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通心帶
第五十六章通心帶
佳肴美酒之後暮色已深,街上燈火尚明。微醺的林九被涼風吹兩分清醒:“桃源,真像世外桃源。”
桃源資源豐富,民風淳樸。民衆一日勞作的時間不超過兩個時辰,他們可以盡情享受生活,也可以鑽研自己所愛,為自己心中的夢想不舍晝夜地奔跑。
“……”
晉楚卿擡頭望着天空,煙花盛放,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拿着火鞭從遠處跑來。
“以前好像見過這種場景。”林九回憶,“那是一個冬天,我在覆都。兩個孩子撿別人剩下的炮仗玩,我想給他們買新的沒有買到,把空地上別人放剩下的抱給了他們,他們也像這樣開心。”
“那小孩子特別可愛,連蝴和福的都發音不清。”林九想起不由莞爾。
晉楚卿轉頭看他,林九:“……我臉上有東西嗎?”
“你所說的煙花,上面不會正巧有蝴蝶标吧?”
“……”林九眼皮一跳,矢口否認。
“……”
“不要跑,不要跑……”喧嘩打斷晉楚卿的質疑。
一群人追着一只飛鳥從黑暗走來,飛鳥嘴裏銜着金紗:“抓住它,快幫忙抓住它。”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其中,林九也跑過去幫忙,可惜都沒能抓住。飛鳥飛到晉楚卿這邊,金紗懸在晉楚卿頭頂,不一會兒飛鳥飛走,金紗竟變成了黑色。
黑紗依舊高懸,四下嘩然。
“這人心中,完全沒有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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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顏色。”
“這樣也能進入桃源嗎?”
“他會不會傷害我們?”
林九伸出手,剛想幫晉楚卿把紗帶取下來,就被一句不要動喝止。
一圓胖的老頭拄着拐棍,顫巍巍地走來。老頭抹了抹額頭的汗,紗帶像普通帶子一樣滑落到老頭手中。攤開紗帶,老頭眯眼瞅了半天:“太黑了,看不清……我們去那邊。”
晉楚卿:“……”
舊屋燃着明燭:“你這心,真黑啊。”
“……”晉楚卿心髒抽痛。
“這帶子跟他的心有什麽關系?”林九。
“你是他什麽人?”老頭,“外人去外面等。”
“——我是他……在這個世界最親近的人。”
“……”老頭問晉楚卿:“是這樣嗎?”
晉楚卿欲搶紗帶,還沒碰到,心髒更疼了。
“你還真是不老實。”老頭也不怕,碎碎念。
“你對他做了什麽?”林九。
連他都倒下了,自己豈不是很危險?
“我什麽也沒做。這麽看,你(晉楚卿)還不是完全不可救藥。”
“……”
老頭取出一顆明珠,珠光照耀紗帶,老頭找了一刻鐘,才從紗帶夾縫發現幾點粉紅。
老頭松口氣,慈祥地笑了:
“我是不會害你的,放心。”
老頭的聲音帶着治愈的魔力,撫平晉楚卿焦躁的心。
——
桃源興盛也好,滅亡也罷,對晉楚卿來說并不重要。
不僅僅桃源,剖開他的心看,除了追回造成宛朝、雲峥悲劇的那筆大帳,他的內心幾乎沒有任何東西。
他目之所見的溫柔,只是沒有利益沖突時的舉手之勞。
黑暗的世界只有那縷絲帶在搖擺:
“你不想看到人世苦難,想要庇佑蒼生,天下大同。你憐惜遭遇不公者,憤恨不義之士,為自己的過錯懊悔。你本為淑質英才,只要願意,一定能創造出常人無法創造的奇跡。”
或許他真的有過這樣的念頭,但那是他很小時候的想法了。如今看來,人生而向死,歸去後,一切皆無。幸福、奇跡都是鏡花水月,不如暢所欲為。
“站在世外的角度,人生而向死。但對個人來說,并不存在個人的死亡。死亡是戛然而止,我們永遠擁有的是生的繁雜,死後的虛空與我們并無關系。”
“暢所欲為或許可以讓你得到一時的快樂,但它不能使你獲得真正的幸福。你不能因為你暢所欲為的殺戮獲得真正珍貴的東西。”
“唯有坦率、熱情、光明、正義才可能給你帶來長久的慰藉。”
宗嘯不該死嗎?
“……你是僅僅要他死嗎?”
……
“他怎麽了?”林九黑灰交織變幻不定的紗帶問。
“他心中殘存的善念,在嘗試引導他。”
“你應當追求真正值得追求的有價值的東西。”
價值?什麽是價值?
光明、正義的背後是沉重的責任和源源不斷的痛苦。他沒道理讓自己陷入那種可以預見的困境。
“正義也許沉重又痛苦,但它更會給人帶來無限的幸福和力量。持續的好的行為總有一天會帶來好的結果,人們自古追求愛與正義,本質是因為它能帶來社會最大和可持續的利益。這種利益随處可見。”
正義和愛不過是弱者綁架的道具。
“強弱相對,如任憑強掠奪弱,那最終都會由最強者收割。待弱者無可忍聚集成群體,最強者被群體蠶食,部分弱者成為強者,再去收割弱者,如此循環,到處殘敗,無人有利可圖。”
“人的一生總是由弱變強再走向衰弱。即使是你也無法保證長盛不衰,有起起落落的時候。我們對弱者保留善意和尊重,不光為了他人,也是為了我們自己。”
——
雪白的雲躺在天空的搖籃酣睡,熱情的蝴蝶邀請嬌羞的花共舞,風兒慫動花枝,溪水被石子撥出叮咚的聲響。
“他什麽時候能恢複?”
八角亭裏林九崩潰地捂住臉。
木長者慈眉善目,笑容可掬:“這樣不好嗎?”
好你……忍住即将脫口而出的髒話,林九忿怒:
“你們給他灌了什麽迷魂湯,讓他身體變成人又完全失去人的羞恥心?”
這幾天的晉楚卿簡直太恐怖了,目光深情到要把他化在裏面,盡管猜到那只是晉楚卿不希望族人起疑的權宜之計,還是讓他一層層起雞皮疙瘩。
“呵呵。”
“呵你個頭?”林九惱了,“我選第一條路,我要回家。”
“你們二人一同前來,回去自然也要一起。”
“——什麽時候有這種條件的?”
“怎麽吵起來了?”
林九頭皮發麻地回頭,晉楚卿眼神澄澈,擔憂道:“發生了什麽事?”
“……他們根本沒有誠意。”
“我們答應幫他,可現在五天過去,他連我們具體要幫什麽都不告訴我們,我們什麽都不知道,他根本……”
“我知道啊。”晉楚卿。
“……”
“……”
“……你知道什麽?”
“有外客來到了這裏,帶來了新的可能和另類的思想,這思想與木長者的思想相悖。木長老希望我們能堅守住桃源的本心。”
“另外,桃源現在的安寧是靠一部分人的犧牲才有,木長老想要結束他們悲慘的現狀。”晉楚卿。
“……不錯。”木長者。
“什麽犧牲、慘狀?”
“……”
林九左右看了看二人,把晉楚卿拉到一邊。
“他單獨告訴你的,你怎麽沒跟我說?”
“他沒有告訴我。”
“那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與你看畫時便留意到那是水長信的房間,房間裏有許多信息,根據信息,我當夜去了封井谷調查并且得到了一些結果。”
“……”
“怎麽了?”
林九:“既然你知道,怎不早告訴我?我們所有的信息都應該共享,一起來到這片陌生的地方,我們可以信賴的只有彼此。我信任你,可你根本不信任我。”
晉楚卿一頓:“我以為你一定是也知道些什麽,才會答應扮作祝久姮,所以才沒多說。”
“……”
“難道,你什麽都沒了解嗎?”
“……”
“真的是這樣?”晉楚卿驚訝。
“……”
這人是不是故意的?
——
“少主的頭發長得好快。”為晉楚卿梳發的小姑娘,“記得你們走的時候,才到腰際。我的頭發要也能長這麽快就好了。”
“……”
說着看到晉楚卿身上的錦囊,歡喜道:“好漂亮的錦囊,從沒在桃源見過這種款式。”
晉楚卿把錦囊摘下,取出裏面的小瓶子,将錦囊送給她。小姑娘先是驚訝,然後快樂地收下。
“這瓶子裏面裝了什麽?”
“……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
小姑娘笑:“要給少夫人的嗎?”
“……”
以為自己猜對了,小姑娘:“看到你跟少夫人和好我也就放心了,那次你們吵完架,我見她獨自在房間掉眼淚,還擔心你們會一直生悶氣……”
“我們吵了什麽?”
“……”連自己說了什麽都不記得了……
小姑娘不滿。
晉楚卿的眼睛如早春被陽光曬暖的湖水,他擡着頭,目光熨進小姑娘的心房。
“這、這得問你啊。”小姑娘。
“我想不起來了。”
“……”救命,少主怎會有這種純真又惹人憐愛的表情?
小姑娘暈乎乎地:“要不是你聽信謠言,一意孤行……(啊,不小心說出心裏話了)你,你還是去問少夫人吧。”
小姑娘撩下梳子跑開,撞到了過來的精裝女子。
女子是桃源守衛隊長,窦義。
“怎麽了?冒冒失失的,好了嗎?”窦義。
“嗯……差不多了。”
窦義奇小姑娘如此慌張,問晉楚卿:“你是不是罵她了?”
晉楚卿搖頭,走向與窦義一起來的副隊聞德。聞德心中奇怪,面上仍保持一貫的君子風度,直到晉楚卿越靠越近,不得不出口提醒:“少主。”
晉楚卿手指黏落一只在聞德身上的幼蟲,輕輕把它放在桌上放生。
聞德:“……”
窦義:“……”
“……”
晉楚卿:“我們走吧。”
這人誰啊?
——
桃源由三部分組成,百姓、守衛和領軍。
領軍有五人。思想領軍木長者,守衛領軍水長信,制器領軍金機,分配領軍火芙,四軍督查土公。
作為桃源的思想領軍,木長者的核心思想是和諧。
他倡導人人平等,萬物共生,反對人幹涉自然,做違反自然規律的事。
可是他自己都沒有做到。
外來者指出他有五百歲的高齡,說他當年率領桃源人研究長生,早已洞悉長生之秘。
水長信要求木長者公開秘術。
木長者說自己的長生只是意外,他本人不清楚。
金機說木長者只需做到知無不言,剩下的他會研究。
木長者說生命是生生不息的延續,長生不是好事。
他說一個人見識越多,所經歷的痛苦越多,越容易形成習慣,産生偏見,越難有突破和創新。
同時,一個永不衰弱的人,很容易失去敬畏之心,接着喪失同理心,進而變得傲慢、跋扈、封閉、殘忍。
長生會打破傳統的善惡到頭終有報的規律,打破桃源平衡。
水長信質問此時的木長者是否已失去了敬畏和同理心,是否已經敗壞。如果他失去了,就沒資格再擔任桃源長者。如果他沒有失去,那說明他的擔憂沒有道理。水長信指出離別才是自然的缺陷,人的終極追求正是不死不滅。
水長信自幼無母,父親又剛剛離世,會這種想法,金機不奇怪。金機也理解木長者的憂慮,他提議只讓桃源能傑獲得長生。
能者長生将有機會獲得更多的知識積累,朝着目标鑽研更深,為桃源做出更大貢獻。
金機那既是師傅也是桃源瑰寶的機巧閣巨匠金鑄已垂垂老矣,金機希望能保住他。
火芙以為不妥。
長生之術與否都應該面對所有人,人是平等的,權力也不該有特殊。
幾人各執己見時,水長信為逼木長老就範,将此事宣揚到了民間。
小姑娘看到的他與祝久姮的争吵,正是此事引起。
盡管長生消息剛被放出就被辟謠,仍有篤信者。篤信者以養生為名,成立了長生堂。這些人近來與外來者勾結。
外來者告訴他們想要長生,就要先得到桃源上人。
桃源上人不是某一個人的特指,指的是對桃源有卓越貢獻、做出莫大犧牲的桃源地位極尊者。
這些人十分神秘,普通人甚至有的領軍都沒有見的機會。
據說,桃源的一切都是桃源上人給的。
外來者不知通過什麽方法找到他們,并成功帶走了他們中的一部分。
水長信的錯誤未公開,大家只以為他迷信長生,又離家出走,才會被懲罰。
随窦義聞德到易正閣,晉楚卿在門口碰到林九。
窦義和聞德守在外面,晉楚卿、林九進入易正閣。
領軍中只有火芙沒來,上座的土公三十歲的模樣,五官周正,氣質沉穩。他右邊是四十三歲精瘦而神氣的金機,左側是木長者。
“如今機巧閣一半寶器靈力不足,上人又在他們手裏……也不知道那群東西到底有什麽陰謀。”金機嘆一聲,“你們必須盡快找到他們的位置,将上人帶回。”
林九:“……”
晉楚卿:“有他們的下落了嗎?”
“有消息稱,他們明日會出現在鵝湖會與孔韋接頭。”
林九:“……”鵝湖會在哪兒?
有活人盤直接問活人盤不就好了嗎?
“你們過去後,不要打草驚蛇。尤其是長信,你要多聽久姮的建議。”金機,“久姮擅察言觀色、能見微知著……”
正說着門外傳來通報:
“外來者又來侵襲!”
林九心中為外來者畫過許多畫像,普通人模樣,異族模樣,修仙者模樣……但他怎麽也沒想到所謂的外來者竟然是一群……畜生。
真的是畜生,而且是五花八門的,林九剛來遇到的長了腿的蛇狀物也在其中。
“你們要小心那蛟前怪的毒液,不要讓它們溜進去。”窦義,“帶頭的灰足獸應該是它們的小首領,它的速度和力量都十分驚人,上次我們半數守衛軍上去仍損失慘重,這次我們織了控獸網……”
晉楚卿一身電光,控獸網從手中消失,晉楚卿身披銀色大網,猛獸被一網打盡。
“……”
“……”
窦義瞠目結舌。
“要把它們關到哪裏?”晉楚卿回來,眨着明亮的眼睛。
窦義:“……”
“……”回過神的聞德代她回答:“請……土公大人定奪吧。”
“我們還要去鵝湖會嗎?”感覺很弱啊。林九問金機。
“……自然。”金機。
鵝湖會每三個月舉行一次,每次為期兩天,議題一般十個左右,由桃源民衆自己選定。
參會者可以參與探讨,也可以旁聽。
結束後,參會者要寫下自己印象最深的議題以及所持觀點。
這些議題和觀點将交由分配部的人整理,通過議題和觀點,分配部的人要分析出桃源人的思想、理想和需求,分析結果最後交給火芙,作為火芙規劃的參考之一。
晉楚卿和林九去時早到的人已将議題定好,各區高懸的議題條幅,多是關于善惡、永生、愛情、冒險等有關人生思考的,不像胥宿國,普通百姓關心的主要是生計和稅務。
門口一抹熟悉的身影吸引了晉楚卿的注意,令他本溫柔的眼神更加柔和。
——原來在守龍潭不是錯覺。
晉楚卿獨自走去,看着微笑的晉楚卿,雲峥內心升起濃濃地戒備。
能讓晉楚卿高興的事,對他來說未必如此。
雲峥在勻巷閣感應到龍谷異變,通過傳送石過來,正趕上晉楚卿落水。
到達桃源後,晉楚卿和林九處于昏迷狀态,附近有靈獸出沒,雲峥把晉楚卿和林九移到安全的位置後,去驅逐靈獸。
等回來他們就不見了。
晉楚卿從袖中把瓷瓶拿出來遞給雲峥。
雲峥被他灼熱的視線看得莫名:“……什麽?”
“……”
晉楚卿執起他的手,把瓶子放到他的手心。
冰涼的手包裹住雲峥溫熱的手背,晉楚卿自然地前進一步,他身體往前傾,雲峥身上淡香疏雅的味道令晉楚卿眩惑。唇伏在雲峥的耳側,呼吸打在雲峥的脖子上,雲峥繃緊了身體。
“環翼鱷的血。”晉楚卿。
雲峥沒來得及拒絕,林九過來。
他問晉楚卿這是誰。
正常來說晉楚卿應該跟他一樣不認識其他任何人。
“祝姐姐。”
晉楚卿還未回答,窦義和她的弟弟窦理也過來。
“聽說你們出去了,外面怎麽樣?我也好想出去,可是姐姐總是不讓。”
林九:“外面沒有什麽稀奇的,跟桃源一樣。你就一輩子呆在桃源裏,寸步不離就好。”
窦理:“……”祝姐姐是不是恨他啊?
窦義扯着窦理:“聽到少夫人的話了?跟我回去,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雲峥:“……”少夫人?
“我已經十三歲,可以旁聽了!”
“過了亥時才是。”
“哪有這麽算的?”
窦義扯着窦理,窦理還在掙紮。
“這位,是孔韋帶回來的先生吧?”臨走前,窦義。
“……我也該走了……(把瓶子還給晉楚卿)希望你不要再認錯人了。”
林九:“……”
孔韋帶回來的,難道晉楚卿是為了接近目标?
晉楚卿說送出去的東西,就沒有收回的道理,既然相似,也是有緣,讓雲峥留下。
——
晉楚卿林九正在長生議題席下聽辯,一聲巨大地咆哮傳來。
二樓倒塌,人群騷動,一金冠華服的中年粗犷男人從二樓掉下,聞德過去把男人帶到最近的安全位置,也就是晉楚卿身邊。
男人是孔韋。孔韋瞥晉楚卿一眼,整整衣衫,竟還有心思端詳林九,他笑道:“只是眉形不同,沒抹胭脂,沒想到差別這麽大,真是人靠衣裝。以前我還羨慕少主,現在倒是敬佩起來了。”
林九:“有什麽想不到的?你穿上人皮,我不也認出你的原形了?”
小型飛龍從樓上沖下來襲向晉楚卿,孔韋當是沖着自己,躲晉楚卿身後,林九輕蔑地斜他一眼,晉楚卿将獸龍逼遠。孔韋不走心地贊了晉楚卿一句他的武功又進步了,喊聞德帶他出去。
“……”
獸龍再次襲來,晉楚卿執環翼劍,雲峥從二樓下來,讓晉楚卿等等,說自己會試着安撫住它。
林九本沒把他放在眼裏,卻見晉楚卿當真罷手。
“你還真信他的話?他有那個本領,就不會是現在這個局面了。”
“……”
林九抽出佩劍,他的武藝只是比不上晉楚卿和修仙者之流,普通人裏還算拔尖。
昨日晉楚卿一招收治衆多靈獸,他想自己只對付一只,應該綽綽有餘。
可惜昨日靈獸與今日獸龍不能相提并論。
獸龍感到來自林九的威脅張牙舞爪,林九被震在地,獸龍爪踩向林九,晉楚卿、雲峥擋住獸龍。
雲峥讓林九先走。
林九:“……”現在走也太難看了。
又是一聲長鳴,雲峥拿出傳送石,獸龍甩尾,打落并咬碎了石頭。
屋頂被掀翻。
環翼劍震動,弓箭隊和壓制靈獸的器具到位,窦義讓晉楚卿、雲峥、林九讓開。
獸龍對着晉楚卿吼出一個空間洞,利爪抓住晉楚卿跳了進去。
雲峥跟上,林九第一反應是這是回胥宿國的通道,也要跳進去,卻晚了一步。
獸龍爪下,晉楚卿意念抽出環翼劍,想砍掉獸龍的爪子和翅膀,又想到雲峥對它頗為看重,于是刺傷了它的爪子和翅膀,首龍失去平衡,重重砸在地上。鮮血從獸龍身下蔓延,它抽搐了幾下,不再動彈。
……
深林暗洞中,雲峥坐在晉楚卿對面,問他跟林九怎麽會被認成桃源少主和少夫人。
雲峥之前就在岚城見過林九,只是印象不深,林九拔劍才認出來。
晉楚卿說大概是樣貌相同。
“……你們都是?”
“嗯。”
“……他們僅憑樣貌就認定了你們的身份?”祝久姮不是女子嗎?
“還有活人盤。”
“活人盤并非單純根據樣貌識人,怎會把你們認成他們?”
“不知道。”
“……你為何要用水長信的長相?”
晉楚卿想了想:“低調。”
雲峥:“……”
獸龍為何突然攻擊晉楚卿?
它把晉楚卿當成了水長信?
晉楚卿又為什麽一開始就用水長信的樣子?
桃源有晉楚卿看中的東西,還是桃源是靈族前身,晉楚卿跟靈仙是朋友,他想幫他們?
山洞洞壁的水珠嘀嗒落下。
關于桃源他知道多少?
若他了解始末,還會站到他們那邊嗎?
無論他是否清楚,如果他已有明确目标,他的任何故事恐怕都不會對他産生影響。
如此,也就沒必要跟他說太多了……
臉頰驟然一涼,雲峥才發現晉楚卿不知何時移到了自己身邊。
晉楚卿漂亮的手掌貼住雲峥的臉,細長的手指在雲峥的臉上描繪什麽。
洞穴安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晉楚卿癡迷地看着雲峥,眼神比獸龍的空間洞還要幽遠神秘,雲峥屏氣斂息,往後躲去,後面什麽東西都沒有,雲峥躲空。
“……你在幹嘛?”雲峥起身。
“……”
“——很久沒有碰到人了。”晉楚卿笑。
“我不是取樂你的工具。”
晉楚卿眼神閃過疑惑,又誠懇道:“抱歉。”
“……”
“……”
……這——真是晉楚卿?
若不是真相珠在身,雲峥現在已經要扒他的臉了,他幾時會道歉了?
“……是桃源把你變為實體的?”
“我自己。”
“……最好不要喝他們給的藥。”
“——好。”
“……”
“你到底怎麽回事?”态度超乎想象的配合,雲峥匪夷所思,“……難道你生病了?”
晉楚卿被雲峥看的眼神更加迷離,雲峥夷由片刻,走到晉楚卿身邊為他檢查:除了獸龍造成的皮外傷,也沒有什麽……
晉楚卿低下頭,兩個人的額頭輕微摩擦了下。
雲峥:“……還剩下一些藥草,我拿給你。”
“……”
指尖蘸着藥觸在晉楚卿腹部,晉楚卿緊繃的肌肉縮了縮,雲峥更輕一些。身後突傳危險信號,雲峥回頭,獸龍的悲鳴再次傳來,晉楚卿和雲峥的位置穿出一個洞。
“……”
“……你們有仇?”晉楚卿把雲峥放到地上,雲峥摒棄雜念,問道。
“沒有。”
獸龍嚎了一聲,山洞碎石滾滾,晉楚卿捆住獸龍。
“仙靈獸?”面對仙靈獸晉楚卿正常多了,“應該會說人話。”
“……”
晉楚卿知道……他知道多少?
“……還我孩子命來!”
是一條母龍。
獸龍身體撞山壁,晉楚卿:“……我沒殺你的孩子。”在這裏,他還未殺生。
“……”
獸龍掙斷靈繩,晉楚卿執起環翼劍,獸龍怨氣更盛,撞向晉楚卿,雲峥困住獸龍:“這其中可能有誤會。”
“……”
獸龍大聲咆哮,晉楚卿的劍繞了獸龍一圈又收手。
雲峥:“如你見過和他長的一樣的人做過傷害你的事,那并不是他。”
“……”
獸爪抓傷晉楚卿,晉楚卿清醒許多,他眼光一狠,正要迫使獸龍安靜,獸龍卻忽然停下飛出洞穴,晉楚卿雲峥跟出洞口,獸龍已然不見。
“怎麽回事?”晉楚卿。
“……不知道。”
外面一片漆黑,晉楚卿:“……說說我們知道的事吧。”
“……”
四界未分時,靈獸、仙獸混雜在一起,它們結合生下的叫仙靈獸。
仙靈獸存活率低,比靈獸、仙獸弱,受同族歧視,難在同族覓得伴侶。
為種族延續一部分仙靈獸脅迫柔弱的人族,與人相交。
人與仙靈獸誕下的孩子,被稱為仙靈獸人。仙靈獸人有人形有獸體。獸體孩子天生靈力、會奇技,但性情暴戾;人形孩子頭腦聰明,無靈力,個性友善。
靈獸、仙獸壽命漫長,仙靈獸壽命略短,能活一兩千年,仙靈獸人命短易折,多在二十殒命。
四界劃分時,仙獸、靈獸以仙靈獸為恥,正值逐殺仙靈獸期,邥憐憫仙靈獸,把仙靈獸和仙靈獸人劃到了相對安全的人界。
人界是人的天下,随着修仙者興起,人族日益強大,違背人的意願的仙靈獸受時人唾罵,與仙靈獸人一起被清算。
人族人多勢衆,大多數仙靈獸被捕殺,仙靈獸人因有人形,又天生弱小,人族最後在一位人形仙靈獸人的游說下,答應他們避世逃生。
仙靈獸人來到桃源。
為振興仙靈獸人族,仙靈獸人族長嘗試教化靈力驚人的獸體孩子,但獸體孩子性情頑劣,好逞兇鬥勇,自相殘殺,他們試了各種方法,總不能成功。
族長只好将重心轉移到人形孩子身上,人形孩子靈力較弱,勝在智慧且忍耐力和适應能力都非常強。
一次意外,仙靈獸人發現獸體孩子的血結合靈力可以延長人形孩子的生命,他們把因內鬥而瀕死的獸體孩子帶回去,用他們的血和靈力作為人形孩子的養分。
後來人形孩子與人形孩子結合誕生更多的人形孩子,少見獸體孩子。為保證獸體孩子的數量,仙靈獸人控制獸體孩子的繁衍,并把數量相對稀少的獸體孩子關起來,每天取定量的血和靈力。
經數十代發展,如今的人形孩子已不需要輔助也可以活到正常人的歲數。尚存的獸體孩子因長期被關,獸體萎縮,喪失了戰鬥和生活的基本能力。主要作為機巧閣制器用材。
也就是被桃源尊敬的上人。
水長信得知此事,與祝久姮一起去找木長者。
晉楚卿說的與雲峥知道的大同小異,只是他不知道桃源有願意贖罪者,而且其中兩位還是領軍。
若他們真想忏悔,怎會容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
“獸龍的孩子也是獸體的仙靈獸人?”晉楚卿。
“……不是。”
獸龍的孩子還是仙靈獸。
仙靈獸人發現獸體孩子的血和靈力有用時,認為仙靈獸可能有更大價值,有一段時間裝作人族外出,捕捉了一批幼年的仙靈獸。
這其中就包括獸龍的孩子。
“——仙靈獸和桃源的事,你怎麽看?”雲峥。
“我的目的只有回去,其他與我無關。”
破世之繩的壓制只剩下兩成,且随時可能變成一成,他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
“……你找到回去的方法了?”雲峥。
晉楚卿:“木長者說他有辦法。”
“你不像是完全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的人。”
“……要跟我一起回桃源嗎?”晉楚卿笑。
雲峥移開視線:“……”
是該見見那位長者。
——
數百年過去,人族幾乎殺光了成年的仙靈獸,只留下未對人造成傷害的幼年仙靈獸。近來他們嘗試馴化仙靈獸,并興起了對仙靈獸的忏悔、反思和保護的風潮。借這股風潮,讓仙靈獸可以正大光明出世,也得以知曉造成他們慘劇的不是被他們一直騷擾的人族,而是桃源。
獸龍不比這個時代的修仙者弱,她帶領的仙靈獸部落除去自然死亡的,還有七名成員,已經算是保存最完整的了。七名成員中有三名成員的孩子被桃源人帶走。
時至今日已經沒有仙靈獸人的說法,桃源的仙靈獸人就是人,仙靈獸直接被稱為靈獸。
——
“我還是覺得通心帶該再改進改進,只用來測試,太浪費了。”
“……”
“那些有才無德的人,就算自己催眠了自己,等七八天就完全緩過來了。過後他們沒有任何改變,我們不是還是不能收為己用嗎?”
“通心帶本就只是為機巧閣招募時剔除可疑人員規避風險的工具而已。”金鑄。
“所以才說浪費,如果是山骓前輩……”喬喬,“咳……對了,您有沒有聽說水長信又不見了?”
“那是誰?”金鑄。
“水族長的孩子啊,別說您不知道。”喬喬,“他還是守衛的領軍呢。不過他本人鮮少到桃源城中,也沒來過機巧閣,您又總是泡在研堂,倒也有可能……”
話題越扯越遠,金鑄:
“他的事會有人解決。你只要确保通心帶不再被什麽東西叼走,誤用在機巧閣以外的人身上的事,我就謝天謝地了。”
“我這就把通心帶鎖起來……”
獸龍在窗外盤旋,喬喬後退兩步,後背撞在桌子上:“要是這玩意兒要叼,我也攔不住啊……”
——
破曉時分,天寒露重。
雲峥邊走邊提醒晉楚卿小心,他告訴晉楚卿這裏的毒物比後世的橫笛山還多。
像前面那種紫果人如果吃下去,輕則喪失感知覺,重則死亡;靈獸吃了下去,也會痛苦數日,而且之後毒素無法排出,融于血液裏,對味覺和觸覺都有影響。
“大人——”
一飛獸飛到雲峥身邊,在他的肩膀附近盤旋:“不好了,統領被那機巧閣的奸人抓起來了。”
飛□□言又止,雲峥讓它放心,它才道:
“……是從桃源逃出來的蛟前怪報的信,還有鳴兮的孩子,又是發狂又是吐血,您快随我過來看看。”
獸龍部落共從桃源帶回四十位上人。
其中前三位是獸龍帶回,後面的三十七位是雲峥用傳送石帶回。
雲峥帶回去的上人中,有兩位是仙靈獸的孩子,整個獸龍部落都對他分外信任和感激。
晉楚卿随飛獸進連環洞,令晉楚卿驚訝的是上人不僅有獸形,還有人形和半獸人形。細數去,有七人形,三半獸人形。
鳴兮的孩子就是半獸人形,盡管他并沒有人族血脈。
若不是仙靈獸母子之間有靈魂感應,鳴兮自己都認不出。
“唔嗷——”
鳴兮之子頂着一張五歲幼童的面孔,咬鳴兮的翅膀。
“大人……”鳴兮心碎地抱住孩子,孩子一身紅斑,嘴裏滿是鮮血。
“還有血劑嗎?”雲峥。
“還有,但我試了,沒有用。”
“找到了找到了。”另一走獸,“這本書上說,還要跟藍草劑混合。”
雲峥将兩種藥劑混合,以內氣凝煉之後喂給孩子,孩子漸漸平靜。
“……”
血劑旁放的還有幾本快被翻爛的手寫的書,晉楚卿拿起,一頁獸體轉人再轉獸體的記述吸引了他的注意。
書上說變成人的獸體孩子的血極其珍貴,不經處理就可以固本培元,延年益壽。而經過轉化的仙靈獸的血更是滋補聖物,他們一瞬間釋放的靈力值甚至可以達到百名獸體孩子一年釋放的能量。
“……”
血劑不遠躺着一人形少年,少年像所有獸體一樣憔悴,他空洞地盯着晉楚卿。
晉楚卿蹲下身問他是否不舒服。
少年麻木的表情變得狠毒,驟然撓向晉楚卿,晉楚卿抓住他。雲峥過來問怎麽回事,晉楚卿松開少年,少年躲到聚過來的仙靈獸和雲峥背後。
“……他……”少年眼裏滿是戒備,他态度堅定,斷續着表達,“不是……不……他……”
晉楚卿抓住少年要表達的信息:“你以前見過我?”
“……”
見少年激動,雲峥告訴少年這裏很安全,讓他不要害怕。
少年情緒激動口齒不清,晉楚卿:“我不是你見過的人,我也在找那個人。”
“……”
少年依舊不信任晉楚卿,他語言雖表達不出完整的意思,表情卻明顯在抗拒。
晉楚卿沒有為難他,問雲峥是從哪裏救回少年的。
機巧閣,勝天樓。
——
連環洞的見聞讓晉楚卿有了新的想法。
去勝天樓前,他又去了一趟封井谷。雲峥與他一起。
途中二人遇長翼水怪,下水去抓發現是翅水鱷,不是環翼鱷。
一如既往無所獲,晉楚卿雲峥從潭水中出來,爬到岸上。
“……”
荊棘戒指散着微弱的光,雲峥在岸上喘着粗氣。
“……沒事吧?”晉楚卿。
雲峥搖頭:“可能在水中時間太長了。”
“……”
“仔細想想,當時在守龍潭可有異象?”雲峥。
“……”最反常的是突然到來的雲峥。
“——如果跟我有關,那就是傳送石,現在它已經碎了。”看懂晉楚卿的眼神,雲峥,“你希望是這個答案?”
“也可以啊。”晉楚卿,“我們一起活到胥宿國一百五十一年。”
他學習修仙,然後殺了宗嘯。
“……既然什麽都找不到,就走吧。”
雲峥有些脫力,起來時不太利落。
“……”
晉楚卿把環翼劍插在地上學他起身的樣子起來。
雲峥瞪他一眼。
晉楚卿把劍抽出,帶出一塊碎石,腳下石頭開裂,緊接着一股巨大的能量爆發,方圓數十裏的地面頃刻斷裂塌陷,四面八方的靈光射向晉楚卿和雲峥。
晉楚卿和雲峥迅速跳開。靈光愈烈,沖着晉楚卿的雲峥。
“……”有埋伏?
靈光墜地,可踩地面越來越少,晉楚卿抱住雲峥的頭撲倒雲峥,再次入水,靈光追逐而來,晉楚卿運轉環翼劍,環翼劍卻被靈光所縛。
靈光綜合兩大股,一股沖着晉楚卿和雲峥,一股沖着環翼劍。
二人與兩股靈光之力相持,靈光之力勢衰,在潭水中炸開。潭水洶湧,晉楚卿靈力成盾,護住自己和雲峥。
從水裏爬出來,晉楚卿:“你怎麽樣?”
雲峥:“……沒事。”
“……”
岸上寒氣陣陣,晉楚卿、雲峥禦氣暖衣,衣服漸幹。
晉楚卿看着腳下:這季節竟還有冰。
雲峥也發現了:“似是從那個洞口蔓延過來的。”
“……”
洞中也是冰,打坐的榻和簡易的桌子都是冰制,冰桌上還放着一只透明冰匣子。
隐約可以看到匣子裏是一張卷起來的皮。
晉楚卿拿起匣子。
冰匣子的冰跟荊棘戒指中的冰的感覺很相似,但又不同。冰匣子的冰更幹淨,裏面的能量也更純粹,荊棘戒指中的冰帶着殺意與蕭索,而這裏的冰只有本屬于冰的寒冷。
除了刺骨的寒冷什麽都沒有。
匣子打不開,暴力拆也沒用。
擦掉底部的冰屑,晉楚卿念出匣子底部的名字:
“寒崆。”
荊棘戒指随着晉楚卿的呼喚明亮了一瞬,雲峥心也猛一跳:“……”
洞內苦寒,且這種寒冷無法通過內氣和靈力抵禦,見雲峥不太舒服,晉楚卿:“……先出去吧。”
這裏也沒什麽東西,匣子到外面再開。
——事實證明碰見稀奇古怪的洞穴,最好還是不要輕易進去。
二人正要出去時洞口關閉了。從尋找出口、破壞冰洞到禦靈運氣、啓用防護罩再到使用最原始的方法踱步取暖,毫無作用。
晉楚卿還好一些,雖為實體,本質還是靈,單純寒冷。雲峥不排斥這裏的冰寒之氣,可他身體無法承受,寒氣入血入骨令他渾身僵硬麻木。
晉楚卿以環翼劍穿向冰洞各個角落,冰洞微晃,往複數次無濟于事。
晉楚卿停下,二人陷入尴尬的沉默。雲峥為緩解氣氛,說他曾在一個話本中看過,說兩個人在山上遇到雪姑,雪姑為了考驗他們,把他們送到冰天雪地的世界,那裏沒有火和食物,最後二人憑借赤誠的真心融化了寒冷的冰。
“也許它也是有特別的開啓技巧。”
這裏不是冰山區,能形成冰的只有術,或許應該往這個方向想。
“你的意思是用他們的方法?”晉楚卿。
雲峥:“……”
“——那本書我也看過。”晉楚卿。
“……”
雲峥所說的話本,是他在勻巷閣花園裏撿的不知哪位偷懶的弟子遺落的。文章中接受考驗的是一對夫妻,而且最後是靠二人魚水之歡解困的。
他掐頭去尾本是想給晉楚卿打氣。
“……不是一本吧……”
晉楚卿把外衣脫掉走過去,握住雲峥的手用衣服整個包住了他,雲峥更心慌了,擡頭望着晉楚卿,晉楚卿眼神溫柔至極,聲音也滿是寵溺與笑意:“我還未說書名,你又知曉了?”
雲峥思緒全被他擾亂。
剛剛還只是普通的衣服,什麽時候變成了靈衣……
“——不用了。”
晉楚卿把雲峥包嚴,又看向冰洞。
雲峥:“……”
凝固的血液似乎真的回暖了。
對方用的應是雪形之術。
剛剛對六角發力晃動最為厲害,晉楚卿手持環翼劍,由中心發力。雲峥讀懂,與他共同破冰。
“……”
試了六七次終于有了裂痕,最後一擊破世之繩的壓制再次減少,冰洞裂成兩半,晉楚卿只剩下一成的力量被壓制。
洞是破了,兩人也幾乎沒力氣了。
冰匣子、冰榻和冰桌受到波及有不同程度的損傷,雲峥離匣子更近,把它撿了起來。
剛拿到手中,匣子自動打開了。
“……”
匣子裏是一張羊皮紙。
晉楚卿接過匣子,再關閉也可以打開:“……”
“可能是剛剛的撞擊。”雲峥。
羊皮紙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不是後世境尋幾個主流國家的語言。
“認識?”
“勻巷閣的藏書中有這種文字,小的時候師傅教過我。”
晉楚卿:“……”
“——是一名叫塗百的靈寫的。”雲峥,“裏面提到了邥和靈界的災難。”
塗百告訴寒崆自己的通天志已經撰寫好,可以幫助靈族抵禦其他三族。同時他發現邥打算将靈聖界分為四界,靈聖界的武之精魂本要在三百年內誕生。邥為了實施自己的計劃,嘗試提前喚醒武之精魂的同時推遲他的覺醒,借用他的力量。
塗百寫信的目的是要寒崆阻止邥。
“……寒崆應該沒有打開這封信。”雲峥。
打開後一炷香的時間會燃燒。
羊皮紙燒盡。
暮色蒼茫,晉楚卿雲峥回到桃源守衛處。從冰洞出來他們又去了一趟封井谷,這次他們終于在封井谷得到了有用信息。
在外巡邏的窦義見晉楚卿回來,轉憂為喜又轉憂。
她告訴晉楚卿上午一聲轟鳴,機巧閣受損嚴重,尤其是勝天樓,裏面的靈器基本廢了。獸龍從牢裏跑出來,并放出大批靈獸,桃源被獸龍部落內外夾擊,沒有水長信和靈器的桃源守衛節節敗退。
上人身份被揭穿,獸龍部落把木長者和金領軍打傷,還帶走了山骓。
晉楚卿問她木長者在哪兒。
窦義說都在觀星居。
晉楚卿要走,窦義叫住他,問晉楚卿是不是早知上人的事。
“嗯。”
“……”
窦義想說什麽,最後卻只告訴晉楚卿雲峥不能進去。
——
“你是怎麽從獸龍手下逃出的?”一進門,晉楚卿就聽金機道。
“……”中氣這麽足,看來傷得不重。
晉楚卿坐下。
土公:“上人之事本就不可持續,會發展成現在這樣,也是不可避免。你不要把錯都怪在長信身上。”
“是有一勞永逸的方法的。”金機,“可因為你們的私心和愚昧,現在不行了。”
“——的确是有解決的辦法。”晉楚卿,“只要我們中的獸體,願意犧牲。”
“……你有那種覺悟嗎?”金機。
木長者:“……”
“我指的是木長者以外,在座的各位。”
“……”
封井谷下有連通機巧閣的機關,順着被破壞的機關,晉楚卿和雲峥找到了木長者個人的研究堂。
木長者并不是仙靈獸人。
他是邥的徒孫,純血的人族。
他的師祖、師父、師兄弟都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的人物,只有他到了四十歲仍然名不見經傳。他希望至少可以闖出自己的名堂,可他在靈器方面屬實沒有天分。
心灰意冷之下,他離開師門,一路漂泊到桃源。
桃源的落後和悲慘,讓他心生憐憫,也讓他意識到這也許是自己的機會。
沒有人再預先把他放在光環之下,如果他可以改變仙靈獸人族,把桃源變成真正的桃源,也許就能實現他的志向。
除了真相珠是先師遺留,桃源像活人盤、農作器等的靈器都是木長者制造。
他也是第一個對獸體進行實驗,并成功延長人形仙靈獸人生命的人。
能力需要傳承。
人形的仙靈獸人比普通人更加智慧,在他的教導下很快有青出于藍的跡象,這讓他既自豪,又嫉妒,他想自己也許真的沒有制器天分。
後來他到了正常人死亡的年紀,用了新的身份,做了制器以外的事。
他在桃源四百多年,用過五個身份,每一個都備受愛戴和矚目,在使用第三個身份時,他遭人陷害,度過了一段黑暗的歲月。
即使在如此和諧美好的桃源,依舊無法杜絕邪惡與自私。
漸漸的,他看透世間的浮華,不再沉迷這種虛名。後來的一兩百年,他主要都是在思考。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世界與個人的聯系。
木長者對人性持悲觀态度,但這不妨礙他喜愛桃源。
他把桃源當成自己的家,桃源的新生命當成自己的孩子。
他喜歡新生命誕生。
新的生命意味着純淨的開始、全新的思想與無限的可能。
人就應該生生不息。
萬事萬物也應如此。
獸體是木長者不那麽光明的過去,他想把獸體變成人,讓他們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火芙、金機和土公都是他的成果,而那些半獸人則是不可避免的消耗。
他不是完全無動于衷,所以他最大限度地減輕他們的痛苦,在他們死後給他們最高的榮譽。
一切按部就班地發展,直到獸龍侵襲那日,木長者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結束了永遠的生命,而獸體給未來桃源和世界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
木長者有做預知夢的能力,這也是他師傅看中他的原因。
他預言後世來的三位客人中,有一位與那場災難息息相關。
——
勝天樓對外雖隸屬機巧閣,卻并不受控于金機,而是由族長所管。
族長死後,勝天樓交到土公和木長者手裏。
金機主要負責給勝天樓供材。
上人離奇失蹤,勝天樓事變,金機去勝天樓問責,才發現原來真的有長生之術。
只要犧牲水長信,不僅可以解放獸體,而且他們所有人,都可以獲得永生。
這聽起來荒謬,但他從金鑄那裏确認,竟證實了這種可能。
這對水長信太不公平了,但這甚至是一件功德。
金機提供用材多年,早就推敲出獸體之事。
他換位思考,想如果自己是水長信,想如果自己知道這件事,會如何選擇。
他想自己會選擇奉獻,會願意犧牲。
他認為水長信也會如此,也當如此。
他越發矜恤水長信,只等木長者和土公做出決定。
土公跟木長者遲遲不同意。
為了桃源,他不介意自己成為惡人。
金機把秘密透露給水長信,希望水長信可以做正确的選擇。
他令他失望了。水長信帶着祝久姮離開,再回來時,還裝作一切沒有發生。
金機在水長信的實體藥中加入了山骓研制的藥。遺憾的是,藥物遲遲不起反應。
那是不久前的事,轉眼間,他從旁觀者變成了當事人。
他說如果是他,他願意。
他真的願意,現在也願意。
但他的聲音弱了下來。
從活人盤的反應,到連環洞的筆記,再到封井谷靈光追逐的目标,水長信和祝久姮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
他們多半就是龍谷的那對環翼鱷了。如果不是自己和雲峥,也許桃源已經走上了原來的軌跡。
會議散去也沒讨論出應對獸龍的最終方案。方案雖然沒有,但很明顯,晉楚卿是桃源的中堅力量,他們必須考慮他的想法。
“……”
忙了一天還沒有吃飯,晉楚卿讓人做了幾個菜端到房間,雲峥沒胃口。跟木長者聊了一段,讓他們本不愉快的心情雪上加霜。
木長者的意思是封井谷被毀,他們都回不去了。
“明天獸龍部落過來要人(祝久姮)你打算怎麽辦?”
“給他們。”
“……”
“……”
吃過飯,晉楚卿抱出一床被子。
“……桃源,沒有空房?”
“就睡在這兒吧。”晉楚卿笑,“……我還有東西要看。”
“……”
拿出從封井谷帶出來的古籍,晉楚卿把油燈移到不會照到雲峥的地方。
躺在床上,聽着耳邊緩慢地翻頁聲,雲峥雜亂的心緒沉澱下來。
恍然回到烏國那個春夜。
“對你來說,你覺得什麽最重要?”雲峥。
翻書聲停止,光影在地上閃爍。
“……自由。”停滞的動作繼續,書本又被翻了一頁,“你呢?”
“……”
晉楚卿等了許久仍沒有得到答複,他放下書,走向雲峥。
雲峥呼吸均勻,看起來已經熟睡。昨日他為了照顧那些獸體就沒怎麽睡,今天又累了一天,也難怪。晉楚卿坐到床邊捋了捋雲峥的頭發,縱使面上疤痕密布,他在他眼中奇異地璀璨耀眼。
晉楚卿不自覺地俯下身,唇印在雲峥的臉頰。
“……”
荊棘戒指傳來灼熱的溫度,光芒籠罩着二人。
入骨的那句“荊棘戒指将給你指引”忽然不合時宜地浮現在腦海。
門一聲吱呀,晉楚卿擡頭看見遭了雷劈一樣,滿臉震驚的林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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