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原本

第七十一章原本

晉楚陌。

娘親告訴他。大哥會是醒禮教下一任教主，而他會掌管回生堂，成為輔佐大哥的臂膀。

掌管回生堂聽起來就麻煩。他不想掌管，也不想學醫。學醫要認穴，背那些枯燥無味的東西。

娘常用大哥說教，說大哥也在背，而且是自願。

既然大哥會了，他就更沒必要上心了，大不了到時候去找大哥。

娘責他不成器。

雖不喜認穴和讀背，但他愛好采藥。采藥可以去深山，他跟娘去過一次，從此把那裏當做自己的靈魂栖處。

教中無人陪他出走，他想到了大哥。

去找大哥時，父親正好離開。他看到大哥紅了眼，見他來，大哥背過身去。

“我們下山去玩吧？”他說。

“不去。”

“我知道一個好地方。我們離開醒禮教吧。”

“……”

他拿出從娘親那裏偷來的令件，大哥卻不讓他走正門。他們偷偷翻牆出去。

憑借記憶迷了路，他們沒東西吃，大哥去找食物，而他餓得不行，咬了一朵五顏六色的蘑菇，大哥抱着果子回來撞見，趕緊給他催吐。猛獸襲擊，大哥殺了猛獸，而他因為腳下踩空從山坡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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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跟着跳下去，氣急敗壞地罵他廢物。

“你學這麽久，都在學什麽，這麽明顯的毒菇都認不出？”

他摔斷了腿，大哥也被野獸咬傷。

他哭着說他們會死。

大哥讓他閉嘴，背起他瘸拐着往山外走。

後來醒禮教的人趕到，父親和娘親都來了，父親讓大哥将他放下，大哥放下後，父親狠狠從背後拍了大哥一掌，大哥趴在地上。

娘親與父親争執。

他嚎啕大哭說都是他求大哥的，父親說如果大哥不願意，他根本左右不了大哥。

處罰因娘親擱置。

休養的時候他們躺在一起，他告訴大哥他以後一定要做一名厲害的大夫，不管大哥受多重的傷都會治好他。

大哥說他不會受傷，不過學點醫術也好，省的他什麽東西都往嘴裏塞把自己毒死。

大哥說得有理。

——

大哥如願出去歷練，回來時他纏着大哥講故事。大哥最常提起韓榮，偶爾會說起螢火。見大哥交到朋友，他也為大哥感到開心。

不久，大哥的朋友死了。

螢火也死了。

大哥又一次離開醒禮教，他不知道大哥會不會回來。

他想不回來也好。只是父親大概不會放大哥走。

無論在哪一個角落，醒禮教都能找到大哥，找到他。

醒禮教沒找到。

第二年的時候，父親開始培養他。

他的天分不如大哥，起步又晚，勤學苦練，也只有配上毒與暗器才算一流。

醒禮教找了大哥十年，他也找了十年。

十年間許多東西都變了，他變了，大哥也變了。

一百四十八年，失去記憶和武功的大哥在祁城遇到了祁柔，祁烈将大哥趕出祁家，一個殺手救了大哥，後來大哥加入殺手堂。

執行任務期間，大哥遇見一個叫穆煙的善良女人。

女人後來被齊靖瀾殘害。

大哥将齊靖瀾扔到宏國折磨後殺了他，因此與齊文先交惡。

再之後，大哥結交梁掌冰、蟲循等人，殺死殺手堂堂主，掌管殺手堂。

大哥與祁柔相知。宛朝要殺祁柔，大哥廢了宛朝的武功。

恢複記憶後大哥因此離開祁柔，直到祁柔病入膏肓二人才再見。

韓道到來，韓榮死亡的真相揭開，此事亦與父親有關……而大哥，似乎早知如此。

四大神器和谛環始終無法延續祁柔，大哥為祁柔四處求醫，甚至不惜懇求父親，只為得到回生堂的延生藥。

延生藥失竊，祁柔被帶回祁家，大哥去祁家遭到當衆羞辱，但他都忍了下來。

縱使如此，他還是沒見上祁柔的最後一面。

諷刺的是，上一世大哥為了能在臨終前陪伴祁柔，無所不用其極都不能得償所願，這一世明明見到，卻沒有一絲悲恸。

他知道祁柔會出現在那裏，看到了大哥和祁柔的道別，盡管他當時不知那是大哥。

梁掌冰、蟲循被修仙者殺害。大哥的朋友接連出事或者走向與大哥對立的陣營，只有韓道還站在大哥這邊。

韓道失蹤。

修仙者入侵四海樓，用其中的寶器殺了境尋不計其數的民衆，醒禮教亦風雨飄搖。

靈族水仙找大哥聯合，二人合力擊退修仙者，主宰境尋。

他以為境尋的苦難結束了，沒想到才剛剛開始。

所有規則被廢止，境尋開啓強者掠奪時代。到處馬革裹屍，哀鴻遍野。

李湘君主張匡扶正義，與各族各派聯合，被荊棘靈鎮壓。

荊棘靈拜倒在水仙的石榴裙下，成為她的馬前卒。

神族與一神秘人加入李湘君陣營，靈族滅族，父親娘親被水仙逼死。

他去找晉楚卿，卻連見面的資格都沒有。

機緣巧合下他跟入骨成為朋友，并從入骨手中得到障目珠，了解到關于四界的秘密。

後來，他與李湘君合作，接近神族，得到神族修仙之術。

神族內部動蕩。

水仙、晉楚卿兩座大山俨然不可動搖。

黑雲壓城。為了獲得環翼鱷的力量，他去往龍谷，在龍谷，他被環翼鱷重創，緊接着來到他最想回到的年代。

他一直想，如果晉楚卿沒有與祁柔發生糾纏，沒有經歷那麽多事，就不會變成最後那樣。

他用障目珠把自己變成伏秀，将晉楚卿從破廟帶走，用乾坤囊恢複他的記憶。

父親詐死，晉楚卿成靈。

事情朝着不可思議的方向發展，所有的一切如同脫缰的野馬。

他代替這個時代的自己試圖掌控局勢，卻發現完全無法掌控。

這個時代的荊棘靈是晉楚卿。

晉楚卿竟殺得了荊棘靈。

在他記憶裏，最強的是永遠一團霧氣的荊棘靈，其次是入骨。

入骨、月堯不管人族之事，他們與荊棘靈相見後便通通不知去向。

他、月堯、牽情輪、乾坤囊、羲吾，只是跟晉楚卿和雲峥打個平手。

曾經中立者的雲峥，站到了晉楚卿的一邊。

晉楚卿答應穩固四界結界。

羲吾說這是約束晉楚卿的最好機會，只需要他提供乾坤囊與牽情輪。

牽情輪告訴他羲吾沒有說謊。

羲吾用取得的晉楚卿的靈冰為引，以乾坤囊分離抽取晉楚卿靈力，并試圖将牽情輪融入晉楚卿。

失敗了。

蝶玉攪局。

乾坤囊、牽情輪反被晉楚卿奪走。

晉楚陌（完）

雲峥。

她哭哭啼啼地說她從未背叛醒禮教，她是無辜的。

她說晉楚卿被她殺死了，問我是否滿意。

我問她如何殺死晉楚卿，問她在勻巷閣的繁枝細節。

哭歸哭，她話說得很清楚。

有虛墨簪在，她無法說謊。

她真的沒有背叛過勻巷閣。雖然，也未曾替勻巷閣做過好事。

解除了虛墨簪在她身上的控制，我猜這又是那家夥的詭計。

若真如韓忻所言，蝴蝶玉也會保護他，可韓忻卻說當時蝴蝶玉沒任何反應。

練功。

與他決一死戰。

殺了他。

是我人生的三大目标。

那種無可救藥之徒，除非親自手刃，難解我心頭之恨。

習武之餘我亦開始研讀境尋神器、靈器相關的書冊，從書中汲取到的知識，令我窺得更多修煉門道，修行較以往也更加順利。

勻巷閣密道的封印解開，在密道中，我得到了真相珠。

書上說，這是克制天下迷幻之術的法寶。

有真相珠，不是說無法進入幻境，而是不會迷失。另外，幻境本身也是不能創造、仿制或者主動提起真相珠的，這就像幻境的基本法則一樣，所有的幻境都不會有真相珠的痕跡。

那日我正在書房查找真相珠由來，潛伏在醒禮教的探子前來彙報，他說晉楚卿死在曳國絞架園，韓道把他的屍體裝在乾坤囊送回醒禮教。

窗口的風掀亂了書冊。

這又是他的詭計吧。

謠言愈講愈真，晉楚陌将他與晉楚茗公開下葬，我也去了。打開他的棺木，我看到裏面保存完好的屍首。

我木在那裏很久，連晉楚陌過來都沒有發現。

晉楚陌說他是為了複活晉楚茗才會做出傻事，他把靈器還給我，說是晉楚卿的遺願。

遺願……

這算是彌補嗎？

無論他有什麽原因，無論他做怎樣的補救，欺騙就是欺騙。

其實，這對我來說是樁好事。

我的目标就是殺了他，現在，也不用動手了。像他這樣的禍害，自己消失了。

本該如此，本該是如此。

我并不多夢到她，這幾夜夢裏全是她的影子。她神色還是一如既往地疏離，我最喜歡她帶着笑意的樣子，因為只有那時，我才信她的眼裏有我。此時她就那樣笑着望着我，緊握我的手，錦繡床上，我摘下她的發簪，呼喚她的名字。

“阿卿。”

我聽到自己的呼喚。

她的面容變幻為晉楚卿，他翻身在上，帶有侵略性地眼神睨着我。

“……”我驀地駭醒。

現實與夢境相反，人越是将要忘記才越會在夢中想起。

這并不意味着我對他如何。

我想我只是不甘而已。不甘為什麽他對我毫無愧疚，能輕易地影響我，而我在他心裏無足輕重。

從他救下我，我便把他放在心裏的一個角落，他會自己跑，自己長大，從感謝區域跑到可惡區域，從可惡區域跑到危險需要遠離的區域，又到喜愛和憎恨的區域，還在兩區域複橫跳，直到哪個區域都有他的足跡，他也越長越大。

可能我對他終究有幾分欽慕。幾分比起憎惡，出于對強者的向往才滋生出的不值一提的欽慕。

若當初他派人要蝴蝶玉，我給了他，我是不是就不會有這麽多的煩惱了？

說起來，當時我欠他兩條命，對他還是感激多一些的。

沒将蝴蝶玉爽快的給他，是因為在我看來，他并不适合做蝴蝶玉的主人。按他之前的作風，拿到說不定直接毀了。我當時想，他也沒有親自來，約摸對他不那麽重要。

後來我才明白他為何不親自前來，原來他并不以為自己對我有恩。

江湖上的争端越來越多，從勻巷閣到靈族這一路，我聽得最多的是排風庭宛朝的名字。

她堅稱晉楚卿沒死，逼水仙說出晉楚卿的下落。

也許我此行也有這個目的，可此時，我卻不想聽下去。

宛朝失心時，我曾看她，她錯認我為晉楚卿，将谛環交到我的手中，讓我拿着谛環去救人。

救誰？

晉楚卿要救的晉楚茗，自己死而複生了。

而他……

從宛朝欣喜的眼睛裏，我看到的是自己悲哀的倒影。

胥宿國境內勢力分裂越來越重，各方勢力多次議事，勻巷閣亦有受邀。

晉楚陌在胥宿修築了許多傳送門，傳送石和傳送令牌都要依托傳送門，這是未來之勢，我也在建設。

曹莊的林窮逐，聽說是不錯的苗子。

上次他們走得急，宛朝的谛環未能及時歸還。我來到排風庭，趕上她擅離禁地。協應煥重鳳直将宛朝押到奇石譚後，我将谛環交還應煥保管。

臨走時隐約聽應夫人說宛朝主動解除契約，已于其無用，不如退一步将谛環給那祁家三小姐。

應煥不允。

祁家與排風庭因谛環之事鬥争多年，應煥如此情有可原。

次日應夫人找我，托我将谛環交給覆都都主林源。

林源是應夫人的堂哥，應夫人說林源傾慕祁柔已久，實在可憐。

說只要我将谛環交給林源，她會助我在覆都修建傳送門。

各個教派在覆都的傳送地界總是談不攏，這是很好的條件。

泉豐門盯上谛環，我并不意外。

他們在打與我一樣的主意。

來到覆都，都主林源清廉正義的美名在各間茶樓流傳，流言還夾雜着甲乙樓的故事。

等我在桂馬園找到林源，拍賣已經結束。

我第一眼看到那只半跪在地傷痕累累的野靈。

真相珠戳破他的所有粉飾。

伴随着對林源的憤怒和心頭滋生的慌亂、迷茫，我被狂喜淹沒。

冷靜下來，他只是我的仇敵。

“……你的谛環，從何而來？”

“……這與你何幹？”

“……”

他要殺我……

他要殺我！

他就是這樣的人！

“就算她還活着，難道你有救她的方法？解除過契約的靈器不能被同一人再次締結，就算把谛環還給她，對她也沒有作用了。”

刻意地刺激，令他如我所願地沉默下來。

這是否是報應？

他欺騙別人，也被人所欺騙，他付出生命犧牲一切想要救的人，活得安好。

他比我更加可笑。

若我此時拆穿他，奚落他，他是否也會痛苦？

靡巢圈一事，令我心煩意亂。

我越來越不明白自己，我從前對他比現在更加自如，我不懂這次重逢自己為何在他面前越來越失措。

直到葉玉娴一字一句說出他們的關系，我才明白自己的失敗有多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