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樓空

為了讓時樂不那麽輕易死去,流毓還逼他服了顆強行吊命的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有意思了。

正玩得起勁的流毓眉頭突然皺了皺,已經奄奄一息的時樂看似胡亂的将手中破虹一摔,割斷鬼藤整個人往地下墜。

與此同時,破虹劍身震顫發出強烈的白光,将天地映得白茫茫一片,還未及流毓看清怎麽回事,原本平穩的空間突然被拉開一個巨大的口子,渾身是血的時樂在耀目的白光中,消失了。

連同破虹劍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地橫流的血和被捏成一團爛肉的心髒,以及躺在血泊裏的蕭執。

蕭執泡在血水裏的手指動了動,片刻,狹長的眸子倏忽睜開,比這一地的血更紅更豔。

待流毓回過神來時,蕭執已經不動聲色的站在他面前,渾身是血,神情似地獄爬出的惡鬼,散發着讓人不寒而栗的殺氣。

流毓的靈力被無形的力量扼住,他反應過來想跑,可膝蓋處一陣銳痛,再看時,膝蓋往下已經空蕩蕩一片……

他驚呼出聲的瞬間,胸膛開了個口子,心髒已被蕭執生生挖出捏成肉泥!

……

這年天氣反常,白露已過,日頭依舊毒辣,塗煞宮血流成河屍骨遍地,在烈日的蒸騰下彌漫着濃烈屍臭。

令許多塗煞宮人擔心的事終于發生,蕭執回來了,且血洗塗煞宮,甚至攪得整個嵬國人心惶惶不得安寧。

數日前,蕭執将流毓從南域扣押回來,抽了筋扒了皮掏了心剜了目不算,還強行用靈藥吊着他半口氣,施以梳刑将他四肢的肉都刮了下來,露出白骨生生磨成粉,用骨粉炖了他的肉逼他吃下。

直折磨了七日,才讓流毓咽下那口氣,蕭執還不罷休,将對方的神魂釘在天刑柱內,讓其永世不入輪回。

這些事兒,在嵬國被傳得沸沸揚揚,私下裏嵬國人悄悄議論:“聽說時使這段時日一直陪在蕭宮主身側,這一回怎麽沒見人回來?”

有消息靈通者作答:“當年時使被蕭宮主一碗毒藥弄得修為全廢,之後他和蕭宮主不過是互相利用,聽說時使背地裏還給蕭宮主喂了散血蠱,如今蕭宮主得了勢,怎麽可能讓他活着回來?”

“是這個道理,橫豎都不是省油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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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時使的下場比流毓還慘,屍骨無存不算,連魂核都尋不到半分。”

“如今的蕭宮主比以前更可怕了,流毓的舊部被他用鬼枝淬了毒從腳板底穿到頭頂,一個個似糖葫蘆串着,挖了心拔了舌,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蕭宮主這次回來,染上了挖心的癖好……”

“興許是又修行什麽術法?神仙打架的事兒我們怎麽懂。”

有傳言說,一向潔癖的蕭執如今變了副模樣,成日披頭散發形容瘋癫,當日從南桑國歸來,沾滿血污的衣衫一直沒洗沒換,散發刺鼻腥臭,蕭執就是以這副姿态,在南桑國挖地三尺,整整大半個月,連自己的手指頭都挖到見了白骨,一無所獲,最後一路殺上浮餘山。

血衣白發,滿身死氣,當時的蕭執已經算不得是個人了,惡鬼也不過如此。

那會兒祝玄君剛醒過來,無法應戰,一切全交給葉知行處理,不聞不問。

彼時葉知行也好不到哪裏去,不知他受了什麽刺激,将自己關在浮餘山的戒堂裏受刑,七日後從戒堂出來時,人已經脫了型,一頭長發也被他自己剃去。

秋覺看到葉知行這副模樣,心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葉知行數次喃喃道,事情落到這個地步,皆因他一時私心而起。

秋覺聽不明白,卻不敢往深了問,最後眼淚往肚裏咽,在他身旁盡己所能照料周全。

蕭執殺上山的目的很明确,要把流着洛桑族血脈的秋覺帶回塗煞宮,葉知行不放人,也不知蕭執着了什麽魔用了什麽邪術,在大半月不眠不休的情況下還能與葉知行對戰三天三夜,最終兩敗俱傷,是秋覺哭着要跟蕭執走一趟,兩人才堪堪停了手。

“蕭公子,若我的命能換時哥哥的命,你盡管……拿去。”

得知時樂被剜心放血屍骨無存,秋覺遠在浮餘山也數度哭暈了過去,在他心裏,時樂早就是等同于他的親哥哥,讓他用自己的命去換,他都不帶猶豫的。

“我自然不會客氣。”

“不行! ”在衆人的意料之中,葉知行冷聲反對:“秋公子,若前輩知道你這麽做,他就算活過來也不會好過的。”

蕭執卻冷聲道:“繼續裝,你不過是想把秋覺留下來,為己所用。”

葉知行嘴唇動了動,整個人頹了下去,終究沒言語。

“我會把時樂尋回來。”

抛下這句話,蕭執就把秋覺從浮餘山帶走了。

那日,他雖服了假死藥醒不過來,但能清清楚楚的感知到發生的一切,包括最後時樂的心髒被流毓生生掏出捏碎,又被鬼藤倒挂流幹身上的血,最後徹徹底底消失在自己眼前,連屍體都沒留下。

只有一團被碾碎的心髒。

眼睜睜看着一切發生,眼睜睜無能為力。

蕭執不知為何會變成這樣,明明一切都在變好,明明自己剛下定決心與對方袒露心跡,明明以前每次重傷醒來的時候時樂都在,寒江村的時候,漣城的時候,還有每天早晨睡醒,這個人都在他身邊的……可是……

他不信,不能信。

……

秋覺同他回了塗煞宮,宮人看蕭宮主帶回了一個小少年,不知其來歷身份,皆恭恭敬敬不敢得罪,于是秋覺在塗煞宮的日子并不難過。

“蕭宮主,若要以我的血去救時哥哥,必須先找到他的魂核……”

屍首沒了可以用血靈茸鍛造,可魂核沒了,想要重生再無從談起。

“我明白。”

蕭執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他将整個南桑國掘地三尺,依舊找不到尋不到一絲時樂的殘魂,只将一副血岩棺帶了回來,可魂核尋不到,血岩棺也無用武之地。

自從時樂消失後,蕭執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入了魔般上天入地尋找一切可能性,奈何半分線索都沒有。

有時候他實在是乏了,躺在榻上抱着冰匣子睜眼到天明,冰匣子裏裝的,是那顆被流毓捏壞的心髒。

蕭執瘋癫起來,會抓着秋覺的衣襟逼問,問他是不是還給了時樂什麽藥,不但能假死,人也會消失,每到這個時候,秋覺都會邊搖頭邊哭到說不出話來,他也希望時哥哥是吃了他的藥,而不是真的消失了。

秋覺在塗煞宮閱遍秘境中的醫藥典籍,不知不覺到了立冬時節,他一日日看着蕭執舉止瘋狂形容憔悴,從初見時一頭青絲到現在如雪白發,心中震驚又悲涼,他自己也難過,但從未見過有誰像蕭執這樣痛苦。

蕭執如今雖是一頭白發,卻因執念入了心魔,眉間浮起一抹血色印記,嘴唇鮮紅臉色煞白,越發孤冷絕豔似鬼魅,美得邪性。

這瘋美人甚至自己給自己下了浣滅蠱,每月十五毒發時将唇抵在冰匣子處喃喃低語——

“時樂,當年讓你受的苦,我都還了,你可以回來了?”

“早點回來行麽?”

秋覺不忍心,以衍夢草入藥勸蕭執喝下,喝了這藥,他至少能安然入睡,夢裏還能見到自己想見的。

轉眼到了臘月,快過年了,蕭執将秋覺放了回去,至于他是回笠州還是浮餘山,也不再過問。

蕭執已不似最初時那般癫狂,只是整個人性子都變了,若說以前他只是陰鸷薄情,現在就是冷酷暴戾,只要觸及他的禁忌,必死無疑。

嵬國有傳,這蕭宮主有間密室,密室裏貼滿活色生香的春宮,而春宮上翻雲覆雨情誼缱绻的兩人,一個是蕭執本人,另一位生得清冽俊朗,是鬼衆們沒見過的模樣。

畢竟當年在塗煞宮,時樂常年以面具示人,除了蕭執沒人見過他真正的容貌。

春宮密室一事在嵬國一傳十十傳百,可沒誰真正見過,見過的人都被挫骨揚灰了。

這一年的冬天,嵬國比往年要冷許多,大雪一下就是三五天,蕭執也不畏冷,時常穿着單衣在雪野裏孤魂野鬼般游走,有時候躺在雪中,被大雪覆蓋都無知無覺。

若他置身暖處,就會記起那年笠州,時樂在身側,雖窗外亂雪紛飛,但屋中溫酒煮茶,寒冬臘月,一室春暖花開。

千山暮雪,不知他弄丢的人還尋不尋得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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