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24章
chapter 24
吃完早飯,岑月正準備出門,外面忽然下起雨。
雨勢不小,從住處到圖書館不過十來分鐘的路程,打着傘,岑月還是淋了點雨。
到圖書館的廊檐下,岑月收傘,先抖了抖傘上的雨水,然後邊拍身上的雨珠邊轉身,往圖書館裏走。
沒走兩步,像是意識到什麽,岑月一擡頭,就看到原本靠牆站着的辛哲身體微微往前晃了下,想上前又遲疑止步。
這次岑月沒打招呼,目光一垂,加快腳步往圖書館裏走。
“岑月。”
在她快到門口的時候,身後的人出聲叫住她。
聽到這一聲,岑月默默嘆口氣,轉身回頭。
岑月站在原地沒過去,看着辛哲,問:“有事嗎?”
大概是她的态度太過冷淡,辛哲默了一瞬:“……我能跟你聊聊嗎?幾分鐘就好。”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這會兒進圖書館的人正是多的時候,岑月從門口讓開,走到邊上。辛哲跟過來。
“對不起啊,我昨天說的那些話太唐突了。不該在這個時候跟你說這些。”辛哲先開口。
辛哲有些局促,手動了動:“……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們就當沒發生過,還跟以前一樣好嗎?”
任何變動都會消耗精力,保持原狀在絕大多數都是最好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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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半晌,岑月卻搖頭。
話都已經說明了,還要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那她就真的是裝傻充愣,自私自利了。
“為什麽?”見她拒絕,辛哲追問。
“因為我沒有辦法,像你對我那樣對你。”
“沒有關系,我不介意。”
“……不介意?”岑月訝然。
“那你做這些圖什麽呢?”
辛哲一怔,有些苦澀地笑笑:“我也不知道我圖什麽……我只是想陪着你。”
像是害怕冒犯到岑月,最後幾個字越說越小聲。
岑月張張嘴,卻只是沉默,半晌:“我很感謝你。從第一次遇到你到現在,一直都很感謝你。謝謝你給我傘,謝謝你還記得我,不然也許我一輩子都會陷在某個模棱兩可的答案裏,也謝謝你的鼓勵。說實話,對我來說那些鼓勵很珍貴。”
“在人生低谷,或者遇到難題,或者努力往上爬而精疲力盡的時候,有個人在旁邊陪着,鼓勵的确是一件很美好難得的事情。但是這種時候往往也是最容易産生依賴的時候。所以比起有人陪,我更想要自己一個人也可以處理難題的能力,這對我來說,很重要很重要。”
“所以謝謝你的好意,但我不想也不需要別人陪。”
“……如果你覺得打擾的話,我可以離你遠一點。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回應我什麽,你只要,允許我喜歡你就好了。”
岑月心裏就像是被人灌了檸檬汁,酸澀得厲害。
“你到底喜歡我什麽啊?”
她哪裏值得他這麽做了?
辛哲擠出一個笑,低低頭:“……我也不知道,最開始只是時不時想起你在便利店外面哭的樣子,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那樣牽腸挂肚,再後來就……”
“這些都是我的事,你什麽都不需要做,你只管做你想做的就好,我看着你開心就開心了。”
岑月啞然。
這份感情遠超她想象的沉重。
岑月默然良久,開口:“我知道你是一個很好的人,所以我沒辦法心安理得什麽都不做去享受你的好意。”
“也許你不一定能理解,但是我想跟你說,可能你覺得我拒絕你是因為我現在沒有時間精力去談感情的事,其實不是的,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想再把喜歡分給別人了,任何一個人,我都不想。”
岑月繼續說:“從小到大我一直都被教育怎麽喜歡別人,怎麽讓別人滿意,讓別人高興,讓別人舒心,從來沒有人教過我,怎麽喜歡我自己。”
“也許你會覺得這樣聽起來我好像是一個挺無私的人,但其實我是一個很自私的人,自私到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必須站在我這一邊。”
“照理說,自私的人應該很自信吧,或者自大,但是這些在我身上也沒有,相反我是一個很自卑的人。自卑到那種近百人的大教室,課間我連起身去趟洗手間都要做一堆心理建設,因為總覺得自己一站起來大家都會看着我,萬一出糗那丢臉就丢大了。所以我就是一個看似無私實則自私,看似自信實則自卑,扭曲又擰巴的人。”
“我現在就像是一個剛剛能解決溫飽,不再乞讨的窮人,我擁有的很少,但是不再乞讨,靠自己能吃飽飯的感覺讓我覺得很安心,所以我不想重蹈覆轍。也因為我擁有的太少太少,所以我要把這些東西都留給自己,全部都留給自己。”
岑月稍頓:“所以,不是時機的問題,也不是你的問題,是我不想再喜歡別人了。”
*
一轉眼,便已是深秋。
今天天氣不錯,岑月抽空出門去買資料跟補充一波文具。
從地下商城的文具批發店出來,岑月忽然被人叫住。
“诶,小月!”
地下商城到處都是人,人來人往的,岑月張望兩下才找到聲音的來處。
是小區裏的一個阿姨,跟母親關系不錯。
岑月迎上去兩步,打招呼。
對方笑着點頭:“你怎麽在這兒?”
“我來買點文具。”
“哦。是,是聽你媽說你要考研呢。”
“你是搬出去住了嗎?感覺好久都沒見到你了。”
“嗯。”岑月只應了一聲,沒多說什麽。
“不過你這好像瘦了好多啊,這學習重要是重要,但這一天三頓飯也還是要好好吃啊。”
“有好好吃的。”
“你這都瘦了一大圈了,壓力也別太大了。”
“嗯,知道。”
又寒暄幾句之後,兩個人便分開了。
從地下商城出來,岑月坐公交車原路返回。
這個時間點坐車的人不多,岑月在後排找到位置。
前座是一個年輕媽媽帶着一個小女孩。
那小女孩看起來大概三四歲,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睛滴溜溜好奇地看着車窗外。不知道是看到什麽了,收回視線轉頭看向母親,奶聲奶氣叫:“媽媽。”
“嗯?”
小女孩手放在唇邊,聲音很小很小地說了句什麽。
聲音太小,岑月就坐在她後面都聽不清。
“什麽?”那位媽媽也沒聽清。
小女孩于是又說了一遍。
但聲音還是很小。
說了兩遍都聽不清,岑月莫名緊張地看向那位年輕媽媽。
那位媽媽沒有發脾氣,也沒有大聲說話,而是彎腰把耳朵湊過去:“再說一遍,媽媽沒聽清,可以大點聲。”
“我~想~吃~糖葫蘆。”
這下岑月終于聽清小女孩在說什麽了。
“可是你昨天晚上才吃過一串,媽媽是不是有說過,不能吃太多糖葫蘆?”
小女孩巴掌大的臉上滿是失落,但是也沒有哭鬧。
像是為了轉移小女孩的注意力,那位媽媽湊到小女孩身邊,學着她剛剛說話的樣子,說:“剛剛為什麽說話這麽小聲啊?”
“因為這是公交車,公交車上不能大聲說話。”
不止那位媽媽,連岑月都被逗笑。
那位媽媽笑着耐心解釋:“但是也不用這麽小聲。”
“媽媽。”
“嗯?”
“我要是今天晚上乖乖自己睡覺,可以吃糖葫蘆嗎?”
那位媽媽想了會兒:“看在你很乖,知道在公交車上不能大吵大鬧,作為獎勵,媽媽可以給你買,但是只能吃一半,不能都吃完。而且你要說話算話,今天晚上乖乖睡覺。能做到媽媽就給你買,如果做不到,那就是什麽?騙人對不對?那媽媽以後就不會再給你買糖葫蘆了。能做到嗎?”
“能。”
“那好,下車就去給你買糖葫蘆。”媽媽輕輕捏了捏小女孩的臉。
“媽媽,我愛你。”
“媽媽也愛你。”
“媽媽,我以後想去賣糖葫蘆!”
“啊?你長大了想去賣糖葫蘆啊?”
“嗯!”
“嗯……如果你真的很喜歡的話,而且願意付出努力,把糖葫蘆做得又好吃又實惠,那也可以啊。爸爸媽媽都會很支持你的。”
岑月驀地別過臉,手慌亂擋住自己的臉,腮幫子顫抖着把險些奪眶而出的眼淚生生咽回去。
*
圖書館的閉館通知準時響起,岑月簡單收個尾,麻利地收拾東西。
背着書包下樓,剛走到門口就感覺一陣冷風迎面刮過來,岑月忙攏了攏外套。
走出圖書館,岑月眼睛不經意一掃,在牆角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張芸盯着臺階下。這會兒出來的人多,門口都是人疊人,根本看不清,下臺階的時候人還分散些。
岑月腳步一頓,不太确定開口:“媽?”
張芸聞聲回頭。
看到岑月,明顯愣了一下,嘴唇輕輕嗫嚅,卻沒說話。
岑月看着站在夜色中的母親,大腦就像宕機一樣,也沉默。
張芸手背揩了揩鼻子,把放在腳邊的東西拎起來走到岑月面前:“沒什麽事,給你拿點東西過來。”
說着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岑月。
岑月接過,正要開口,卻見母親看了她一眼,像是不願多看一眼,忽然別開臉:“行了,沒什麽事我就走了。”
沒給岑月開口的機會,母親說完便快步走下臺階。
這會兒時間不早了,母親對這邊也不熟,岑月拎着東西默默跟在她後面,看她攔了輛出租車。
後座上人,出租車師傅把空車的牌子扣下,邊說:“去哪兒?”
問完,沒聽到聲,一回頭,後座的人泣不成聲。
師傅吓了一跳:“大姐,你沒事吧?”
“沒事。”張芸抹了把臉,報了地址。
拍了車牌,等車開走,岑月才往自己住的地方走。袋子也不知道裝了些什麽,有些沉。
回到住處,岑月才把袋子打開。
裏面有牛奶有水果,還有一個不鏽鋼保溫飯盒。
岑月把飯盒打開,上面是滿滿一層糖醋排骨,下面是香菇雞湯。
都是她愛吃的。
也都還熱着,岑月迫不及待拿了塊排骨放嘴裏。
糖醋排骨一放進嘴裏,嘗到那久違的味道,忽然感覺像是吃了口芥末,沖得她險些淚掉下來。
算是吃了頓宵夜,剩下的岑月收起來放冰箱,水果牛奶也放冰箱。把水果一拎起來,岑月才發現裝水果的袋子裏還放着一個袋子。
層層拆開,看到最裏面被一張紙裹着的銀行卡,岑月懵了一下,坐到旁邊的塑料凳上,打開那張紙,上面寫了字——
“密碼是你生日,別舍不得花。”
看到那有些歪歪扭扭的字跡,岑月的視線瞬間模糊。
母親讀書少,只有小學文憑,也許是拿筆時間短,寫出來的字總是有點歪歪扭扭。
看着這稱不上好看的字,岑月的眼淚突然就止不住了。
她有時候也會想為什麽她的媽媽不像別人的媽媽那樣溫柔開明,會想為什麽她的媽媽不能像別人的媽媽那樣有自己的愛好,而不是天天盯着她,要她按照她的想法活着,也會想為什麽她的媽媽不像別人的媽媽那樣愛自己的孩子。
但是,她現在忽然明白,像她們這樣的家庭,是要靠一個人放棄愛好放棄夢想甚至放棄自我的犧牲才能活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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