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掉馬

因鬼發勒進皮肉,時樂的手腳淌着血,天寒地凍,血凝成冰渣子黏在衣衫上。

他是被男主背回去的。

先前他被吸了陽氣頭腦昏沉,一路上卻盡量警醒着,小心翼翼不将葉知行的衣衫弄髒,對方卻溫言道:“無妨,前輩不必硬撐,累了就先歇一下吧。”

時樂搖了搖頭,心中感嘆一句真貨葉知行可真體貼,下一秒就兩眼一黑睡了過去。待他醒來已經躺在暖榻上,秋覺幫他處理好了傷口。

秋覺揉了一把微微發紅的眼:“葉道長把你帶回來的時候,可吓死我了。”

時樂拍了拍他的腦袋,沒說話,秋覺繼續道:“他……還是沒回來。”

秋覺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大小姐,因對方已不是葉知行,他不知該如何稱呼。

時樂點頭又嘆了口氣:“管他呢,在外邊凍死餓死別回來好了。”

秋覺無奈的撇了撇嘴:“前輩,如果他不是葉知行,又會是誰呢?”

“誰知道,八成不是什麽好人。”

頓了頓又道:“葉道長呢?”

聽到這個名字秋覺的臉莫名有些發燙:“道長他将前輩背回來後,又出門除鬼患了。”

時樂揉了揉太陽穴,心情一言難盡,沒想到自己穿書一朝,到底和原書人設一樣,被男主葉知行救了一命,知道後續發展的他有些忐忑,但好在他相信自己尚且直着。

“什麽時辰了?”

“子時剛過。”

“你快去睡吧,”時樂望向窗外翻飛的大雪,又看了看一臉擔憂的秋覺,溫和道:“放心,我沒事兒了,你的葉道長更不會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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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覺的臉倏忽紅了,遲疑道:“前輩,你當年所算之人……”

“是他沒錯。”

“嗯……”

“可是,覺兒,我希望你能把自己看得重些。”

秋覺微微睜大了眼睛:“什麽意思?”

時樂清淡一笑:“我有感而發罷了,快去睡。”

秋覺看他不願言明也不再多問,又替時樂診了脈就離開了,時樂躺在榻上再睡不着,他預感情節的齒輪開始轉動,他也好秋覺也罷,甚至那個來路不明的大小姐,該歷的劫終究躲不過。

天将明之時,葉知行回來了,他擔心吵到屋中人睡覺,輕手輕腳的合上大門,時樂卻已穿戴整齊立在回廊等他。

葉知行微微一愣:“祁前輩有傷在身,還是回屋歇着好些。”

時樂颔首:“昨夜多謝葉道長相救。”

“舉手之勞,不必如此……”

“不好好道謝,我心裏過不去。”時樂莞爾,無知無覺的一雙眼睛微微彎起。

“祁前輩肯留宿在下,已是莫大恩惠。”

時樂難得輕松的笑了笑:“昨日因家裏有些事兒,我心中焦急言語不當,還請葉道長見諒。”

“……不敢。”他沒料到祁前輩待他态度會好轉,有些猝不及防。

“覺兒他備了熱酒小菜,葉道長若不嫌棄,可先暖暖身子。”他知修行之人不似他怕冷,可禮數畢竟得周全。

葉知行有些遲疑:“我……不能飲酒。”

時樂笑,他記得原書中男主少時一直嘗嘗酒的滋味,奈何師門不允許,遂從未有機會一試,掌握了劇本的他自是游刃有餘:“葉道長莫怕,此地距浮餘山千八百裏的,天高皇帝遠,你師尊不會曉得。”

葉知行總是淡定的臉浮現一絲訝異的表情,就像心思被戳破,臉蛋有些臊紅,立刻又掩飾了過去:“前輩怎知……”

“不都說了我是無所不知的錦鯉仙麽?”時樂撇了撇嘴,依舊是笑:“覺兒備的是桂花酒,甜的,喝了不上頭。”

時樂句句不離秋覺,真是操碎了心。

此時的葉知行尚未及冠,面上雖表現出一副少年老成,言行舉止沉穩內斂,到底藏不住少年人心性,被時樂兩句話帶跑偏,就到屋裏喝那甜甜的桂花酒。

一杯下肚,又甜又暖,那張俊朗的臉總算有了些血色,連帶着神情裏也多了幾分煙火氣兒。

“怎樣,沒騙你吧?”

葉知行微不可察的舔了舔嘴唇,還是那副彬彬有禮的模樣:“多謝款待。”

“那些茶點也是新鮮的,想必你們修行之人平日飲食清淡,極少嘗到。”

“确實……”

葉知行正要動筷,時樂卻習慣了與大小姐相處,下意識的遞來了溫熱的濕棉布,莞爾:“擦一擦手。”

“……”葉知行依言擦了手,才動筷去吃玲珑剔透的蝦餃,平日裏在浮餘山,清湯寡水慣了,蝦餃入口的瞬間鮮甜彈牙,他整個人都愣了愣。

時樂看在眼裏,不動聲色,看對方放下筷子才開口道:“平日裏笠州雖為鬼患所擾,可從未出過人命,昨夜可是我犯了什麽禁忌?”

葉知行沉默一瞬,不答反問:“祁前輩,可否告知在下,那些錦鯉符都是出自何人之手?”

時樂眼皮跳了跳,沉吟片刻道:“家裏一位孩子。”

“離家出走那位?”

“是。”

“在下并無冒犯之意,只是這錦鯉符上的暗咒……不尋常,”葉知行頓了頓,直視時樂的眼睛解釋道:“前輩昨夜想必也察覺了,絲怨是畏懼那些符咒的,并非巧合,而是錦鯉符上有暗咒,這暗咒之力雖能吸取靈氣助人轉運,但也極易引來怨靈窺視,笠州絲怨泛濫,正是因為長年累月運用暗咒之力。”

聞言,時樂瞠目結舌,自己坑蒙拐騙的玩意兒,居然能有這種養小鬼的功效?

“但這種程度的怨靈,也就只是吓吓人,不會傷了人命,想必将其刻入符咒之人也是這般考量的,但前輩身上帶了大量錦鯉符,源源不斷的将周遭怨靈吸引而來,所以就有了昨夜的變故。”

葉知行說至此又搖了搖頭:“但有一點我沒想明白,按理說怨靈聚集也不至于暴走至此,此事……還有待查證。”

時樂陷入沉思,這一出劇本裏并沒有,不知又是什麽副本情節讓男主提升修為經驗,他皺了皺眉道:“那個暗咒,可有頭緒?”

“嵬國塗煞宮之物。”

“……”時樂心中一跳,他這原主的老家就是塗煞宮,牽扯上了很難洗清。

“且這個暗咒,只有塗煞宮歷代宮主知曉,在下也是陰差陽錯間……在一本秘典裏看到。”

這個時樂曉得,男主曾因夢蝶陷入空谷幻境,因其男主光環頗得幻境守門人青睐,遂在夢中贈了他一份秘典,記載了世間各種咒決秘術,簡言之就是咒決百科全書,守門人日日窺探人夢境,無聊時全都記下來,加之男主過目不忘的本事,簡直開了挂。

“所以說,我就成了一個餌?”

“是。”

時樂已經很明白了,無可奈何的笑笑,若是此事被衆人知曉,他的錦鯉招牌可徹徹底底砸了。

可如今最棘手的,已經不是如何掙錢養家,而是葉知行那句——

這個暗咒,只有塗煞宮歷代宮主知曉。

所以……這麽推測的話……那麽……畫這個暗咒之人……

“葉道長的意思,我家大小姐,是嵬國鬼漓族人?”時樂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揣測,看對方願意告訴他多少。

葉知行面色凝重,沉聲道:“有可能是塗煞宮宮主,蕭執。”

蕭執,書裏最大的反派,給時樂灌毒讓他修為盡毀之人。

若大小姐真是蕭執,那時樂撿到他,可真是“狗屎運”了。

“葉道長,你看這……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時樂擰着眉頭苦笑了番,雖然他難以接受,但他沒找到比這更合理的推測。

沉默一瞬,葉知行道:“我也只是揣測而已。”

對方不說,時樂也清楚,他不在的時候葉知行一定也與秋覺打探了大小姐的情況,不然不會妄下定論。

葉知行細細觀察着時樂的神情,斂眸道:“目前我們知道的太少,或許弄錯了。”

時樂微微一笑:“葉道長,這兩日勞你解決鬼患之事,錦鯉符……我來吧。”

“好。”

接下來的三日,葉知行夜裏走遍笠州退治鬼患,時樂則徹夜徹夜鬼畫符。

他放出消息,讓笠州百姓将家裏的錦鯉符燃了,為笠州祈福驅邪,他再連發三日錦鯉符,保證燒者有份,在保全他錦鯉仙招牌的情況下,極大的調動了大家的積極性,不到三日,城中那批有暗咒的錦鯉符幾乎都燒幹淨了。

為此,時樂很感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葉知行。

當然,男主絕非好忽悠之人,旁敲側擊的問過幾次時樂是否先前與鬼漓族人相識,時樂便将自己如何失憶,如何不明不白沉入棺中順着暗流來到寒江村,又如何利用錦鯉一說發家致富,如何在河邊撿到大小姐的事都講得清清楚楚。

倒是葉知行,為自己的多疑很是抱歉。這段時日祁前輩對他照顧有加,還讓他嘗試了許多在浮餘山想都不敢想的食物,酸甜苦辣,五味分明,與浮餘山上清心寡欲的齋飯全然不同。

“葉道長先前沒下過山麽?”時樂漸漸撤下了客氣的面具,時不時也與葉知行調侃幾句。

葉知行還是那副好脾氣,澄亮的眸子微微彎起:“魂狩去過不少地方,可……沒人像前輩這般教我。”

時樂笑:“覺兒懂得比我多,你可以多找他說說話。”

似沒料到對方會突然提到秋覺,葉知行愣了愣,還是得體的道了聲好。不知為何,他對秋覺的印象不算深,甚至現在回想起來,都記不清他的樣貌。

可秋覺就不一樣了,只要一閑下來腦海裏就浮現葉知行那張臉,就連做夢都逃不掉。

為畫錦鯉符連續熬了兩個通宵,時樂困到了極點,确認刻了暗咒的錦鯉符幾乎都燒毀後,他總算可以倒頭睡個安穩覺。

說是安穩,可大小姐的事兒已經成了他心裏的一根刺,紮得他很不好受。

或許,不應該再叫他大小姐了,如果他真是蕭執的話……

這一覺睡了一天一夜,夢裏他被一個戴着面具的人捏住臉頰,粗暴的往他嘴裏灌毒藥,他掙紮,被藥汁嗆得咳嗽不止,對方卻全沒停下的意思,囫囵灌完藥後擡起他的下巴,四目相對,那人揭開面具,是大小姐那張清冷絕豔的臉。

大小姐,應該說是蕭執,對他冷冷的扯了扯唇角:“時樂,我先前不止一次問你,想不想報仇。”

“……”

“你說,葉知行會為你報仇。”

“……”

蕭執一字一頓道:“我倒要看看,他如何為你赴湯蹈火。”

如此說着,蕭執扼住他的咽喉,手指漸漸收緊,時樂難受得微微張開唇,淚水不受控的從眼角淌下。

蕭執俯下身子,極近的凝視着狼狽不堪的時樂,做了個他萬沒想到的動作——

蕭執舔掉了時樂挂在臉頰處的淚水。

這一瞬,時樂驚醒了。

正是向晚時候,天光暗淡,屋中暖爐燒得極旺,時樂卻在被子裏冷得直哆嗦。

他也沒太往心裏去,想着像往常一樣忍一忍就好了,在被子裏縮成一團硬扛着。

入了夜,有人輕叩門扇,時樂道了聲請進,如他所料是拎着食盒進來的秋覺。

秋覺看他蒼白着臉瞬間就明白了,憂心忡忡道:“又犯病了?”

時樂裹着被子坐了起來,虛弱又無所謂的笑笑:“忍一忍就好了。”

“我去熬藥。”秋覺語氣裏隐藏着責備之意。

時樂當然曉得對方是關心他,也不逞強,笑嘻嘻的:“有勞了。”

秋覺離開時關嚴實了門窗,以免對方再着涼,時樂本想坐起來繼續畫些錦鯉符,奈何手凍得僵硬發抖,連筆都拿不起,他無奈只得躺回榻上抱着手爐,昏昏沉沉又有些失去意識,直覺沉入了深不見底的冰窟窿。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耳畔的聲音忽近忽遠,他勉強睜開眼,屋中燭火晦暗,秋覺一臉焦急:“前輩,你……怎麽回事?!”

時樂看他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下意識就要笑一笑,不料嘴角凍僵了,笑得十分難看:“怎麽了?”

秋覺看前輩眉宇間凝了一層白霜,将手覆上去,透骨的冷,啞聲道:“我讓葉道長來瞧瞧,他見多識廣,或許曉得怎麽回事。”

“不用了吧?”

秋覺全不理會,為時樂又加了層被子後就小跑着出了門,不到片刻,将葉知行請了來。

葉知行二話不說,仔細查看了時樂的面色又替他進行靈查,沉聲道:“這個症狀從何時開始的?”

時樂如實作答:“有大半年了。”

“當時,那位……大小姐,可在府上?”

時樂心中咯噔一聲響,确實,第一次病發,正是剛将大小姐撿回來。

葉知行眉頭緊皺聲音沉冷:“我以為,這是塗煞宮的浣滅蠱。”

“何解?”秋覺一聽前輩中了蠱,急急問道。

葉知行面色越發為難:“前輩中蠱已有半年,早已入了骨髓,恐怕……暫時無解。”

秋覺瞪大了眼睛:“可是先前……每次前輩都能好好的……”

“覺兒,那怕是大小姐每次都給我解藥。”時樂得知真相後面不改色,只無所謂的笑笑,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秋覺嘴唇顫了顫,垂下眼喃喃道了句他怎麽可以這樣,片刻又責備自己醫術不精,未能早日發現。

“怎麽能怨你,既然大小姐敢下蠱,他就早做好了準備。”

葉知行道:“浣滅蠱奇就奇在,無論多高明的醫者都發覺不了。”

時樂只平靜的望向葉知行:“葉道長,若無解藥,我能活多久?”

沉默一瞬,葉知行答:“最多兩日。”

聞言,時樂抽了口冷氣,自嘲:“這小子,下手可真狠。”

再多的,他也不想說了,大小姐的身份本就是個謎,但時樂其人不拘泥于這些,相處時間長了真把對方當親人看待,沒想到對方不僅脾氣差難伺候,還一早給他下了致命的蠱。

也是,如果對方是塗煞宮蕭執,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此人給時樂下毒也不是頭一次。

時樂想,到底是他一廂情願,怪不得旁人。

“前輩,我先給你把寒氣逼出來,這樣好受些。”

時樂不再逞強:“有勞了。”

秋覺啞聲發問:“那解藥怎麽辦?”

“我去讨回,”葉知行冷靜道,将靈力灌注于指尖,與時樂相對而坐,褪下其外袍,以手覆在他心口處:“我先替前輩封住蠱毒,待會兒前輩若是乏了,可以先歇一會兒。”

時樂點頭,與此同時,一股暖流從心口處蔓延至四肢百骸,時樂松了口氣,所有的痛苦暫時消失無蹤。

盞茶功夫,葉知行收攏心神,時樂面上的冰霜已然褪去,臉也有了些血色。

“前輩,我替你去把解藥尋來。”

時樂莞爾:“葉道長,算了,你去哪兒尋蕭執?”

葉知行難得亂了陣腳,為難的抿了抿唇:“那總不能坐以待斃。”

時樂氣定神閑道:“說不定,在我斷氣前,蕭執就回來了呢。”

他不過就随口一說,衆人不過也随便一聽,都未當真,塗煞宮宮主蕭執是何等冷鸷之人,怎會在意他生死特意送解藥來?

時樂以自己乏了為由,将憂心忡忡的兩人趕了出去,總是溫和有禮的葉知行難得失了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時樂知他沒死心,卻也不再相勸。

橫豎要死的人,是他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大小姐:我的人我自己救,葉知行你滾開

葉知行:……(因為有男主包袱必須溫文爾雅忍着沒罵髒話.jpg)

時樂:你他媽倒是回來啊,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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