔了怔,自己無意識的一揮手,竟築起屏障,難道是方才葉知行逼毒喚醒了他的靈力?
“前輩,你……”
“這……巧合,撐不了多久。”時樂駕馭不了體內的胡亂竄動的靈力,加之內息翻湧,讓他好不容易被壓制下去的浣滅毒再度複發,不多時便額角冷汗涔涔,又迅速凝成白霜。
其實他不過只有兩天的命,命喪于此也無所謂,可秋覺不能被他連累,只能咬牙支撐。
“葉道長呢?”
“他去尋蕭執讨解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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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得很,調虎離山?
“是不是蕭執要殺我們?”
時樂沒作答,沉聲道:“待會兒我們沿着牆走,到了門口你就跑,我先拖住他們。”
“不行,前輩你——”
“別廢話,我堅持不了多久!” 時樂低吼,拉着秋覺的手沿着牆小心翼翼挪動,及至到了門邊,時樂推了他一把,低聲命令:“走!”
秋覺咬着牙憋住淚,頭也不敢回的往外跑,這邊時樂不敢放松,博最後一口氣死撐着,他眼前出現重影,已是強弩之末,再忍一忍,讓秋覺跑遠一些也好……
正當他再支撐不住,要被骨箭穿透靈障刺成馬蜂窩的瞬間,一道劍光閃過,骨箭紛紛墜地,劍光緊随骨偶而去,不到片刻,咯吱咯吱的聲響傳來,七八具骨偶已被無楓劍拆成一堆白骨。
“葉道長——!”秋覺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微微哽咽,腳步聲也越來越近,但葉知行還是先他一步抱起時樂。
“前輩,是我疏忽,中了蕭執的調虎離山。”
時樂搖了搖頭,已說不出半句話,葉知行透過不算薄的衣衫都能感覺到透骨的冷,方才強行運用靈力讓時樂身體裏的浣滅蠱加速發作了!
與此同時,院子西面的廂房突然竄起三尺來高的藍色火焰,秋覺駭然,葉知行沉聲道:“是鬼漓族的人。”
幽藍的鬼火照亮夜空,以摧枯拉朽之勢将整個宅子包圍,好在時樂選的這棟宅子不與別家相連,才免于造成更大的災難。
“秋公子,我打算帶前輩趕回浮餘山,說不定師尊有法子解蠱毒。”
秋覺點頭:“我也……一道兒去。”
“好。”葉知行一邊背着暈過去的時樂,一邊拉着秋覺禦劍朝東北方向的浮餘山行去。
秋覺第一次禦劍飛行,緊張得屏息不敢言語,遲疑片刻暗悄悄拉住葉知行的衣襟,葉知行一門心思在如何解浣滅蠱上,全然沒往心裏去。
他們行了不到半個時辰,北地洋洋灑灑又飄起了雪,葉知行面色倏忽一暗,以靈力化劍,一片雪花落在劍刃上,無聲無息碎成兩瓣。
轉瞬,一道白虹劃破夜色,落在三尺厚的雪野上,雪絮紛紛揚起,漫天漫地的白。
原本靜谧無聲的曠野瞬間風起雲湧,數百只通體雪白的鬼雕睜着青藍的眸子,振翅而起,朝禦劍的三人飛掠而去。
頃刻,鬼雕的哀鳴響徹雪野,無楓劍在前仆後繼的鬼雕中穿梭而行,靈刃殺出一條血路,散落的白毛與飛雪亂了人視線。
竟然有人以鬼雕陣埋伏于此,分明是要致他們于死地!
葉知行清楚,雖然這些鬼雕暫時無法傷了他,但單憑他一人之力靈力總有耗盡之時,情況相當不樂觀。
這波動靜不小,時樂迷迷糊糊睜開了眼,在葉知行耳邊道:“放我和覺兒下去,你去破了陣眼。”
葉知行點頭,拎着秋覺縱身下劍,結起靈障罩住他倆:“秋公子,別離開靈障,照顧好前輩,我去去就回。”
秋覺點頭,葉知行以無楓劍為刃,卷雪前行去尋陣眼。
“祁前輩,這些……都是蕭執設下的?”
時樂如實道:“不清楚,但是是塗煞宮的鬼把戲沒錯了。”
“你如此待他,他為何恩将仇報?”
時樂虛弱的笑了笑,沒答話,不想答,也沒氣力答。
鬼雕不停的撞擊靈障,撞得秋覺膽戰心驚,他心中感嘆一聲好在葉道長的靈障結實,轉眼,詭異的女子笑聲彌漫雪野,地動山搖,靈璧也被震出無數細小的裂紋,眼看就要崩塌!
時樂自然也瞧見了,心中涼涼一笑,好家夥,看來蕭執是要把自己趕盡殺絕了,不僅布了鬼雕陣,還召了幻雪女。
葉知行自然也覺察到了這邊的變故,奈何被困陣中分身乏術。雪越下越大,鋪天蓋地的白,時樂清楚這是幻雪女的咒術,靈障上的裂紋漸漸擴大蔓延開來,行将崩潰,看來今夜,他們就要葬身雪海了。
“祁前輩,怎麽辦……”
時樂擡手捂住秋覺的眼睛,極輕的道了句:“別怕。”
他話音未落,砰地一聲巨響,靈障炸裂,無數碎片射向周遭,與此同時數百只鬼雕朝兩人直撲而來,時樂下意識抱緊秋覺,一手撫在他背上……
電光火石間,所有撲騰而來的鬼雕凝在半空中,眨眼功夫,化作飛煙,周遭恢複寂靜。
秋覺小心翼翼的睜開眼,從時樂指縫中看到所發生的一切,一時反應不過來。時樂趴在他身上,猛地咳嗽兩聲便再也站不住腳。
“無能。”
一道素白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的雪地上,未及秋覺看清對方是如何動作,他已被一道力量擊中腹部跌坐在雪野裏,而祁前輩則被對方抱了去。
秋覺看清了,這張冷鸷俊美的臉,除了那位大小姐還有誰呢?
蕭執面上冷淡不屑,手上的動作卻全不是那麽回事兒,他急急的捏住時樂灰敗的臉頰,迫使他冰冷僵硬的唇分開,立刻塞了一粒藥丸,等了片刻看時樂面色仍無好轉,又紮破手指朝他嘴裏灌血。
葉知行已經提着無楓劍站在不遠處,啞然看着眼前的一切,過了片刻才想着去扶起倒在雪地的秋覺。
蕭執修長的手指微微發抖,臉頰貼着時樂的眉心想盡可能的捂暖對方,周遭極靜,落雪有聲。
半晌,時樂終于緩了過來,蒼白的臉稍稍有了些血色,他睜開眼,四目相對,一時間彼此都沒說話。
“蕭執。”許久,時樂動了動唇,嘴角微微揚起:“蕭大小姐。”
對方不動聲色:“時樂。”
“幸會幸會。”
“……”蕭執抿了抿唇,斂眸:“你都知道了,想怎樣?”
時樂雖然緩過一口氣,但身上還是沒氣力,只得軟綿綿的躺在對方懷裏,他眨了眨眼:“我的命都在你手裏,能想怎樣?”
蕭執微微眯起眼睛:“你怪我?”
時樂心裏罵了句草,面上涼涼一笑:“不然呢?”
“……”
“噢,你弄了這麽大的陣仗,就為了給我送解藥?”時樂語氣游刃有餘鋒芒內斂,看似調侃實則試探。
蕭執眸色閃了閃:“時樂,別不識好歹。”
如此說着,他倏忽松了手,時樂結結實實的摔在雪地上。
“……”時樂摔疼了,心裏又罵了一句草。
“……”秋覺作勢要過來扶,蕭執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了句滾,秋覺愣了愣,葉知行卻已走上前來,蕭執看着他,他全不理會。
“沒事,我能自己走。”時樂看葉知行又要背他,忙有些尴尬的回絕,畢竟自從男主出現後,他不是受傷就是毒發,讓男主不是背他就是抱他,太難看了。
他沒忘記這是本脆皮鴨,男主是脆皮鴨本鴨。
葉知行性格沉斂沒再堅持,點點頭轉而架住他的肩膀:“歇一會兒我們繼續上路吧。”
“好。”
蕭執負手冷眼看着他倆,冷冷道:“你為何亂跑?”
“……?”
“為何離開笠州?”
時樂苦笑:“不離開等着被燒死?”
蕭執垂眸,輕描淡寫道:“鬼雕陣不是我設的。”
“……”
“……宅子,也不是我燒的。” 聲音很低,卻不含糊。
時樂微微挑眉:“蕭大小姐回去過?”
蕭執抿了抿唇,沒有否認,片刻解釋道:“想去取些東西。”
“……”
“你們打算去浮餘山?”
這一回是葉知行作答:“正是,師尊或許有法子為前輩解浣滅蠱毒。”
蕭執輕蔑的勾了勾唇角:“你師尊,祝玄君?他不行。”
“……”時樂扶額,又是糟糕的臺詞。
“要解毒,何必舍近求遠,不直接求我?”
葉知行忍耐功夫是時樂見識過的,只見他不動聲色道:“蕭公子如何才肯徹底解了前輩身上的毒?”
沉默一瞬,蕭執一字一頓道:“他這輩子,都別想。”
“……”
作者有話要說: 時樂:給我解毒
大小姐:不行,解了毒你就跑了
時樂:……
大小姐:你這輩子,都別想……從我身邊離開
時樂:草,你說話能說全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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