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預知
宮殿裏,時樂和秋覺再收拾破敗的屋子,正如秋覺所言,此處雖破,但因隐匿在深谷裏,倒是沒沾染什麽灰塵,所有事物簡單的擦洗便能使用。細致如秋覺,還将殿內廂房的被褥全都拿到外邊去曬,畢竟年月久了,滲透了潮氣不暖和。
“時哥哥,你還和蕭公子住一間麽?”
時樂被問住了,看了眼望不到盡頭的回廊與廂房:“不了,此處廂房多得是,待會兒我自己收拾。”
秋覺笑:“我來,時哥哥幹活不仔細。”
“那怎麽好意思……”時樂不好意思的笑笑,秋覺這是大實話,他單身了二十多年,平日裏活得很糙,哪裏有這麽多講究,幹家務這種事能敷衍就敷衍。
“時哥哥還同我說這些嗎?只不過我擔心,你單住一屋,蕭公子不樂意又該鬧脾氣。”
時樂有些懵:“他怎麽不樂意?平日裏我跟他搶被子,他可嫌棄了,為此沒少揍我。”
剛從外邊回來的葉知行将兩人的對話聽了去,面色沉了沉,頓在門口過了一會兒才進殿。
“葉道長,可尋到藥了?”秋覺急急的迎出去,看葉知行面色就知此番一無所獲。
葉知行看時樂也跟了出來,忙溫和的笑笑:“再多尋幾次,總能找到的。”
“怎好如此勞煩葉道長。”每次男主為他奔忙,時樂總是很驚慌。
葉知行淡笑:“橫豎待在此等玉泷苓花開,也是閑着。”
秋覺忽然想到什麽:“對了,時哥哥為何不同蕭公子一起尋靈隐瀑?說不定你的修為也能恢複如初。”
時樂笑得一言難盡:“得了,蕭執他能讓我修為全廢一次,就一定會有第二次,我何苦去招惹他,再吃一次苦頭?”
秋覺若有所思道:“我認為,現在的蕭公子不一定會那樣待前輩。”
“那可不好說,我犯不上去觸他逆鱗。”時樂心裏清楚,蕭執是重生過來的,前世經歷過另一個時樂背叛的情節,自然不會再讓他擁有一身修為成為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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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蕭執已然進殿,聽到時樂所言,他心口莫名竄上一團火,冷聲道:“是,你恢複一次,我廢你一次,看誰有耐心。”
時樂打了個寒顫,側臉望去,才發現蕭執手上提了一串魚,反而笑道:“蕭大小姐去了一趟靈隐瀑,原是修行捕魚之道了。”
“別廢話,來處理這魚。”
秋覺忙乖乖的過去提鮮魚,蕭執看時樂雙手閑着,忙将一袋子野果抛了過去:“你去洗。”
時樂打開布袋,發現恰巧又是自己喜歡的覆盆子和番石榴,忙拿起一個番石榴在袖子擦了擦就咬下去:“我不洗,你愛吃不吃。”
蕭執十分看不慣他的不講究,忙去搶下他咬了一口的番石榴,放在泉水處仔細沖洗了個遍,才又砸向時樂,沾在果面上的水珠濺了時樂一身……
時樂接住濕漉漉的番石榴,哭笑不得:“你自己潔癖也就罷了,還強迫別人是什麽道理?”
其實蕭執真是多此一舉,這山間的野果都幹淨得很,怕他是有強迫症非得洗。
蕭執懶得接話,将兩人一舉一動看在眼裏的秋覺憋着笑:“時哥哥,或許蕭公子沒把你當別人。”
“胡說。”
“閉嘴。”
兩人同時開口,又都同時對望了一眼,同時閉口不言。憋笑的秋覺不經意看了葉知行一眼,又再笑不出了。
秋覺将魚處理幹淨,時樂想幫着生火,葉知行忙搶着幹了,于是時樂就将包裹裏的東西整理出來,除了幹糧還有一堆銀子,可眼下銀子已無用武之地。
那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蕭大小姐,只得自己默默将一布袋野果洗幹淨晾在盤子裏。
“你自己住?“蕭執将晾幹的野果擺在時樂面前,示意他吃。
時樂點頭,将從包裹裏翻出來的一塊桂花黃金糕連着紙袋遞給他,看蕭執動作遲疑面露不悅,笑了笑:“幹淨的。”
蕭執接過紙袋,朝時樂皺了皺眉:“別這麽笑,惡心。”
他最受不了時樂對他笑,笑得他心驚肉跳口幹舌燥。
時樂無語,不知哪兒又惹了這位大小姐的不痛快。
衆人吃罷烤魚,便各自回收拾好的屋裏歇息,因怨靈已被淨化,原本鬼氣森森的宮殿變成了尋常的老舊宅子,衾被因秋覺白日曬過,也暖烘烘的。
時樂困得靈魂出竅,如今也顧不上擇床,頭一沾枕巾便睡熟了。夜半,雲破月來,清白的光淌人破敗的宮殿,時樂從噩夢中驚醒,就看到榻邊坐着一個黑漆漆的人影,由于蕭執五次三番這樣,時樂也習慣了,并沒有被吓到,只沙啞着聲音不耐煩道:“蕭大小姐,你又有哪裏不适應?”
黑影沉吟了許久,才開口,聲音很輕很冷:“前輩,是我。”
時樂震驚得一時無言,來人居然是……葉知行。
“葉道長?”
看到葉知行三更半夜坐在自己榻邊,他第一反應是自己還在做夢,下意識的掐了掐手心,疼,可清醒着呢。
第二反應是,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出了什麽事?”
誰知葉知行又沉吟了許久,才緩緩搖頭:“沒什麽事兒,只是……”
看對方難得面露難色,時樂輕松的笑笑:“有話不妨直說,不必拘謹。”
葉知行這才擡起眼,一雙眸子在月色中顯得越發澄澈幹淨,澄澈得所有情緒都在時樂面前暴露無遺。
“前輩,我做噩夢了。”
“噩夢?”
聽到這兩個字,時樂真以為自己耳朵壞掉了。
葉知行定定的看着他,突然翩然一笑垂下眸子:“抱歉,讓前輩為難了。”
“沒有……”時樂尴尬的笑了笑:“只是沒想到葉道長會同我說這些。”
畢竟,因為做了噩夢半夜來找自己安慰這種事,就連不要臉的大小姐都做不出來。
今夜的葉知行,和以往判若兩人。
“也是,在前輩眼裏,我恐怕是個沉悶又無聊的晚輩。”
說這話時,葉知行仍舊一副溫柔款款的口吻,時樂心情複雜,既可憐這孩子身為男主背負命運,時時隐忍克制累了自己,又知這是沒辦法改變的事兒。
“瞎說什麽,你是最讓人省心的,凡事交與你,決不會出任何差錯。”
“前輩過譽了。”
時樂換了種輕松的口吻:“可越是如此,才越讓喜歡你的人放心不下。”
“……”
“你凡事都自己壓着,給自己的擔子太重了,才會胡亂做那些夢。”
沉吟片刻,澄澈的眸子好看的彎起:“前輩也會,對我不放心麽?”
時樂怔了怔,覺得這會兒不好潑冷水,遂溫和的笑笑:“自然,怕你把自己逼壞了。”
其實他放心得很,對男主有啥好不放心的,橫豎設定在那裏光環在那裏,如何都跑不偏。
看葉知行眸色微閃一臉動容,時樂曉得自己安慰得很到位,忙為秋覺争取一把:“最放心不下你的人,還是覺兒,這話他都同我絮叨好多遍了。”
葉知行卻只是清淡的點點頭:“秋公子為人最為周到。”
時樂一時無言,為他的覺兒感到可惜,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好人卡嗎?看來設定就是設定,葉知行無法對秋覺動心。
“所以,以後葉道長若有什麽不順心的,別自己憋着,找我同覺兒說都成。”
“那我先謝過前輩。”
“別忙着謝,與我說說做了什麽噩夢?”
葉知行面色倏忽一沉,遲疑道:“夢裏……前輩觸怒了蕭公子。”
“……”
“被他綁在天刑柱上,淩虐至死。”
淩虐至死四個字,葉知行說得極冷極輕,時樂打了個寒顫。
他還隐瞞了一部分夢境,夢裏時樂是因為他才招來殺身之禍的。
這是原書劇情。
葉知行繼續冷聲道:“按理說,修者無夢,夢皆有寓意,前輩還需多加小心才是。”
前面一堆鋪墊,不過是為了将這番話言明,言語中的暗示再分明不過,時樂沉默一瞬,做出一副了然于心的姿态:“我自然不會無能到任他欺負,葉道長放心,我心裏有數的。”
葉知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前輩有任何難處,也請随時同我開口。”
“行啊,我可不會同你客氣,“頓了頓,時樂正色道:”只不過,此事千萬別同覺兒提起,省得他瞎擔心,畢竟也只是個夢。”
葉知行不置可否:“如果蕭執真做出什麽,我會同他拼命的。”
絕對不會讓夢境中的情形發生在現實裏。
時樂笑得很不見外:“好啊,全靠你了。”
話說到這份上,葉知行面上神色稍霁,時樂看他沒有立刻走的打算,便東拉西扯的與其講講話,好消散對方心中的陰霾。
無論他說什麽,葉知行總是溫雅有禮,聲音也清朗好聽,時樂感嘆,與男主深夜對談,真真是如沐春風。
不知不覺,葉知行在時樂的屋子裏待了半個時辰。
“前輩冷不冷?”待時樂停歇的空檔,葉知行突然問道。
“不冷,南域四季如夏,我還嫌自己穿多了捂的。”
“晚上露水重,加之前輩體內的浣滅毒,切莫大意了着涼。”
聞言,時樂才後知後覺,最近真是奇了怪了,之前毒侵體寒的毛病好似很久沒出現過了。
葉知行見他沒反應,褪下身上的外袍正欲披在時樂的肩上,宮殿突然一陣劇烈搖晃,泥塵碎瓦從老舊的屋頂簌簌落下,時樂皺眉:“地震了?”
葉知行眸色微沉,還未來得及回答,就聽得門外蕭執的聲音:“葉知行,你滾出來。”
“……”
整個大殿的人和鬼,都成功被他吵醒了,秋覺潦草的披着衣衫站在回廊處,眼中還殘着惺忪水霧。
時樂一聽這聲音,就頭疼,真的疼,他不耐煩嚷了回去:“蕭大小姐,你如此嚷嚷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葉知行到你屋裏待了半個時辰,是同你睡覺的?”
“蕭執!你他媽夠了!”時樂氣結,這話說得太難聽了。
葉知行卻不動聲色:“前輩,切記對蕭公子不可掉以輕心。”
“就他那樣的,我真是得時時提防着。”
葉知行慘淡一笑:“那我就先行告退,不打擾前輩歇息了。”
再打擾下去,這蕭執怕是要拆了南桑國宮殿遺址。
時樂也無奈笑笑:“今夜,你能與我坦誠聊這許多,挺好的。”
葉知行勾了勾唇角:“前輩若不嫌棄,改日繼續。”
“好啊,待回到浮餘山救了祝玄君,我們了無牽挂的喝酒聊個三天三夜。”
葉知行起身離開,剛踏出門檻就遇上守在門邊抱着破虹劍的蕭執,他面上無波無瀾,手上動作卻輕而快,不動聲色的将時樂的房門扣緊,暗暗下了咒決。
蕭執微微眯起眼:“葉知行,你以為這樣就能攔得住我?”
葉知行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我從不如此認為。”
“那你何必多此一舉?”
葉知行不作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前輩累了,你有什麽事明兒再找他。”
言罷,便再不看面色青白的蕭執,拂袖而去。
蕭執站在黑洞洞的回廊裏,看到不遠處站在門邊一臉不知所措的秋覺,眉頭狠狠的擰了擰。
秋覺咬了咬唇,遲疑道:“蕭公子,你還要進去嗎?”
沉默一瞬,蕭執踢了踢腳下的碎石子,也轉身離開。
秋覺看着不歡而散的衆人,哭笑不得。
這一番風波後,時樂反而睡得十分香甜,翌日日上三竿才醒過來,想伸個懶腰一轉身,就撞到了守在他榻邊的蕭執。
這一驚,時樂醒了個徹徹底底。
“你什麽時候來的?”
蕭執也不言語,一雙盯着他的眼睛如幽谷深潭。
“餓了?桌上的包裹裏有椰子糕。”
蕭執還是沒說話,時樂也懶得理他,兀自起床更衣洗漱,想着蕭執憋不住了自己會說。
果然,他正束着頭發,背後的人開口了:“昨夜,葉知行同你說了什麽?”
時樂的手頓了頓,漫不經心答道:“說,夢到你把我綁在天刑柱上,一天剜一片肉,拿花椒辣油煮了逼我吃下,生生把我淩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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