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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chapter 28

最後一抹晚霞在天邊燒成灰燼，往天空一撒，便是茫茫夜色。

教師辦公樓還有不少房間亮着燈。

學校的教師辦公室大體都是統一的裝修，一張辦公桌，幾把椅子，一張沙發再加一個鐵皮櫃子。

裝在天花板裏的燈靜靜亮着，辦公室裏只有紙張翻動的聲音。

辦公桌後坐着一個戴着老花鏡的人，細細的眼鏡鏈搭在後頸上，身上穿着一件棉麻材質的盤扣中式上衣。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微卷的頭發銀白，臉上有些皺紋，但是那一雙眼睛卻絲毫不見渾濁，明亮而銳利，此刻正安靜地剖着手裏的稿子。

而稿紙每翻過一頁，坐在沙發裏的人，交握的雙手就不自覺地松松再用力握緊。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稿紙終于被翻到最後一頁。

辦公室裏誰也沒開口說話。

稿子被合上放到辦公桌上，坐在辦公桌後的人摘下自己的眼鏡。

“葉老師……”

最後沙發上的人忍不住先開口。

葉青岚雙手淺淺一握，壓在面前的稿子上，身體微微前傾，和藹地看着沙發裏的人，不慌不忙道：“聞逸啊，怎麽忽然想起來寫這種題材了？”

聞逸稍低低頭，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低頭未語。

“想參加一葦文學獎的評選？”葉青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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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早有心理準備，被猜中心事，聞逸并沒有太過意外，點了點頭：“我想再試試。”

“葉老師，您看完覺得怎麽樣？”

葉青岚略一沉吟：“我知道你有心結。當年你才大二，差一點就拿下一葦的最佳長篇小說。那是我們離最佳長篇小說最近的一次。”

放在稿子上交握的手輕輕點了點：“的确也有好幾屆拿下最佳長篇小說的是這個題材，你下了功夫。”

“那葉老師，您覺得……怎麽樣？”

葉青岚不答反問：“你自己覺得呢？”

聞逸沉默。

一葦的最佳長篇小說常年被G大的人盤踞，G大那些人的實力……

葉青岚輕嘆口氣：“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強扭的瓜不甜，有些事情，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可是葉老師，我已經研三了……”

“研三怎麽了？”

“你是打算在自己白發蒼蒼的老師面前說自己已經來不及了嗎？”

聞逸沉默良久，長吐一口氣，起身：“那葉老師，我再回去好好想想。”

葉青岚将面前的稿子遞還給聞逸。

聞逸接過，塞進自己包裏，轉身準備離開。

“诶，聞逸。”

聞逸聞聲止步，回身。

“你見到岑月了嗎？”葉青岚問。

聞逸頓了下：“報到的時候見到了。”

“你覺得她怎麽樣？”

聞逸一下啞住。

“怎麽不說話？”

“那天……隔得有點遠，沒有怎麽看清。”

葉青岚笑着嘆氣：“你啊……”

“岑月家不是本地的，她一個人走這麽遠，人生地不熟的。作為師兄，我希望你能稍微照顧關心她一點。”

“好的葉老師，我知道了。”

“不要把這個當成一個命令任務，要用心。”

“好。”

“好了，去吧。”

*

聞逸從葉青岚的辦公室出來。走廊裏的燈壞了，還沒有修，只有外面透進來的光，光線有些昏暗。

聞逸單肩背着包埋頭往外走，在走廊拐角處跟一個人擦肩而過。

明明兩個人沒有任何接觸，聞逸卻莫名自己的呼吸忽然被壓住，心頭一凜，下意識擡頭，只看到金絲眼鏡架跟一側棱角分明的下颚線。

下一瞬，人已經跟自己錯身而過。

聞逸忙回頭，那人穿着黑色西裝，背影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根本分辨不清，只隐約看出身形高大。

見那人輕車熟路地走上樓梯，聞逸皺眉。

學校什麽時候有這樣的人了？

*

“叩叩叩。”

敲門聲響起。

敲門的力道把控得剛剛好，聲音清脆卻不炸心。

葉青岚擡頭：“進。”

辦公室門被推開，看到來人，葉青岚不由一喜。

“庭青？”

咖啡的醇香随着騰騰熱氣在辦公室裏彌漫開。

骨節分明的手接過咖啡。純白的紙杯在這雙手的襯托下都顯得有些小巧精致起來。

葉青岚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看着沙發裏的人。這兩人座的真皮沙發，現在被他這麽一坐，莫名顯得有些小家子氣。

幾年不見，比起之前又是大不相同了。

“今天不是說要在禮堂辦儀式嗎？你怎麽有空到我這兒來了？”葉青岚問。

紙杯遞到嘴邊淺嘗一口，随後放回另一只手手心。

賀庭青含笑溫言道：“到您這兒來躲躲清靜。”

他聲音低沉，帶着輕微的震動，似大提琴一般悅耳，叫人如沐春風。

葉青岚笑：“你到我這兒來躲清靜，那禮堂那邊是讓時晉那臭小子去了？”

賀庭青淺笑：“拍照他比較上相。”

葉青岚被這話逗得開懷大笑。

“你母親呢？身體怎麽樣？”

“母親身體還好，最近換了新的治療方案，效果不錯。知道我要回國，再三叮囑一定讓我過來看看。您身體還好嗎？”

“我身體現在好着呢，能吃能睡，你讓她少操心我。”

說完，再開口時，葉青岚語調微沉：“什麽時候正式進公司啊？”

“下周一。”

聞言，葉青岚輕聲一嘆：“那這幾天能躲清靜就躲吧。”

剩下半句話沒說——

後面估計就沒有清靜的時候了。

*

把時晉送到禮堂之後，武弘便開着車折回教師辦公樓。

看到賀庭青從辦公樓裏出來，武弘迅速從駕駛座下來，繞到另一邊打開後座車門。

等人上車之後，武弘坐回駕駛座，稍稍側頭問：“老板，現在去哪兒？”

車窗都做過處理，路燈那點光亮透不進來，後座的人坐在一片晦暗之中：“時晉那邊應該快結束了，去接他吧。”

聲音平淡得沒有絲毫起伏，已然不見剛才與人相談時的和煦。

“是。”武弘應聲，開車往禮堂去。

*

岑月報了合唱團的招新。高中的時候學校辦過一次合唱比賽，她到現在都還記得聽到不同聲部合在一起時，渾身冒雞皮疙瘩的感覺。只不過當時是高三，他們沒有參賽資格。後來等上了大學，動過參加合唱團的念頭，但是瞻前顧後的，最後也就不了了之。

這次再看到這樣的機會，不管結果如何，她準備先試試。

合唱團發了面試通知，軍訓一解散，岑月就以最快速度沖回寝室洗頭洗澡，準備早點出發。

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她收拾好正要出門的時候，學院忽然讓填一個資料，要得很急。

資料多要求也多，填到一半，就到合唱團通知的時間了。岑月抽空趕緊給給她發通知的人溝通了一下自己這邊的情況，對方說可以把她往後排，她忙完趕緊過去就行。

好不容易填完，岑月連包都沒顧上拿，抓起手機就往外跑。

*

合唱團每年招新報名人數都很多。為了保證效率，招新面試一般都會分好幾個小組，同時進行。

李元元這邊上一個人結束，下一個遲遲不見來，擡頭問：“還有沒有面試的嗎？”

前面負責分組的人看了下：“暫時沒有了，學姐。”

站了半天，小腿都快抽筋了，李元元在旁邊花壇上用手掃了個位置出來，坐下歇會兒。

她剛一坐下，鄭珂就湊過來，擰開瓶蓋把水遞給她：“元元，剛剛那人誰啊？”

“誰？”李元元仰頭喝水。

“就跟你說話那個人。”

“那是我舅的……”李元元随口答，說一半忽然停下，“我憑什麽要告訴你啊？”

等了會兒，沒人來，李元元起身讓大家邊收拾邊等，也讓負責聯系的人催催，要是收拾完還沒來就不等了。

A大實在太大了，岑月一路瘋跑到大禮堂，看到地上貼的指示标指的是禮堂對面的小花園。岑月喘着粗氣快步走過去，剛好碰到裏面的一群人出來。

“你好，請問合唱團招新是這裏嗎？”岑月問走在最前面，戴着貝雷帽的女生。

面前的人有點高，李元元稍微擡頭看了對方一眼：“你是來參加合唱團招新的？”

“對。學院裏剛剛有點事耽擱了，遲到了，不好意思。”

這時候有個女生上前：“哦，你是岑月是吧。”

“對，是我。”

那女生走到李元元旁邊：“學姐，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有事會晚點到的那個同學。”

李元元把手裏的易拉寶立在地上，對岑月說：“行吧。那你就唱首歌，讓我們聽一下你聲音條件。”

這話一出，岑月就看到面前的一群人上前，烏泱泱幾乎把她包圍在中間。

被這麽多雙眼睛盯着，這效果堪比被無數個鏡頭對準，岑月的鏡頭恐懼症瞬間發作，心裏開始打退堂鼓。

“這幾首歌，你選一首你會的吧。”李元元遞過去一張紙，“就唱這上面那一段就行。”

岑月看着那張紙。報名的時候就決定豁出去拼一把，深吸氣，接過那張紙，稍微平複下呼吸，找了首自己相對熟悉的。

岑月上一次在人前唱歌還是高三的時候。當時學校要求每個班都要有班歌，每天下午一唱鼓舞鬥志。她莫名成了領唱。但那個時候好歹大家一起唱，現在就只有她一個人。

乍然聽到自己的聲音，岑月一個激靈，聲音跟着手一起抖。

變調的聲音她自己都覺得刺耳。

“不好意思，我重來一遍。”

岑月清清嗓子，手裏的紙正對着自己拿着，就直勾勾盯着紙上的歌詞，一句一句努力認真唱，隐約好像有人在笑，她也不管了，硬着頭皮唱自己的。

這邊就剩岑月一個人的聲音。

誰都沒有注意到，不知道什麽時候停在對面樹影底下的黑色轎車的後座車窗稍微往下降了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