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生還
萬鬼冢,百年前幾大世家封兇獸惡靈之地,入口已被封死,無跡可尋,百年來幾乎已經消失在所有人的記憶裏。
沒有人能想到,上古兇劍破虹竟意外的劃開萬鬼冢的入口,時樂猝不及防落入其中。
心被剜了,又被封入萬鬼之地,落入無往海,時樂這一遭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了。
時樂其人,嘴上嚷嚷着怕死,其實不過是圖個熱鬧,死有什麽可怕的,無牽無挂,什麽都與自己無關了,徹徹底底的清淨,挺好的。
可天不遂人願,那只消失在棺材的錦鯉冥冥中又游了過來,像從前一樣輕啄時樂的眉眼,順着血的腥味竄進時樂心口的窟窿處,擺着尾巴小口的啃食着周遭的碎肉,時樂也不覺得疼,身體已經完全喪失了感覺。
誰知那錦鯉在時樂心口的窟窿待了很久很久,久到再也沒出來過,最後蜷做一團化成一顆鮮紅的心髒,在時樂身體裏撲通撲通的跳,而那副蒼白僵硬的身體,也漸漸有了血色……
……
傳言萬鬼冢魑魅魍魉遍地,惡鬼異獸橫行,事實上也确實如此,但這些鬼魅兇獸都怕一個人,二爺。
無人知曉他從何而來,姓甚名誰,都稱他為二爺。萬鬼冢一旦進入再無出去的可能,二爺在此被困了十七年。
怕他,并不是僅僅因為他修為深厚無人能敵,更是因為他的不正經。
關于二爺的一切都是謎,他根骨非凡靈力深厚,精通各種暗器蠱術,可身上無一絲殺氣,整日一副吊兒郎當的流氓樣,沒人與他說話,他就調戲那些滿天飄的惡靈滿地跑的兇獸,見惡靈兇獸被自己言語逗弄得嗷嗷叫,二爺歡喜。
萬鬼冢荒蕪一片,甚無聊,千萬般不好,終抵不過此處無酒可飲無美人可抱。
十七年了,二爺被迫清心寡欲,但酒瘾絲毫不減。
每年大暑這夜,無往海都會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彼時天地變色,大雨連下三天三夜,惡鬼兇靈都躲了起來不敢喘息,二爺揣測,這會兒就是萬鬼冢結界最薄弱之時,可他試了無數種陣法,推演不下千萬次,可憑他一人之力,幾乎沒有出去的可能性。
這年大暑後,二爺照例無聊的來到退潮的無往海邊摸魚捉蝦,只是今兒收成不好,只逮到幾只巴掌大的花蟹,正在他準備悻悻而返時,晃眼看到不遠處的礁石上似挂着一個昏迷的小妖,忙提着蟹籠子興致勃勃的走了過去,湊近了看,這小妖生得真俊俏,入他的眼。
小妖手裏還提着一把劍,二爺識貨,一眼就看出這劍兇且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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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爺這人一好美酒,二好美人,男女不論葷腥不忌,自诩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不似他大哥,一生只鐘情于一人。
因小妖臉蛋生得好,二爺也不忍心讓他吃疼,直接将人背在背上回了林中竹舍。
憐香惜玉,他二爺最是在行。
回到竹舍後二爺将蟹簍随便一扔,就心情愉悅的把美人放在榻上,還擔心其受涼,親自為他脫去濕漉漉的衣裳,美人膚白如玉,但身上大大小小傷痕無數,心口處還有個致命的血口子,二爺倒抽一口冷氣,縱然他先前有點旖旎心思,這會兒也全消了。
到底是怎樣不解風情的人,如此暴殄天物,将這麽好看的人弄成這樣?
而且最令他驚訝的,這個美人不是什麽小妖,是個人類。
二爺在萬鬼冢待了十七年,還是頭一次遇到人類,他認為這人的出現是老天垂憐,看他無聊寂寞便送了個美人來陪他過日子,于是當寶貝似的分外珍惜,替他擦身診脈,忙活間眉頭卻越擰越深。
這美人不僅一身的傷,還曾中過浣滅毒,而浣滅蠱是蕭家的不傳之術,二爺揣測,這人和蕭家淵源不淺。
可究竟是怎樣的淵源,要等美人醒來才得知,無論如何,這人他是救定了。
于是從那日起,二爺的生活又多了點盼頭,每日替美人疏理靈脈灌湯上藥,好在這萬鬼冢雖荒蕪,但不乏仙草靈藥,外邊極難得一見的雪靈芝這兒遍地都是,二爺無聊時甚至拿這些仙草洗淨切好晾幹,待咯嘣脆了當小食吃着消磨時光。
可縱然靈藥随便吃随便用,這美人傷得實在太重,一躺躺了近半年,幸而二爺耐心極好且也過得無聊,不然早把他又抛回大海喂魚去了。
時樂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的具體內容他記不清了,只模糊的有個印象,蕭執在他夢裏變成小孩子的模樣,一直哭一直哭,他買了許多糖許多糕點都哄不好,最後實在被他哭煩了,想着眼不見為淨,索性轉身離開不去理睬。
誰知這會兒孩童模樣的蕭執哭得更兇,見他并無回頭安撫的意思,忙自個兒上前踹了他屁股一腳,時樂吃疼忙回頭作勢要罵,可對上那一張梨花帶雨又白淨可愛的臉,所有的惡氣瞬間散了。
孩童模樣的蕭執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你答應過,只要我回頭,都能找到你的,所有不能走。”
時樂為難又好笑,撓了撓頭:“我什麽時候答應過你了?”
“……”
“謊話精。”
“那你現在答應我。”
“……”時樂本想嘲他一句無聊,但看他一副滿懷期待又委屈的模樣,不情不願的改了口:“好,我不走。”
得到這句話,孩子模樣的蕭執終于不哭了,時樂起了壞心眼,勾了勾唇角:“不過,你先笑一個我看看。”
“……”
“不笑我就收回。”
蕭執眉頭擰了擰,嘴角艱難的抽了抽,片刻道:“笑過了。”
時樂噗的一聲笑:“你這笑比哭還難看,行了行了。”
如此說着,他張開手,将還是孩子的蕭執抱在懷裏,還不停摸着他的頭安撫。
“你放心,我哪兒也不去。”
不知怎的,時樂心底突然湧起一絲難過,他有種預感,自己騙了這孩子。
夢境一轉,他看到少年模樣的蕭執滿身是血,跪坐在南桑國被血染紅的地上,了無生氣,他叫他大小姐,對方卻聽不到,像死了般長久的跪着,無悲無喜,無笑無淚。
混混沌沌,翻來覆去,時樂是在一段跑調的小曲聲中醒來的。他裂開一條眼縫,看到陌生的屋子陌生的床,不遠處一個陌生的男子生了火邊哼小曲兒邊切魚炖湯。
切魚的劍,還是他先前一直握在手裏的破虹……
二爺五感敏銳,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回頭看到躺在榻上的病美人正睜着一雙眼看他,忙停止哼曲兒,笑微微道:“醒了?”
他本還想喚對方一句美人兒,但想着這人是要長久相處的,且整個萬鬼冢也就他倆,關系弄太僵反而不好。
時樂怔怔的點了點頭,還沒理清楚狀況,二爺又笑吟吟道:“這裏是萬鬼冢,先前我遇到昏迷的你就順手救了,喂,沒有失憶?”
時樂搖頭,虛弱的笑了笑,剛想禮貌的自報姓名,卻被一陣咳嗽噎住了。
“你別着急,畢竟躺了半年了,得緩緩,再說你身上的皮肉傷是恢複了,可內傷還沒好全,被毀的靈脈也得再好好養養。”
半年?!時樂的心狠狠的跳了跳,他沒料到自己一躺就躺了這麽久。
說到心髒,他記得自己被流毓挖了心,可如今在腔子裏砰砰跳動的……究竟是怎麽回事?
二爺似看出了他的擔憂,雲淡風輕道:“沒事兒,在萬鬼冢,躺個十年八年都不是事兒。”
“……”
“還是說你外頭有什麽要緊事兒?”
“……”緊急的事兒确實有,但仔細一想,時樂自己也是瞎操心。
他這麽一個想甩開對方的人,大小姐的生死,與他何幹呢?
“急也沒用,我待這兒十七年,也出不去。”
“……在下,時樂。”時樂好不容易從連環咳嗽中緩了一口氣,在這萬鬼冢,隐瞞身份也沒意思。
“哦,原來是你。”
時樂猛然擡頭望向他,剛想擠出一句你認識我?對方就笑微微的回過頭:“可惜不認識。”
“……”
“我待在此太久了,早就不知外邊的人和事,況且,我跌落萬鬼冢時你還是個吃奶的小娃娃?”
“……”
“不逗你了,再歇一歇适應适應,待會兒有魚湯喝。”
時樂點頭,緩了幾口氣才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二爺咧着嘴:“那你真應該好好謝我的,沒有我,你早被惡靈兇獸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時樂怔了怔,坦誠笑道:“确實。”
通過簡短的對話,時樂算是揣摩出了,他這救命恩人顯然是自來熟的性子,他能應對善良敏感的秋覺,能應對言不由衷的蕭執,甚至能應對不茍言笑的葉知行,可眼前這位恩人……會讓他顯得很被動。
時樂應付不來,但并不讨厭這樣的人。
二爺放下切魚用的破虹劍,把魚塊井然有序的放入滾水中,加了仙草靈藥做調料,蓋好蓋子慢慢炖煮,又将滿是魚腥的手洗幹淨,才坐回榻邊替時樂診脈,半晌得出結論:“要想活動自如,快的話也得三個月。”
時樂點頭,二爺又去給他沏了杯水,時樂捧起竹雕的杯盞一口口抿,清涼的泉水潤入喉嚨,他漸漸有了還活着的實感。
“我說,你曾中過浣滅蠱,還養了散血蠱,是怎麽回事?”
“……”聞言,時樂噎了噎。
二爺看不得漂亮的臉蛋露出為難的樣子,忙無所謂的笑笑:“我也就随口一問,不方便解釋就別說,對啦,散血蠱我給你除了。”
時樂呼吸一滞,原書裏并沒有萬鬼冢太多描述,眼前這個人能在萬鬼冢安安穩穩的生活下去,随手就能除了散血蠱,肯定是什麽隐藏的大佬。
這種小說的套路向來如此,被封印的萬鬼之地一定藏了什麽了不得的寶物或曾經叱咤風雲的高手,自己這趟算是遇上了。
“多謝前輩。”
二爺笑:“我先前在塗煞宮待過,所以略知一二。”
都能發現浣滅蠱,除了散血蠱,還是略知一二?
時樂遲疑片刻,開口:“請問前輩是……”
二爺臉上的笑加深了:“以前在塗煞宮掃掃地栽栽花的。”
“……”
火爐上的貝殼鍋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二爺起身:“湯好了,餘下的事以後在慢慢聊,來日方長,現下先填飽肚子。”
時樂不知不覺放松了緊繃的弦,聞到了濃郁鮮甜的香氣,下意識的吞了口唾沫。
這個人是誰不重要,但他基本能确定,這人對他沒什麽歹心。
這點看人的直覺,他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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