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燈會

兩人靜默對峙片刻,蕭執認真開口道:“我沒吃晚飯。”

“哈?” 時樂眨了眨眼,幾乎以為自己聽岔了。

“你跟我去弄點吃的。”

時樂扶額,這人能不能做點讨喜的事兒?半夜三更擾人清夢,就為了讨吃的?

“客棧的廚房裏有,你自己翻去。”時樂的語氣已滿是不耐煩。

“不吃。”蕭執斬釘截鐵。

“大小姐,都說了明兒要趕路,你可以消停消停嗎?”

蕭執抿了抿唇,不答,視線卻沒從時樂臉上移開過,他雖然很煩人,但那張臉好看是毋庸置疑的,時樂被他一直這麽盯着,很不自在。

“那你想吃什麽?”一番對峙後,時樂沒憋住開了口,其實方才他在攬月樓餓極了,只不過餓過了頭又不想吃了。

他沒想到,方才自己随口念叨了一句餓,被蕭執一直記得,又念及今夜是十五,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的思考一件事——

“元宵。”

時樂怔了怔,确認道:“你是認真的?”

“嗯。”

“先前吃過麽?”

“……”

“老實回答,不準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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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執終于垂下眼:“沒有。”

時樂笑了,這家夥,原來是想嘗嘗元宵的滋味。

“燈會應該要歡鬧到天明,西市熱鬧,說不定有賣元宵的攤兒,去瞧瞧?”

蕭執點頭,極力掩飾面上的歡喜之色,時樂打了個哈欠,忙起身穿衣,突然想到什麽系外袍的手頓了頓:“對了,我沒錢。”

“我有。”

時樂氣結:“方才誰說身無分文?”

蕭執理所當然道:“從四煞和洛青子身上拿的。”

“……” 呵,沒毛病,物盡其用。

時樂整理好自己,看蕭執披頭散發的,這人雖然好看,但這般散漫的打扮也太不得體了,遂道:”你好歹把頭發束起來。”

蕭執深深的望着他,淡然開口:“你幫我。”

時樂真的,想反手就給他一巴掌:“我是你家的丫頭麽?”

蕭執篤定道:“你是爹留給我的侍見。”

這句話,時樂總感覺有點耳熟,但就是想不起在何處聽過,他放棄思考,漫不經心的找了根發帶替蕭執束發,頭發柔軟微涼,纏繞于指尖,時樂竟對這種感覺有些上瘾。

“蕭大小姐,我做這些,并非真的怕你。”

“那為什麽?”

時樂莞爾:“全憑我樂意。”

這話半真半假,就和時樂這人一般。

話音方落,時樂便毫不手軟的拍了一巴掌蕭執的後腦勺解氣,蕭執疼得太陽穴跳了跳,卻出乎意料的沒揍回來。

西市燈火如晝,食肆酒樓結彩懸花,千家萬戶皆挂了風燈,天上一輪明晃晃的圓月,月影燈影交錯恍若置身夢境。

蕭執在街市口買了兩張能遮住上半臉的東渝國面具,自己戴上的同時也遞給時樂,時樂笑:“我沒那麽多講究,不像你怕見人。”

蕭執不與他廢話:“戴上。”

時樂沒睡足覺,脾氣耐心都大打折扣,他還真就是杠上了:“不想戴,捂得慌。”

蕭執嘴唇動了動,難得沒有發作:“今夜所有錢我出,你得聽我的。”

時樂無語,這說法,就跟對方包夜了自己一樣……

蕭執沒再廢話,直接繞到他身後為他系緊面具系帶,弄好後又繞到時樂跟前細細打量,淡聲道:“還湊合。”

“……” 時樂無語,戴都戴上了,他總不能解下來再摔地上吧,那樣也太小氣了。

兩人一前一後默默無言的走在通宵玩鬧的人群裏,身無分文的時樂東瞧瞧西望望,拿着一大袋銀子的蕭執則目不斜視。

直到看到街邊賣糖葫蘆的,蕭執的眼神才變了變:“你去給我買。”

“買什麽?”時樂正在看一旁賣風燈的,突然聽到蕭執這麽說,有些不明所以。

“那個。” 蕭執微微擡起下巴,時樂順着他的視線,才發現是糖葫蘆。

“糖葫蘆?”

“嗯。”

“錢在你手上,想吃自己買。”時樂發現這蕭大小姐還真是越發難伺候了,以前隐匿身份時還能客氣些,現在真把自己當侍見了。

“你給我買。“蕭執抓住時樂的手腕,将錢袋交與他,一臉‘現在錢在你那兒了快去買’的任性。

時樂剛想發火,看對方認真的目光裏藏着幾絲期待,态度便軟了下來,拿着銀子挑了一串糖裹得最足的山楂,遞給蕭執時說:“這玩意兒沒啥好吃的。”

“我吃過。”蕭執接過糖葫蘆,仔細的咬了一口,眼中一抹歡喜之色閃過。

時樂剛巧捕捉到了,笑:“我以為蕭大小姐不吃這種簡陋的小吃。”

“爹給我買過。”聲音很輕,卻不含糊。

蕭執冷不丁來這麽一句,時樂怔了怔,轉瞬就回過味兒來,這家夥千方百計想讓自己幫買,原來是惦記着當年他爹照顧他的感覺。

如此想着,時樂心中湧起一種微妙的滋味,蕭執作為反派出生成長在這本書裏,從沒人真正在意他的喜怒哀樂,也是挺可憐的。

“你在想什麽?”看時樂在他身邊若有所思不言語,蕭執發問。

時樂面上的笑擴大了,一轉過臉來險些耀花蕭執的眼:“在想,現在的糖葫蘆,和你小時候比,味道變沒變?”

蕭執很認真道:“變甜了些。”

“那是我挑了糖裹得最厚的一串。”

“膩。”

嘴上說着膩,以挑剔難伺候聞名的蕭大小姐還是将整串糖葫蘆吃完了。

兩人拐進一條全是擺小攤兒的巷子,熱騰騰的香氣撲面而來,北地的炒栗子南地的煮蔗水,還有各色串烤牛羊肉,時樂自己都瞧餓了。

他笑微微的對蕭執道:“大小姐,今夜我通宵陪你,我們可說好了,你不許挑食,不許嫌這嫌那,我買什麽你吃什麽。”

頓了頓,蕭執才佯作不情不願的道了聲行。

于是時樂拽着錢袋随心所欲的花,看到啥買啥,全憑一時樂意,從街頭吃到巷尾,無論買了什麽都逼着潔癖成性的蕭執嘗一嘗,到後來倒是像蕭執在陪他逛了。

吃撐了,錢花的差不多了,時樂才想起元宵這回事兒,點了一份赤豆餡一份芝麻餡的與蕭執分食,彼此都嘗嘗不同的餡料。

吃了元宵,這個上元節也算圓滿了,時樂擡頭,發現東邊的天空已微微泛白,這一夜發生了太多事,再見天光讓他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時樂将已經空落落的錢袋抛給蕭執:“不負你所望,銀子花幹淨了。”

蕭執無所謂道:“你可開心?”

“開心啊,畢竟不是花自己的銀子。”

蕭執微微挑眉:“如果花葉知行的錢,你也這般歡喜?”

時樂嗆了嗆:“葉道長的不一樣。”

平心而論,花葉知行的銀錢讓他很難受,總覺得虧欠了對方許多,原本時樂就是個害怕麻煩旁人,更怕給別人造成負擔,可他花起蕭執的錢來,分外順手,甚至覺得能坑這家夥一點就多坑一點。

蕭執似對時樂的反應很滿意,承諾道:“日後你同我回塗煞宮,只要別背叛我,銀子你想要多少要多少。”

時樂經過這一夜的鬧騰,整個人又困又放松,勾了勾唇角道:“你這就想收買我?”

“收買你?你本身就是我的。”

頓了頓,蕭執又補充道:“……我的侍見。”

時樂對這家夥的瘋言瘋語早就習以為常了,也懶得理會,吃飽會了賬便蔫蔫的回了客棧,困意上了頭,他一進屋就栽倒在榻上睡着了。

潔癖如蕭執還不依不饒的打了熱水,自己洗了臉外還替睡着的時樂擦了一把,遲疑片刻,他也直接躺在時樂的榻上睡了。

辰時,三人到客棧的大堂用朝食,葉知行見時樂不在,臉便一直陰着,敏銳如秋覺自然覺察了,有些心疼卻又不知如何幫忙,只小心翼翼道:“我去瞧瞧時哥哥。”

“你坐着吃,我去。”

秋覺點頭,他曉得,葉知行就等這一句話,好有個行動的由頭。

葉知行輕叩幾下,無人應答,他剛想加重力道,又遲疑了,轉而輕輕推開未上栓的門。

眼前的景象讓他腳步頓住,整個人石化當場,屋中沒有屏風,榻上的光景一覽無餘,榻上的兩人極親昵的相對而眠,時樂還枕着蕭執的手,面頰微紅呼吸勻長,還沉在深深的睡眠中。

蕭執早就醒了,他許久才慢慢抽回手,輕手輕腳的坐起側過身,食指抵在唇上朝葉知行比劃了個安靜的手勢,看葉知行青白着一張臉,面上神色越發得意。

他簡單整理衣服,站起身走到葉知行面前,似笑非笑:“我與時樂一宿沒睡,你們臨出發前再告訴我。”

葉知行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咬牙道:“你對前輩用了什麽藥?”

他心裏還是有數的,時樂睡這麽死絕對不尋常,而蕭執也坦然:“放心,是能讓他睡安穩的藥。”

“蕭公子,勸你少在暗裏動手腳。”葉知行眼中寒潭千尺,語氣再不複往日溫和客氣,身上的溫潤之氣也蕩然無存。

蕭執冷笑:“葉道長,也勸你別假裝正人君子,累。”

言罷,蕭執啪的關上了門,葉知行花了些時間吹風整理情緒才重新回到大堂,挑了一些食物準備帶上路給時樂備着,不久又讓秋覺去叫屋裏的人出發。

盞茶功夫,一行人在客棧門外彙合,時樂的安神藥勁兒沒過,他是被蕭執橫抱着帶下樓的……

秋覺方才看到兩人同榻而眠已經驚訝萬分了,現在這個情景……他感覺自己的認知在一點點崩塌。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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