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62章

一路開車疾馳到醫院, 直到站在病房門外,傅知宴都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明明幾天前她還躺在病床上,雖然醫生說恢複得很好, 各項指标趨于正常, 但依舊沒有要醒來的趨勢。

他有些害怕, 害怕推開門看到的仍舊是那個安靜躺着的扶婳。

病房的門虛掩着,大概是醫生進進出出過,傅知宴深吸了一口氣,擡手推開。

七月的明媚陽光透過病房窗戶照進來, 将室內映得寬敞明亮。有風拂過,窗簾輕輕地晃動, 明暗交錯的影子像藝術構造一樣, 落在潔白的病床上。

扶婳就坐在上面,她換了自己的衣服, 低垂着頭看手中的書, 露出一段白皙修長的後頸,旭光明明滅滅地落在她發端, 畫面恬靜而寧和。

傅知宴怔在門邊, 盯着這一幕,內心的緊張與激動,在此刻表現出來都成為了指尖的輕顫。

大約是注意到他的到來,扶婳将書翻過一頁, 側頭看來。

她眼裏飛快地劃過一抹狡黠,然後面露疑惑:“你是來接我的嗎?”

躺了許多日, 不曾說話的嗓子變得有些沙啞, 輕輕淡淡的,像有小貓在撓。

傅知宴看到她眼裏的陌生, 心頭一顫,大步走過去覆上她的額頭:“扶婳,你不記得了我了?”

秀氣的眉微微蹙起,扶婳對上他像暈着濃墨的眸:“你是誰?”

傅知宴薄唇緊抿,直起身,聲音帶着顯而易見的顫:“我去找醫生。”

可他剛轉過身,指尖被人攥住。

扶婳彎着眼睛一臉明媚的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見他仍背對着自己,扶婳晃了晃他的手:“傅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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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會生氣了吧?”扶婳乖乖認錯,“我錯了,我不該——”

話還沒說完,傅知宴忽然轉身,彎腰将她抱在懷裏。

他單膝壓在床邊,頭枕着扶婳的肩膀,似乎生怕眼前這一幕是幻覺,想要用力,卻又怕碰到她身上的傷口。于是這個擁抱,姿态放得很低,顯得患得患失。

他沒說話,扶婳心尖也酸酸澀澀的,擡起手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我記得你,你不要難過了,我記得你。”

熟悉的木質香調萦繞在周圍,扶婳閉着眼回抱他,語氣輕輕的:“傅知宴,我好想你啊。”

那些沉睡的,陷入夢魇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她總聽到昏茫的天際有聲音在喊她的名字,就像在她耳邊碎碎念,訴說着無盡的思念。

扶婳感到肩頭有輕微的洇濕,她偏過頭,難掩訝異:“傅知宴,你哭了嗎?”

“沒有。”

可嗓音分明是低沉沙啞的。

像失而複得一樣,傅知宴按着她瘦削的背,輕輕往懷裏壓了壓:“扶婳,我們回家。”

李曼笙他們還在老宅等着,兩人要先回一趟老宅。

扶婳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一踏出醫院,被外面的當空烈日給驚到了。

車子在道路上平穩地行駛着,扶婳趴在車窗邊,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的街景。她在醫院悶得久了,現在看什麽都有趣。

路邊熱鬧的商鋪放着歡快的歌,來往的行人或神色匆匆,或閑庭漫步。道路兩旁的樟樹長滿綠葉,随風飄動發出嘩嘩的響聲,擋住灼熱的太陽,在地面投灑出一片樹蔭。

“對了,我手機呢?”

她出意外,粉絲們肯定都在擔心,現在醒了理應要發條微博報平安。

傅知宴拿出手機給她:“江琪發通告了,你也發條微博。”

扶婳“嗯”了一聲,打開微博,後臺果然全是紅點。

她進入超話,主持人把她祈福的帖子置頂了,底下的幾十萬條評論都是盼望着她早日醒來的祝福。扶婳看着看着,一股暖流湧入心裏。

江琪剛剛接到她醒來的通知,在超話發了一條帖子,才半小時評論已經上萬。

她剛一上線,微博有在線提醒,時刻注意着她動靜的粉絲立馬發帖問是不是她醒了。

有人激動,有人不敢相信:【可能是經紀人登上婳寶微博了吧。】

扶婳點開相機自拍了一張,發了條微博。

【扶婳甜甜圈:歷劫歸來,還是美女[照片]】

【小婳入心:婳寶!沒事就好!】

【甜甜婳:我要哭了我要哭了,婳寶我好想你。】

【會不會說婳:寶寶養好身體,工作不着急。】

【守護我方小婳:啊啊啊啊啊啊這是我這個月以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大病初愈,扶婳臉色仍有些白,但比昏迷的時候好多了。

車子緩速駛入老宅,下了車,扶婳掩飾不住興奮地小跑進去。

然而剛一進屋,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到了。

寬敞的客廳被精致紅木箱子擠得無處落腳,扶昶正指揮着傭人将這些東西搬起來放好。從後院進來的李曼笙最先發現了扶婳,喜極而泣地跑過來抱住她。

在老宅吃了晚飯,扶婳拒絕了老爺子留她過夜的想法。

回去的路上,扶婳翻着從老爺子那裏順過來的聘禮本,皺着一張小臉,表情凝重。

傅知宴餘光瞥到她的反應,竟難得的緊張起來:“不喜歡嗎?”

裏面好幾個鑽石都是扶婳心心念念許久,他也費了些力氣才弄到的。可看她的表情,似乎并沒有多欣喜。

扶婳啪的一下合上禮簿:“不算數。”

她鼓着腮幫,兇巴巴地看過來:“你都沒跟我求婚,這不算數。”

傅知宴懸着的心落下來:“好好好,都依你。”

“你可別現在掏出鑽戒啊。”扶婳考慮得很周全,“我現在沒化妝,你要等我準備好才行。”

傅知宴被她逗樂了,笑意爬上眼角眉梢:“好。”

再次回到兩人居住的那所公寓,扶婳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屋子裏的東西擺放都與月餘前一模一樣,就連她常挂在包上随身帶着的那個手工玩偶,此刻也安安靜靜地躺在玄關櫃臺上。

扶婳在房子裏轉了轉,冷冷清清的像很久沒人住過,她轉身問:“你這些天沒在家裏住嗎?”

“嗯。”傅知宴将西裝外套挂在入門的衣架上,倒了杯溫水給她。

扶婳忽然意識到,每天晚上耳邊的碎碎念似乎不是她的幻覺。她頓感意外:“你不會晚上都在醫院陪着我吧?”

看到他的表情,扶婳已然确定,她心裏有些酸澀:“其實你不用每天晚上陪着我的,醫院裏有醫生,我要是出什麽事他們肯定能及時發現。”

傅知宴看着她的眉眼:“可是我怕你半夜醒來,發現身邊沒人會感到害怕。”

那樣冷的病房,充斥着藥水的味道,夜裏只留一盞冰冷微弱的床頭燈。

如此陌生的環境,她半夜要是醒來,周邊空無一人,一定會有一瞬間的驚惶。

扶婳想扯出一個好看的笑,可眼眶酸得要落下淚來,她別開眼睛,吸了吸鼻子,故作輕松:“難怪我在夢裏老是聽到有人在說話。”

傅知宴抱抱她,配合地問:“說什麽?”

“說如果我醒來,就給我買一條綠鑽項鏈。”

一聲輕笑,傅知宴右手擡到她眼前,松開,一條綴着梨形綠鑽的項鏈垂落下來:“是這個嗎?”

扶婳頭上的傷口還在結痂,碰不了水,傅知宴幫她洗了洗發尾。

她懶懶散散地躺在浴缸裏,脖頸下墊着一個高高的枕頭。花瓣飄浮在水面上,沒過胸口,露出白皙突出的鎖骨。

扶婳拇指和食指圈成圓圈,沾了一點沐浴露泡泡水,湊在唇邊無聊地吹着。

傅知宴用吹風機将她剛洗淨的發尾吹幹:“待會兒沖泡沫的時候注意一點,不要碰到傷口了。”

“那你幫我沖。”扶婳仰起頭看他,修長的脖頸一覽無餘。

傅知宴移開視線:“別鬧。”

扶婳彎着眼睛笑:“怎麽,你會獸性大發是嗎?”

傅知宴無奈地嘆了口氣,捏捏她的臉。

“咦,這是什麽?”扶婳握住他的左手。

骨節好看的手腕上,原本佩戴的名表不知道什麽時候摘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佛珠。

檀木珠串戴在他手上竟也不顯違和,更襯得人沉斂許多。

只是扶婳好奇:“你什麽時候信佛了?我記得你從前不信的。”

很多商界的人士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信仰,認為神佛能保佑他們財運亨通,所以大多都會在家裏供奉一些東西。

就連扶老爺子也不例外,老宅裏還供奉着神像,老爺子每日上香。

可傅知宴不一樣,他從來不信這些,扶婳曾好奇問過,當時傅知宴剛拿下政府招标的一塊地,二十出頭的青年意氣風發,眉眼張揚,沉穩中又帶着些傲氣。

“信這些有什麽用,我只信我自己。”

扶婳當時覺得他酷斃了。

可沒想到,日複一日,性子變得越來越沉穩的傅知宴,有朝一日也會開始信佛。

傅知宴笑了笑,任由扶婳把玩他的手指。

“傅知宴,”扶婳似乎是突然意識到什麽,猛地從浴缸中坐起,震驚地看着他,“你不會是打算出家了,所以才對我清心寡欲吧?我這麽一個大美人在你面前,你毫無反應?”

春光乍洩,傅知宴耳根泛起不正常的紅色。他将人按回去:“扶婳,你傷還沒好全呢。”

他擡手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別胡思亂想。”

扶婳扒在浴缸邊,低頭看了眼他的反應,放心地縮回去。

她換了個姿勢,胳膊搭在浴缸邊緣,枕着下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他手上的佛珠,伸出細白的手:“給我也戴戴。”

傅知宴卻沒應允,轉移了話題:“快點洗,不然泡久了會感冒。”

“好吧。”

夜色昏茫,正是網友最活躍的時間段,一張照片爬上熱搜。

起因是有位少爺發的一條微博:【誰他媽迎親還是幹什麽,害我堵在家門口半個多小時[照片]】

照片拍到一棟別致華麗的宅子,門口停着一排的豪車,一眼望不到鏡頭,為首的那輛卡宴車牌號更是嚣張。

評論區正嘻嘻哈哈地調侃有錢人的世界時,突然有網友眼尖地發現了一個亮點。

【這輛車是不是之前上過熱搜的那個寺廟外的車?】

兩周前,有去上香的人發了張照片,寺廟外不起眼的角落停了一輛價格昂貴的卡宴,當時網友紛紛調侃:這是哪家的少爺小姐來寺廟祈福來了?

兩者一結合,頓時有營銷號腦補出一段劇情,編排起來發在網上,竟然也上了個低位熱搜。

扶婳是第二天才看到這條熱搜的,照片上的車牌被打了碼,但車型看着眼熟。她一眼就認了出來,拿着手機出去找傅知宴:“這是不是你啊?”

傅知宴正在給她熬藥,客廳裏彌漫着濃濃的中藥味。

他擡頭看了一眼,點頭“嗯”了聲。

扶婳捏着鼻子:“你去寺廟做什麽?怕我醒不過來?求到佛祖身上去了?”

傅知宴淡淡一笑,将活血化瘀的中藥倒進碗裏:“對啊,等藥不燙了喝了。”

扶婳頓時眉頭皺得緊緊的,一副要吐的樣子:“能不能不喝?”

她睜着圓圓的小鹿眼,可憐兮兮地看着傅知宴,一副再商量商量的模樣。

然而等來的只有斬釘截鐵的兩個字:“不行。”

網友們衆說紛纭,發揮着自己不出色的想象力腦補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劇情。

然而事實是,那幾天扶婳忽然病情惡化,腦內淤血積塊,從病房轉到了ICU。

扶老爺子急紅了眼,李曼笙差點暈厥過去。大家在ICU病房外守了一天一夜,直到情況稍微好轉。

老爺子回到老宅,給家裏供奉的神像誦經念佛。像有一股陰雲籠罩在衆人心頭,氣壓沉悶壓抑。

傅知宴當時也不知道怎麽想的,開車去了南城最有名的一家寺廟。

聽說有香客捐了那麽大一筆錢,連寺廟的住持都親自過來了。

內殿不為外人開放的觀音像下,傅知宴靜立直視良久,彎下雙膝在蒲團上跪拜。

香火氣味幽幽,住持在一旁默念經文,問:“施主可是求的平安?”

傅知宴眉眼低斂,将開過光的佛珠扣在腕上:“不是。”

住持擡頭看他一眼,低聲嘆息:“施主不必捐這麽多香火錢,信則有不信則無,如果真心信奉,佛祖自會保佑施主,可我見施主似乎不信——”

“我信。”傅知宴打斷他的話,擡頭看向上方威嚴的佛像,“我信神佛,願為神佛塑金身,捐錢修葺寺廟,只求佛祖一件事。”

莊重肅穆的佛殿內,他的聲音落地可聞。

“若世間真有因果,所有報應沖着我來,保佑她平安順遂,一世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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