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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沉聽着這話,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陸眠不是會随意評論別人的人。
倒不是她思想道德水平有多麽高尚,主要是她對誰都沒興趣,自然也不在意他人的好壞,反正都與她無關。
印象中,他還沒見過陸眠如此直白的表達過讨厭某個人,哪怕是鄭德興刁難她最厲害的那段時間。
“怎麽說?”
江沉問,有些好奇姜晨今兒是哪惹毛了她,可惡程度甚至超越鄭德興。
陸眠想了想,回答:“她有點表演型人格。”
其實她不知道表演型人格是什麽樣,但一時間又無法找到更确切的詞來描述姜晨給她的感覺。
她大大咧咧,喜歡和男生在一起玩,享受那些男生對她的衆星捧月,背地裏又主動和女生吐槽男生們欺負調侃她,可是說這些時她明明笑得很開心。
而且,她不介意和男生産生的肢體接觸,甚至主動創造暧昧,和一些有女友的男生稱兄道弟,可每當有男生和她表白,又說她只當他們是兄弟朋友。
本來對這些行為,陸眠只是覺得隐約有點不對,直到今天,親眼看到這出蹩腳戲碼的上演,她才開始懷疑姜晨是不是真有什麽大病,才會把示弱當成展示自己吸引力,換取別人關注的手段。
“就這樣?”
江沉聽完,收回目光,輕笑一聲,“你還真是不會罵人。”
連用詞都如此官方克制。
電梯到了,倆人一同走進去,江沉按下一樓的按鈕,“知道班上那些人怎麽說她嗎?”
陸眠搖搖頭。
她又不和班裏的人玩。
而且,姜晨和班上的人關系都挺好,說什麽也不外乎那些詞,小朋友、姐姐妹妹之類的。
“女生說她裝。”
“男生說她随便,都不用幹什麽,就能輕易占到便宜。”
陸眠被這些詞彙驚到,愣愣看向江沉,“可是,他們都喊她小朋友。”
在她對人際交往的淺薄認知裏,喊昵稱這個行為本身,就代表了種親密關系。
“好聽的話誰都會說,很多人會被這種表面的熱絡所蒙騙。”
江沉盯着液晶屏上不斷下行的數字,臉上表情很淡漠,淡漠到像在說早上吃什麽,“進而以為收獲了所有人的喜歡,但其實,別人都在看笑話。”
“若不是沒有吸引人的資本,何必用這種低級的手段。”
陸眠思索着這話,陷入長久沉默。
到大門口,要分開時,她才試探性地詢問:“所以你是因為這個,才不接受她的喜歡嗎?”
“什麽?”
“你是因為她的性格,才不接受她的喜歡嗎?”
陸眠還記得那天黃昏,他站在那,語氣相當無情。
江沉平靜反問:“你會因為那警察有很多女朋友,就不喜歡他嗎?”
??!陸眠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砸懵,漲紅了臉,結結巴巴說不出句完整的話。
“你怎麽知道顧維駱有很多女朋友......不對......我沒喜歡他!”
江沉低下眼,漆黑瞳孔映出女孩慌亂無措的面容。
“......哪有什麽原因,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他慢吞吞地續上方才的話題。
說完,轉頭去看對面的街景,下抿的嘴角和脖頸處緊繃的線條顯露出他此時情緒不佳。
話音落下,沒人再說話,四周安靜得厲害。
又走過一段路,快到停車棚時,陸眠複又開口,聲音很低。
“不該有的喜歡,與其感動自己,不如早點放棄。”
江沉腳步停了下,沒吭聲。
下午,陸眠依舊是提前半個小時到。
江沉已經在了,見她進來,推過來本練習冊,“先做我勾出來的這些基本題,試卷上那些對你來說太難了。”
陸眠在他身側坐下,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不同于陸珩身上醇厚溫和的木質調香,顧維駱身上淡淡的煙草味,他的氣息幹淨冷冽。
讓人想到悶熱夏夜裏的一場細雨,又或是白襯衫、夕陽、擁抱這些讓人覺得美好又溫暖的事物。
身旁傳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
陸眠筆尖一停,用餘光掃了眼旁邊。
江沉正趴在桌子上休息。
雨不知何時停了,午後陽光透過灰暗厚重的雲層,漫延入室,為他身上鍍上層暗光。
明暗交錯間,細膩光影将臉部線條雕琢,額前碎發微微垂落,掩住帶着冷感的眉眼。
心髒停跳兩拍,陸眠定了定神,不自覺放輕呼吸,強迫自己将注意力轉回試卷。
一直在圖書館待到傍晚。
冬天天黑得早,不到五點,天色就暗的像夜晚,沒有一絲光亮。
江沉沒有放她走的意思,将錯題圈畫出來,一題題給她講解題的步驟和方法。
快要講完時,陸眠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下,
她沒打算接,但手機又堅持不懈地震動了好幾次。
怕陸珩有急事找她,陸眠點開手機看了眼。
幾條未接來電下,是陸珩發來的條定位消息,地址在醫院。
陸珩的消息很短:【顧維駱受傷了,你要不要來醫院看下?】
陸眠僵在座位上,半天沒說話,胸口像是被什麽堵了,喘不上氣。
江沉看她眼睛一下紅了,察覺到不對,湊過來掃了眼屏幕。
陸眠猛然驚醒,倏地站起,草草收拾了下書包,和江沉說說了句自己要走,說完也沒管他反應,急匆匆往醫院趕。
要出圖書館的大門時,手腕忽然被人拽住。
陸眠回過頭,疑惑出聲:“江沉?你怎麽......”
“我送你。”
江沉說,按在她手上的力度很大,語氣也不容置喙,“你要去的地方在哪?我送你過去。”
“......”
陸眠看看他,又看看馬路。
入夜又下起了雪,地面濕滑,車輛如蝸牛般在路面上緩慢爬行,将整條街堵到水洩不通,一眼望不到盡頭。
又是下班時間,不用想也知道地鐵會擠成什麽樣。
陸眠猶豫幾秒,點點頭。
坐上他自行車後座時,她輕聲說了句謝謝。
江沉沒回答,只在轉過道急彎時,出聲提醒,“抓好。”
醫院離圖書館有半小時的路程。
江沉抄了近路,趕在五點前将她送到。
陸眠下了車,撂下句記極不走心的麻煩你了,着急忙慌地往醫院裏趕。
江沉在後邊,看着她的背影漸行漸遠,握着車把的手緩緩收緊,骨節死白。
冷空氣順着氣管沖入肺部,又化成嘴邊滾燙的熱氣。
等到陸眠小小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他才收回目光,在雪中緘默良久,想到她那句不該有的喜歡,忽然覺得難過。
他和顧維駱之間,他永遠是被忽視放棄的那個。
他無比清醒的意識到這點,卻做不到放手。
明知痛苦卻無法擺脫與她糾纏,亦無法抗拒她的接近。
無法放棄,無法不愛。
...
醫院裏,急診科。
陸眠到分診臺前報了顧維駱的名字,等護士查詢的那幾秒鐘,已經做好了要在ICU看到他的心裏準備。
顧維駱不常受傷,但因為工作的特殊性,每次受傷都很嚴重,要命的那種。
“系統裏沒有這人的信息,”護士答複她,“你确定是這個人嗎?”
“沒有嗎?”
陸眠正打算再報一遍,就見陸珩在等待區那朝她招了招手。
她一頭霧水地走過去。
終于在等候區的凳子上見到了顧維駱。
他腿上綁了個繃帶,龇牙咧嘴的,見到她立馬收斂表情,一臉驚奇,“我就崴了下腳,你怎麽來了?不用上學嗎?”
陸眠:“......”
她看向陸珩。
陸珩聳聳肩:“他剛在電話裏大呼小叫的,我還以為他出車禍要截肢了,才叫你過來,結果一拍CT,骨折都沒。”
“不是,”顧維駱不滿地囔囔,“什麽大呼小叫的,搞得我好像在無病呻吟一樣,就算沒截肢,我這個狀态也走不了路啊,總不能讓我單腳蹦着來醫院吧?!”
“能怪誰,這麽大人了,開個機車還能撞路邊的花壇上。”
陸眠目光在他們間轉了圈,開口打斷他們小學雞式的拌嘴:“你們,能稍微和我解釋下發生了什麽嗎?”
不然她站在這,好像個傻子。
陸珩沒聲好氣:“還能是什麽?”
“他今天在街上遇見了譚迎和她未婚夫,一激動,把車開進花壇裏,就成這樣了。”
譚迎這名字一出,陸眠和顧維駱同時陷入沉默。
陸眠知道譚迎。
是顧維駱的初戀。
陸眠曾見過譚迎兩面,一次在八歲,他們正熱戀。
她站在街角,看他們穿着校服在櫻花樹下接吻,粉色花瓣紛紛揚揚,落在他們頭上。
像青春偶像劇裏的場景。
一次是十二歲,顧維駱高中畢業,被譚迎甩了。
她要出國,将顧維駱視為前進道路上的阻礙,在機場和他提了分手,而後提起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離開。
從機場回來後,顧維駱大醉一場,喝到酒精中毒,清醒後就自願去了部隊。
等再回來,就成了這葷素不忌,情感泛濫的二世祖模樣。
陸眠一直認為,無法再相信愛和感情泛濫其實都是愛無能的表現。
這點在顧維駱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他兩者兼具,還不敢承認。
就比如現在。
譚迎這個名字像是柄利刃,輕易紮破了他外邊那層游刃有餘,頑劣不堪的僞裝。
他一下暴躁起來,虎着張臉兇陸珩:“你和她提這些幹嘛?有意思嗎?”
是挺沒意思的。
陸眠想。
她和陸珩說還有作業要做,沒什麽事的話先走了,說完,轉身出門。
外邊真的下起了雪。
白茫茫的一片,将世界染成亘古不變的白色。
冷氣順着衣領灌入,陸眠不由打了個寒顫,搓搓手,原地蹦跶了兩下,一擡眼,和江沉對上視線。
他眼中蟄伏着情緒,讓人覺得來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