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鬼女

秋覺當即吓得頓住了,求救的望向時樂,時樂這會兒才晃過神來,心有餘悸的他一顆心砰砰砰跳個不停,額上冷汗也未消,眼前的狀況又亂作一團,他強做鎮定道:“覺兒,讓我來吧。”

秋覺點頭,轉而将金創藥等一應事物交與他,時樂接過,擡眼迎上蕭執深若寒潭的眼神,一句對不起卡在喉嚨沒說出口。

彼此沉默對峙了片刻,時樂反而用平靜的語氣說:“尋個地方坐下,我替你處理傷口。”

蕭執不答,依舊用一種讓人避無可避的眼神望着時樂,時樂嘆了口氣,這家夥現在比自己高了,站着真不好為他包紮。

看對方恍若未聞,時樂以為他是潔癖犯了嫌地上髒,索性褪下外袍鋪在身側的岩石上:“你坐,我外袍不髒的。”

蕭執怔了怔,坐下,時樂也随之坐在他身側,拾起棉布小心翼翼擦拭對方沾滿血污的左手,傷口很深,割裂手心和三指指腹,幾可見骨,觸目驚心。

時樂不明白,為什麽幻境裏發生的……會真的傷了蕭執,而且這人明明可以躲開……

許久,蕭執才冷淡道:“你不給個解釋麽?”

時樂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反問:“你哪次傷我,給我解釋了?”

蕭執微微眯起眼睛,清冷的笑了笑:“長進了。”

将傷口仔仔細細的包紮好,時樂擡眼認真道:“這段時日千萬別碰水了。”

“沐浴,你幫我?”

時樂苦笑:“當初把你撿回來,我幫你洗得還少麽?”

一旁的葉知行終于看不下去了:“前輩,蕭公子,此地不宜久留,處理好傷口繼續趕路吧。”

時樂這才想起剩下的三人,抱歉的看了葉知行一眼,對方還是那副溫潤的翩翩君子模樣,早把染了血的無楓劍擦拭幹淨,歸劍入鞘了。

“抱歉,是我耽擱了。”在葉知行面前,時樂卻能将道歉的話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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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知行溫和一笑:“無事,陷入幻境之人身不由己,前輩無需自責。”

時樂心中感嘆,這個男主真的是,讓人如沐春風。可他這一口氣還未感嘆完,就被對方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葉知行解下自己的外袍遞給時樂:“天寒地凍的,前輩仔細別着涼,先穿我的吧。”

正當他不知如何回應之際,蕭執拾起小石子砸向他後背,力道不重輕微疼痛,時樂回過頭,就瞧見蕭執站起身整了整衣裳,順帶将他的外袍撿起也拍了幹淨:“穿你自己的。”

對方語氣雖算不上友好,時樂卻感覺得救了,忙接過自己的衣衫:“葉道長,多謝好意,我沒那麽多講究的,你自己也別着涼了。”

葉知行面上有些讪讪的,遲疑片刻将自己的外袍收了回去,穿也不是拿着也不是,虧得秋覺紅着臉解圍:“葉道長,我有點冷,能不能給我穿……”

“自然。”葉知行将衣服遞給秋覺,一行五人才再次出發。

霧散了,此次莫懷塵一直冷眼旁觀,末了喃喃道了句,真是相愛相殺,閑得很。

無生島果真如船夫所言,寸草不生滿地枯骨殘骸,天空陰雲密布似永無破曉。五人沿着白骨堆出的小徑前行,彼此靜默不語,氣氛越發陰冷,骨徑盡頭是一座孤零零的院落,遠遠望去連着海平線就似世界的終點。

秋覺青白着一張臉瑟瑟發抖,不是冷的,而是怕的,為了轉移自己的恐懼他壯着膽同葉知行說話:“葉道長,你冷不冷。”

“不冷,秋公子無需顧慮。”葉知行待他,是教科書式的客氣又冷淡。

蕭執漫不經心的走在最後,時樂顧慮着他手疼也故意放慢了腳步,蕭執卻不識好歹冷聲道:“怎麽,你害怕?”

“那不至于。”時樂沒說謊,他一點丁緊張的感覺都沒有,除卻因為男主跟在身邊外,他還知這個所謂的吃人女鬼不是別人,正是莫懷塵失散多年的姐姐。

當年莫懷塵與姐姐莫懷錦走散,姐姐被夜行游女抓走賣到鬼窯,不到一年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慘死鬼窯,死後怨靈不散修行鬼道,殺人食魂毫不手軟,因天賦極高且怨念強烈,不多久便親手将所有得罪過她的人生生扒皮抽筋,得罪過他的鬼也都灰飛煙滅了。

修行鬼道獵食生魂的莫懷錦偶然來到無生島,發現這裏的風水靈場十分适合鬼修,便通過屠殺占島為王,一晃數十載過去,于是便有了船夫口中無生島鬼女的傳說。

簡言之,這鬼女還是自己人呢。

這邊蕭執沉下聲道:“方才幻境裏的反應,才是你的真實想法吧?”

時樂一門心思捋着莫懷錦的事兒,被對方猝不及防的發問,心不在焉道了聲嗯,看蕭執臉色驟變,才晃過神來:“你說什麽?”

“……算了。”

前面的莫懷塵憋着笑,淡聲道:“前輩,蕭公子認為你本心是想殺了他,趕緊哄哄。”

時樂怔了怔,噗的笑了:“幻境裏你要……要置我于死地,我反應能不激烈麽?平時好端端的誰要殺你?殺了你我也活不成了啊。”

蕭執雖知時樂所言的活不成是指浣滅蠱這事兒,心裏卻有一絲不可言明的甜。

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怎麽聽,都很讓人愉悅。

正當後面三人調侃戲鬧,走在前面的葉知行和秋覺卻安靜如雞,秋覺在心上人面前不敢言語,而葉知行則在凝神靜聽,只一剎那,他神色一凜,無楓已然出鞘。

靜寂的島上開始斷斷續續飄來鬼泣聲,這聲音傳入耳內,時樂太陽穴便開始發疼,就似有人在用指甲蓋撓他的頭蓋骨,萬分難捱。

莫懷塵忙從衣襟中逃出符紙,凝神默念咒決,數百張符紙立刻自燃,随風揚起淡藍幽冥的火焰。

“怨氣真重,不好對付。”

莫懷塵顯然有些擔憂,秋覺則恨不能躲在葉知行身後,時樂卻氣定神閑道:“莫道長別怕,待會兒你将随身帶着的青魚玉佩拽在手裏,一切難題都可迎刃而解,或許還能免于一戰。”

莫懷塵呼吸一滞,詫異道:“前輩怎知我有此玉佩?!”

時樂莞爾:“我猜的。”

他話音方落,大地突然劇烈震顫,原本皲裂的土地紋路被絲絲縷縷長發填滿,一轉眼,無數連着筋肉的鬼手探出大地,試圖抓住衆人的腳踝。

此時此刻,蕭執依舊袖手旁觀不願動作,他只想看看葉知行的能耐到底有多大。

而時樂卻胸有成竹的道:“莫姑娘,今日我們不請自來,實在冒昧了,還請見諒。”

此言一出,那些蔓延而來的鬼發立刻停止生長,而方探出土地顫動不休的鬼手也停止了動作,只聽得一個沙啞的女聲由遠及近:“你認識我?”

時樂态度溫和又客氣:“在下雖算不上認識姑娘,但此次将莫懷塵帶來了。”

聞言,滲在泥土裏的鬼發瞬間消失,那些鬼手也迅速的收了回去,而莫懷錦卻久久沒有回應。

莫懷塵莫名其妙道:“這女鬼認識我?”

時樂一言難盡的望向他:“莫道長,你的這塊青魚玉佩……她也有。”

青魚玉佩本是一對兒的,莫家姐弟各有一塊,言盡于此,莫懷塵已然明白過來,卻久久無法言語。

他與姐姐失散多年,十多年來也從未停止尋找,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靈查多年卻沒有姐姐的半點消息,這兩年他幾乎是放棄了,沒想到在這兒卻被告知……

“諸位,請到屋中坐坐吧……”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時樂揣測,這莫懷錦做吃人飲血的女鬼多年,心愛的弟弟突然出現在眼前,必然得好好收拾一番才敢相見的,于是氣定神閑道:“那就打擾了。”

于是時樂理所當然,莫懷塵神色複雜,餘下的三人面面相觑,直到幾個鬼奴來引路讓他們進宅子,各人面上才稍有點顏色。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

不怪他們,原書裏莫懷錦和葉知行狠狠鬥了一番,葉知行受了重傷,而莫懷錦僅剩下一口氣兒,才發現了闖入者身上帶着青魚玉佩,姐弟相認之際,就是陰陽相隔之時,狗血又悲涼,可以說時樂這一番劇透相當及時。

行了片刻,鬼奴将衆人引至一座院落前,兩盞人頭骨做成的風燈在夜色中搖曳,深紅的大門上不均勻的凝着微小的塊狀物,仔細瞧就會發現這是用人血漆的,而湊近了聞,還會嗅到一股子濃烈腐朽的腥味。

莫懷塵眉頭皺了皺,下意識捂住鼻子,片刻想到了什麽,又将手放了下來,盡量忍耐着。

餘下的三人出于禮貌,也沒做出不滿的姿态,只有蕭執毫不忌諱的捂着口鼻,嫌棄道:“我在外等你。”

時樂回頭看他,一臉就你事多的不耐煩:“我們可不知要在裏邊待多久,你一起進來吧?”

“少廢話,不用你管。”

被蕭執這麽一嗆,時樂真的懶得管他了,愛待在外邊吹冷風就讓他吹個夠。

進了大門,影壁上嵌滿姿态各異的人骨,宅中處處都是用人的肢體做裝飾,秋覺看得胃部一陣翻江倒海,時樂因先前看過蕭執的把戲,對這種屍塊白骨已經很有免疫了。

四人進了前廳,發現四把用人骨雕的椅子上披了整張獸皮,看來莫懷錦為了讓弟弟及弟弟的朋友們不那麽嫌棄,已經很努力了。

落了座,鬼奴便來沏茶,特意說明道:“公子放心,這些茶器都是瓷做的,水也是幹淨的井水。”

時樂依稀記得,這座骨宅裏用的都是骨器,喝的都是人血。

待鬼奴退下,秋覺憋不住便嘩的吐了出來,時樂忙上來為他擦臉拍背,待遞過茶讓他漱口時,秋覺很是遲疑了一下。

“時前輩,青魚玉佩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莫懷塵依舊一臉難以置信,他希望能盡快見到那位鬼女一探真相,卻又惴惴不安害怕一枕黃粱一場夢,近鄉情怯,大抵如此。

時樂氣定神閑瞎幾把扯:“實不相瞞,我能做預知夢。”

聞言,葉知行眉頭輕微跳了跳,他能揣測出時樂在說謊,但時樂能預測很多事,其中緣由他也無法參透。

“若她真是我姐姐,為何一直……”

“為何一直不去浮餘山與你相認,是不是?” 一位身着紅衣的女子從屏風後繞了出來,模樣生得極美,眉目間與莫懷塵有七分相似,眼尾眉心處皆有鬼修者的血印,宛若朱砂點綴,似從妖異錄走出的畫皮女子。

時樂看到莫懷錦的第一反應,竟是這美人穿上紅衣,還是不及蕭執穿了好看,晃過神來,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詫異,驚覺自己一時被鬼迷了心竅沒救了。

四目相對,莫懷塵握着茶杯的手不住地顫抖,沉吟許久才道:“你知我在浮餘山?”

莫懷錦低頭莞爾,身形移至莫懷塵近前,伸出手卻又怯生生的收了回去,眼眶微紅:“塵兒,你長高了許多。”

說着将自己佩于脖子間的青魚玉佩取了下來,塞到莫懷塵手中,莫懷塵握着冰冷的玉怔了怔,反手欲握住姐姐的手,卻被對方躲過了:“我手髒,你別碰。”

在弟弟的面前,莫懷錦覺得自己身上沒一處是幹淨的,雙手沾了千萬人鮮血,欠了無數人命,自己實在沒有臉與在浮餘山修行正道的弟弟相認。

這也正是她千方百計躲過莫懷塵靈查,即使思念入骨也忍着沒去看望弟弟的原因。

實在是沒有立場。

這邊是姐弟相認的感人戲碼,時樂的心思卻飄到了另一處,這座無生島先前之所以被譽為不祥之島,所有正常人到島上都會患上不治之症,皆是因為上古兇劍破虹劍。

千年前破虹劍遺失世間,無人知曉它落在了南域的伏音海域,如果時樂沒記錯,這把上古兇劍正是被埋在無生島某處。

上古兇劍自帶兇煞之氣,影響整座島的磁場風水,尋常人承受不住,只有男主葉知行能駕馭。

正當時樂整理情節碎片之時,放置于桌上的茶盞細細震顫,茶水颠簸濺出杯面。

時樂擡頭,看到莫懷錦眼中閃過一抹肅殺之意,眼尾眉心的印記紅豔似血,顯然已經起了殺心,但顧及弟弟在旁,強力壓制着不讓自己失态。

“誰在我島上放肆!“莫懷錦薄唇輕啓,聲音卻傳遍整個島嶼。

時樂暗道一聲糟糕,蕭執那混賬哪裏是潔癖不願進屋,而是另有所圖!

大地震顫得厲害,一時間衆人已沖出了宅院,朝震動之源疾行而去。因為整座島嶼寸草不生,光禿禿的很容易發現目标,不到片刻五人已趕到島的南面,眼睜睜的看着數百米高的無生山被人生生劈開。

方才的地動山搖,正是蕭執劈山所致,時樂無語,這家夥真他媽像是個拆遷辦的,走哪哪遭遇,笠州的宅子如此,凡荊城的攬月樓如此,無生島的山都難逃此劫。

“塵兒,他是你朋友?”莫懷錦血印鮮紅,顯然對沒經過她同意擅自開山的蕭執生氣了,若放在平日裏,她早就一掌劈了過去,可如今莫懷塵在場,她實在不想立刻露出本來面目。

秋覺生怕兩人打起來,大着膽子搶在莫懷塵之前回答:“我們是一塊兒來的。”

莫懷塵嘴唇抿了抿,有些勉強的點頭:“是……”

時樂嘴角抽了抽,愁眉苦臉的笑:“抱歉得很,這些損失我們賠……”

蕭執這小子,賺錢的能耐沒有,卻是拆房劈山的一把好手。

莫懷錦微微挑眉:“他是你……”

“弟弟。” 似為了獲得同情引起共鳴,時樂雞賊的将蕭執的身份說成弟弟。

果然,莫懷錦一聽弟弟二字,神色就緩和了:“你弟弟可不簡單,他怕是想取埋在山下的那把劍。”

莫懷塵疑惑:“什麽劍?”

一聽莫懷塵說話,莫懷錦的便和顏悅色道:“具體我也不知,但我曉得正是因此劍的存在,無生島的風水才如此詭異。”

時樂故意沉默了片刻假意思考,才道:“難不成是,千年前遺失的破虹劍?”

一直默然不語的葉知行這才開了口:“根據船夫先前的描述,我認為是破虹劍的可能性極大。 ”

浮餘山藏書閣的雜書基本都被葉知行翻了個遍,他先前聽船夫所言,心中便有了猜測,堅持要來無生島,除了除妖衛道這種虛無缥缈的理由和依時樂之意外,也是想印證自己的猜測。

莫懷錦冷冷的看了仙風道骨的葉知行一眼,眸中閃過一絲擔憂,卻也沒多言。

蕭執拍了拍沾了塵土的手,無生山被從中劈開,一把三尺來長的劍立于石縫中,鏽跡斑斑生滿青苔,絲毫沒有上古兇劍的氣勢。

衆人當場都怔了怔……

秋覺喃喃道:“這真的是……什麽上古兇劍嗎?”

這一次連看過劇本的時樂都懷疑了:“應該吧,年代久了,可能兇劍的脾氣都被磨滅了。”

他話音未落,山脈連同大地震了震,似在抗議他所言,時樂笑:“是了是了,這劍是有靈性的,能通人語。”

饒是如此,秋覺還是不大相信……

蕭執不管旁人如何說,篤定的飛身而去意欲取劍,莫懷錦卻無所謂道:“這劍他取不了,我試過,要能取早将它取了擺屋裏。”

男主的劍,自然只有男主能取。

果然,蕭執又是拔又是用靈力炸,使勁渾身解數劍身都巋然不動,最後不耐煩的回到時樂身邊,壓低聲音道:“你想辦法,把劍給我弄到手。”

“我沒辦法,“時樂坦言:”你活過一遭,應知這是葉知行的劍。”

“正是知曉,我才不能讓他再得到這把劍。”畢竟,上一世他是被葉知行用這把劍殺死的,這一世,他想将劍據為己有。

時樂扶額譏道:“那你幫他劈開了山,豈不是讓他撿了便宜。”

蕭執抿了抿唇,故意提高了聲音道:“你真以為,葉知行感應不到破虹劍所在?”

“……?”

“你以為他來此處全因你樂意麽?做夢。”

時樂尴尬扶額:“……你瞎說什麽。”

“就算我不劈山,他也會偷偷摸摸親自動手,還不如現在讓所有人都看清楚了。”

如此說着,蕭執一把握住時樂的腰将其攬入懷中,兩人挨得極近,臉頰貼着耳朵,看似親昵至極,實則一把短刀已經抵在時樂咽喉處,只要深紮進動脈,足以致命。

滾燙的嘴唇貼在時樂耳邊:“別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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