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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加勤推開向川如的房門，向川如和衣倒在床上，他高大的身子蜷縮着，雙手抱着頭，甚至在微微顫抖。

陳加勤坐在床邊，雙手攬過侄子的頭，手指在他太陽穴的位置有力地按壓着。“頭又疼了？需要止痛藥嗎？”

向川如點點頭，像個委屈的孩子。

陳加勤幫他找到止痛藥，又擰開一瓶水給他服藥。

“姑姑，讓你擔心了。”向川如吃過藥，把水瓶還給陳加勤。

“我不是擔心，我是生氣！你這個壞小子，不就失戀了嗎，好好睡一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向川如很小的時候就看過電影《亂世佳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是郝思嘉的經典名言。少年時代，不管遇到什麽挫折，他都會用這句話為自己打氣。有什麽大不了的呢？一覺醒來，陽光燦爛，一切都可以重新翻盤。可是，沒有人知道，他的眼睛出事後，他最怕聽到這句話。

明天，睜開眼睛，他的世界依然是一片黑暗，不論心裏有多少憧憬，在睜開眼睛的一剎那，他都會感到最深的無助。

他也曾在光明中生活十七年，他知道世界原本的樣子應該五彩斑斓，世界的秩序是以明眼人的規則制定的，他能在黑暗中殺出一條路來，相當一部分原因是得益于前十七年對光明的經驗。可是，面對感情，他的經驗不夠了，他在黑暗中無法不知所措，如果他還看得見，他會不惜和邢躍掙得頭破血流，他也會好好問一問麥貝奇，到底喜歡不喜歡他。可是，他什麽也看不到，他找不到走進麥貝奇的世界的路，更不忍把她拉到自己這個又黑又冷的世界。

“姑姑，為什麽是我……為什麽是我……”向川如握住陳加勤的手，不住的呢喃。

陳加勤的心頭狠狠一痛，十四年前，向川如剛剛失明的時候，也問過她同樣的問題。十七歲少年絕望的問話讓她什麽也答不出來，她只能像個母親一樣摟着他，一下一下地拍着他單薄的身體，直到他倦極入睡。

現在，向川如已經用自己的經歷回答了他十四年前的問題，很多時候，她會産生錯覺，以為他早已走出黑暗，變成一個百毒不侵的生活鬥士。殊不知，他依然會脆弱、絕望、不知所措，退回到只有他一個人的黑暗角落，問出最無解的問題。

她的侄兒是個多麽好的孩子，為什麽上天偏偏要把最殘酷的磨難加在他的身上？

陳加勤無法回答，她只能像他少年時那樣，摟着他清瘦的肩膀，一手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在他身側有節奏地輕拍着幫他入睡，一下、兩下、三下……

今天是向川如有史以來最挫敗的一天，就讓他卸下所有的盔甲，變回那個十四年前的孩子，在親人的懷裏好好地睡上一覺……只能讓時間治愈他心底的傷痛，那時，他才會迎來全新的一天……

黎明時分，窗外薄霧彌漫。麥貝奇躺在賓館的床上，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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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她和邢躍吃完飯，邢躍把她送回酒店，本想去她房裏坐坐，麥貝奇卻借口太累回絕了他。回到房間，麥貝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從她亂糟糟的皮包中翻找出那個包裝精致的小禮盒。那天向川如把這個小東西送給她，她随手放進包裏居然就忘了個精光。

她拆開禮盒，一件巴掌大小的背帶工裝褲躍入眼簾，那是狼狼的尺寸！麥貝奇仔細地端詳這條工裝褲，純手工縫制，質地精良，針腳整齊緊密，仿佛經過了精密的測量。她想起向川如專心致志地為小狐貍縫尾巴的場景，又專注，又溫柔，整個人散發着寧靜而富有力量的光彩。他一定也是那麽專注的為狼狼縫制的這條小褲子。他對她的娃娃都這麽用心，她卻對他的禮物毫不在意……

是真的不在意嗎？麥貝奇想起，那天向川如是去找她道歉，還給她帶了這件小禮物。她是真的不再生向川如的氣，才會粗心地忘了他這份賠禮道歉的禮物。這件小衣服，向川如費足了心思，禮物送出後，他一定是等了她很久的電話，想知道她是不是喜歡，狼狼穿了是不是好看，她忘個幹淨，沒有給他一句回應。

麥貝奇深深地愧疚了，她立刻拿起電話，想要打給向川如，卻在撥通前的一秒鐘按掉了電話。她越來越不明白自己了，明明把向川如當成最好的朋友，卻總是害怕和他聯系，她好像掉進了一個怪圈，越是想和他聊聊，就越是不知從何說起；越是想接近他，就越是害怕；越是想和他解決問題，就把問題弄得越糟。

她晚上和邢躍一起吃飯，邢躍在著名的福滿樓定了位，席間，邢躍談笑風生，麥貝奇陪着笑，腦子裏想的是卻全是向川如，甚至邢躍送她回酒店後，她也沒有依依不舍，反而松了一口氣一般，邢躍走了，她可以盡情地去想向川如了。

今天，在玩具醫院，向川如說她和邢躍是絕配，那一刻，她的心裏不是不難受的。

所有人都覺得她能找到邢躍這樣的男朋友是交了好運。尹海尋經常對她耳提面命，不要考驗邢躍太長時間，男人的耐性是有限的，适度的考驗可以讓他珍惜來之不易的幸福，要是過了，可能就讓煮熟的鴨子飛了。

她不喜歡尹海尋的論調，她經歷過一次失敗的婚姻，如果再次戀愛，她一定要找一個真心相愛的男人。她不知道邢躍對她是愛，還是僅僅覺得他們合适。邢躍對她的追求分寸拿捏得當，恰到好處，可這正是她的疑慮所在，人在愛情中，會如此冷嗎？

至于她對邢躍的感覺呢？邢躍為她做的一切，使她感動，卻無法使她心動。不得不承認，邢躍是對她用了心思，可是同樣的吃飯、逛街、看電影三部曲，既适合她麥貝奇，也适合別的女孩子，她并沒有感到特別的驚喜。

是她太貪心了嗎？一個年近三十，又帶着一個孩子的單親媽媽，邢躍的條件已經足夠好，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麥貝奇躺在床上，關掉床頭燈。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她心中念念不忘的男人，不是邢躍，而是向川如。

活到三十歲，麥貝奇真正愛過的只有三個男人，球星巴喬，飛人博爾特，奧斯卡影帝克拉克蓋博，可這些愛都是建立在追星的基礎上，不分年齡、種族，甚至生死，完全沒有參考價值。她學生時代也曾暗戀過高一級的學長，可從來不曾表達，任由心潮翻湧到歸于沉寂，都沒有和那位學長說過一句話。

她唯一一段有參考價值的情感經歷，就是和秦時陶的婚姻，但那實在是一個反面教材，現在回想起來，她答應嫁給秦時陶時甚至不懂什麽是愛，只是因為秦時陶的父親病中，他們為了完成老人的心願，才匆匆結婚。所以，當秦時陶在別的女人身上體會到愛的滋味時，會義無反顧地離她而去。

可是，她現在就懂愛了嗎？如果她真的懂，就不會這麽糾結了。

她對向川如，也不是幹柴烈火般的欲罷不能。可是，向川如就是走進了她的內心，她有任何事情，第一個想到的都是向川如。家裏房子裝修，她放心地把整個家交給向川如；補考過關，她第一個想和向川如分享喜悅；邢躍追求她，她都想問向川如的意見……

不，她不是想問向川如的意見，她是想以此刺激一下向川如，試探他到底對她有沒有意思。沒想到，向川如卻告訴她，她和邢躍才是絕配……

向川如喜歡的女人會是誰呢？他又帥又好，配得上他的女孩子，不是大家閨秀就是職場精英吧。想到這裏，麥貝奇的自信就越縮越小，很快縮成一個又硬又小的黑點。如果說那些她想象中的女子是天上的小仙子，那她只是地上一只黑不溜秋的灰兔子。

整整一夜，麥貝奇在床上輾轉反側，她被對向川如濃濃的想念、對自己深深的自卑，對他們之間關系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結所困擾着，久久不能入睡。她看到向川如親手給狼狼做的手工精致的小褲子，覺得向川如是在乎她的，可是一想到自己是那麽的平凡，她又覺得向川如不可能會喜歡上她——她個子不高，身材不妖嬈，長得也只是周正清秀而已。向川如雖然有無法彌補的缺陷，但他高大英俊，又靠着自己的努力而事業有成，以至于發生在他身上的殘酷往事不再是他的缺點，反而成了見證他獨立勇敢的勳章。

這麽棒的男人，就像麥貝奇喜歡的球星巴喬，田徑飛人博爾特，奧斯卡影帝克拉克蓋博，只能仰望，和他在一起？她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