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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chapter 19

岑月辭職了。

沒有跟人任何商量。

她在公司就是一個小職員,離職流程走得悄無聲息。

除了自己的領導跟接手她工作的人,其他人基本是到最後一天,她把電腦電話還到信息部,清空了辦公桌才知道。

岑月拎着一堆自己的個人物品剛到家樓下,沈靜的電話打過來。

電話接通沈靜第一句就是:“你辭職了?!”

岑月走到邊上,把東西放到自己腳邊:“嗯。”

“……怎……”

“好端端的怎麽辭職了呢?”

沈靜才度蜜月回來,新婚燕爾的,岑月也沒有跟她提過這件事。

岑月想了想,如實說:“我……有更想要做的事。”

電話裏安靜片刻,沈靜忽而笑出來:“這話怎麽聽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不是,怎麽都沒聽你提過?”

“也是最近才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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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什麽事啊,值得你把工作辭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辭了容易,以後再想找這樣的工作就難了。齊謙呢?他也同意你辭工作了?”

岑月仰起頭,呼出一口氣:“我跟他沒什麽關系了,以後就不要再提到他了。”

“什麽情況?!”

“……就分開了。”

“三兩句話也說不清。”

“辭職的事,我還沒有跟家裏說,等我這邊安排好了,到時候我請客,你,敏敏,再跟你們慢慢說。”

“你辭職的事你沒跟你媽說?!天吶,你還是我認識的岑月嗎?”

岑月輕聲笑笑,卻沒有回答。

“那就先這樣,後面再約。”

沈靜似乎還是發懵的狀态,含混應了聲:“行吧。”

挂了電話,岑月拎起腳邊的袋子,擡頭看了眼自家住的單元樓,深吸一口氣,埋頭走進樓裏。

*

“什麽?辭職了?!”

岑月彎腰換鞋,應了一聲:“嗯。”

“怎麽?齊謙的事鬧到你們單位去了?!”

“這跟你有什麽關系啊?你又沒做錯事,我去找你們領導說說。”

“媽。”岑月攔住說着就要出門的人。

“跟這事沒有關系,我自己主動提的離職。”

“你主……”

“到底怎麽回事?好端端的怎麽就把工作辭了呢?”

兩個人就站在家門口。

岑月正要把包挂到旁邊的牆上,聽到母親的問話,手默默收回來。

默了會兒,鄭重道:“我想考研。”

“考……考研?”

“嗯,我想考研。”

“你都多大了,你還考研?你現在去考研,等你讀完研究生,你……”張芸急得說不出話。

“那你還要不要結婚了?等你到時候讀完,好的早就被挑完了!”

岑月早猜到母親不會太支持她這個決定,但是母親的第一反應是這個,還是讓她稍微有點意外。

“我現在挑就能挑到什麽好的嗎?”

張芸一噎。

“那你是打算就因為齊謙這事一輩子就不結婚了?”

“我沒打算不結婚,但我也不打算這輩子就指着嫁人活着了。”

“這世上也沒有誰能靠嫁人活一輩子。”

張芸簡直不相信自己的女兒會說出這種話來。

岑月深吸一口氣:“不止齊謙,還有史亮,還有很多很多人。不說遠了,就說我們周邊,我們小區,我們認識的人,有誰是靠着結婚了就過得很好的嗎?連我們家都沒有例外。”

“那是我眼瞎!”張芸情緒激動。

“我眼瞎嫁了個混賬東西!”

“那其他人呢?我們認識的人裏有哪對夫妻是很恩愛過得很好的嗎?你是想讓我過外婆那樣的日子?還是舅媽那樣的日子?還是星星媽媽那樣的日子?”

“你怎麽能一樣呢?你不像我們!你讀過書,你有學歷有文憑,你、你是坐辦公室的人。”

“那你覺得我們周圍的男的,有幾個不像外公,不像舅舅,不像徐叔叔的?”

張芸被問得一噎。

“……你不要想着找個十全十美的人……”

“我沒有想找一個十全十美的人!但我為什麽找一個比我差勁的人?!我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非要跟一個比我還不如的人在一起?還要給他生孩子,照顧他父母,我憑什麽?!”

“世界上又不是都是這樣的,你找個好的不就好了嗎?”

“好的在哪兒呢?”

“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所有人都知道錢是好東西,但是錢在哪兒呢?”

“那錢是靠自己慢慢掙來的,你不去掙,不就一點都沒有了嗎?”

岑月長嘆一聲,稍微平複下情緒:“媽,你知道齊謙為什麽找我嗎?”

“因為我着急結婚,不挑。”

“他說,我着急結婚,所以他跟我結婚,是正合我心意,是成全了我,所以我沒有資格去說他什麽……”

“你聽他放屁!”

“他就是有病!爛心肝的東西!這世上有幾個像他那樣!”

“可是我不想再把時間花在這些事情了,天天去想一個男人配不配,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再去想這些事了。”

“你不想?你要是拖到三十幾歲結不了婚,別人的口水能把你淹死!”

“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愛怎麽說怎麽說。結婚了就一定一輩子嗎?齊謙這事是發現得早。不然結婚之後發現這種事,你難道還要跟他過一輩子嗎?或者遇到一個打人的,跟那個人一樣,結婚前說得好好的,結婚後說變就變,你也要我跟他過一輩子嗎?過不了一輩子,結了婚又離婚,別人就不會說閑話了嗎?要是到時候我還帶着一個孩子,別人的口水不照樣能把我們淹死。”

“你怎麽事事都往壞處想呢?你不找個那樣的不就好了。”

“誰不想找個好的呢?你當初跟那個人結婚,難道是因為他不好嗎?誰都想找個好的,但是這種事是我想找個好的就能解決的嗎?我不是處處往壞處想,我只是不光看好處。光想好的,以為結婚就是一本萬利,到時候萬一遇到這些事,還怎麽活得下去?”

張芸死死盯着岑月:“……你讀書多,我說不過你!”

轉身回到自己房間,“砰”一聲将門摔上。

岑月重重嘆出一口氣。

*

接連幾天,家裏都被低氣壓籠罩。幾天下來,母親幾乎沒跟她說過一句話。

一大早,岑月的備忘錄鬧鐘就響了,提醒自己去買菜。

今天是母親的生日。

岑月收拾好,問母親有沒有什麽想吃的,坐在沙發的人也搭理她。岑月沒再繼續問,拿上包出門了。

等她拎着大包小包回來的時候,客廳沙發上已經坐滿了人。

家裏的親戚到了個七七八八。

岑月看了眼別過臉去擦眼淚的母親,心下了然,什麽都沒說。

“小月回來了?”二姨起身。

“你舅舅下去接你了,你們沒碰到啊?”

“沒有看到啊。”

“那肯定是在哪兒錯過了。”

“來,給我。”二姨過來接過她手上的東西。

“嚯,買這麽多。這是土雞嗎?剛好,上次你姨夫帶回來一些幹貨,我拿了點過來,炖雞剛好。”

菜買回來,女人們就開始在廚房忙活起來。

客廳煙霧缭繞的,岑月就在廚房幫着打下手。

一般這種場合,大家邊吃邊聊,一頓飯沒一兩個小時下不來。

岑月作為小輩,一向不怎麽插話,今天也是坐在邊上默默吃自己的飯,吃飽放碗正要下桌,被二姨一把拉住。

“小月,坐會兒,跟我們聊聊天。”

果然還是來了。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遲早有這麽一遭。

岑月暗自嘆口氣,依言坐回去。

二姨拉着她的手,滿是和氣地問她:“聽你媽媽說,你要考研啊?”

“嗯。”

舅舅手裏夾着煙:“讀書,不是壞事。但是你這大學都已經讀完了,而且大學還是個重本,沒必要再去讀個什麽研究生。浪費錢不說,女孩子讀那麽多書幹什麽?”

舅媽接話:“這學歷高了不好嫁人啊。你這麽高的學歷,有幾個人能配得上你啊。你沒看到那新聞上說嗎,現在女博士嫁都嫁不出去。”

姨婆附和:“可不是。我看X音上說,這讀書讀太多了,人腦子會變異,生不出來孩子的。你看那大城市全是讀書多的,但都不生。”

岑月正要開口,被二姨握了一把,二姨先她一步開口:“小月,你看啊,你歲數也不小了,都二十好幾了,個人的終身大事也沒個着落,你說你現在去讀這個什麽研究生是圖什麽?再說,你媽媽年紀也一天一天大了,你這讀研究生不在家,你媽媽要是有個什麽事,連個搭把手的人都沒有。”

姨夫接過話頭:“岑月啊,不是姨夫說你啊。你媽這些年養你不容易,一個人含辛茹苦把你養大,供你上完大學。你讀研究生那是百八十塊錢的事嗎?你媽都五十出頭的人了。”

岑月剛張嘴——

“咔咔咔咔——”

那齒輪瘋了一樣地轉起來。

岑月臉色發白。

耳朵全是那齒輪轉動的聲音,周圍的聲音忽然都變得格外遙遠,像是隔着水說話,辨不出誰是誰。

“你也別覺得我們這麽多人是沖着你,我們都是一家人,我們能害你嗎?”

“你媽付出了多少,應該不用我們來說吧。為了你,怕你受委屈,這麽多年也沒想着再找一個。”

“小月啊,你一向就是最懂事的,你現在怎麽這麽不懂事了呢?”

“咔咔咔咔!嗞——”

尖利的聲音像是要刺穿耳膜。

然而身體卻完全不受她控制,連捂耳朵的動作都沒辦法做到,只僵硬地坐着。

周圍的聲音全部消失。

又要開始矯正她了嗎?

岑月死死盯着面前的碗,眼睛一點點充血,用力呼吸,再呼吸,企圖讓自己的呼吸壓過那尖利的聲音。

只有這樣,只有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她才能确認此刻自己是活着的。

清楚聽到自己呼吸聲的剎那——

“啪!”

岑月面前的碗摔到地上,摔個粉碎。

世界一瞬間安靜,耳朵裏那尖利的聲音消失。

不過轉瞬,“咔咔咔咔——”

齒輪轉動的聲音再次響起。

岑月随手一抓,又一個碗摔碎在地。

又一瞬寂靜。

響啊,再響啊!

有本事今天就搞死她!

狗屁的老公在哪裏,狗屁的愛情故事!

這王八蛋的設定,誰愛演誰演,她不奉陪!

要麽今天就搞死她,要麽就滾到一邊,乖乖縮着!

齒輪轉動的聲音沒再響起。

岑月胸口劇烈起伏着,一回頭,一桌人都已經站起來,像是看一個陌生人那樣看着她。

垂眸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像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幹了什麽,岑月有一瞬怔愣。想解釋,但是看着她的目光都太冷了,把她想要說出口的話凍住。

她明白,她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岑月看着站在自己對面的那群人:“學歷高不好嫁,有罪的不是學歷高的人。不是人人都可以當科學家,就因為有人當不上科學家,那些有能力能當上的就有罪了嗎?”

“都已經讀到女博士了,自己能養活自己,結不結婚有什麽重要的?”

“讀書有多苦你們知道嗎?起早貪黑十幾年,坐冷板凳坐到屁股起繭,苦哈哈十幾年,從來都不是為了嫁人!從來都不是!”

岑月在一堆人中找到母親,深呼吸,稍微平複下情緒:“讀研究生的錢,我會自己想辦法,不會找家裏拿錢。我知道你養我不容易,所以從小你讓我聽話,我都聽了。這一次,就這一次,你說一句我可以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不行嗎?”

說到後面,岑月聲音微微哽咽。

張芸也紅了眼,但是說出口的卻是:“岑月,你沒有良心。”

岑月眼淚一瞬凝住,又瞬間潰堤。

哭得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我、我……沒有,沒有良心?”

“大學你說不想我離家太遠,我就報了離家最近的大學。你說想讓我學會計,我就去學會計。你讓我相親,我就相親。我加班加到淩晨,第二天一早上被吵起來,就因為我沒有跟人說慢走,你就訓了我一頓。我跟你說我只是太累了,忘了,你說我能有多累。我沒有良心?”

“小時候,我跟人踢毽子,明明是她耍賴,我跟她争了幾句,你說我脾氣不好,抓着我就是一頓打。打完,還在親戚面前說你再怎麽打,我還是黏你,而我也要賠笑臉。你明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有你,只有你!”

“你養我不容易,我知道,我欠你很多,但是你也不是一點都不欠我。”

張芸哭着指着岑月:“我看你現在跟你那個死爹是一模一樣!”

眼淚忽然又洶湧,岑月仰起頭,往回咽咽,淚流不止,卻努力看清對面的人。

“所以,我們不要再過這種互相虧欠的人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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