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67章
chapter 67
淩晨的手術室外空空蕩蕩。
岑月佝着腰坐在走廊裏的椅子上,雙手交叉握着上臂,整個人快要縮成一團。
稍一低頭,又聞到那股血腥味,目光無意中落到自己手上,岑月突然渾身不舒服。低着頭,兩只手用力互相擦着,一下又一下,恨不得脫層皮,但其實手上什麽都沒有。
有人經過。察覺到對方投來的目光,岑月強行停下動作,雙手往面前擋擋。
她身上還穿着睡衣。
沒一會兒,聽到有腳步聲走近,岑月擡頭。
“你把這個穿上吧。”一個眼睛圓圓的護士走到她面前,遞給她一件外套。
岑月看了看她手上的衣服,再想想自己這一身,睡衣上又是血又是水,搖搖頭:“不用了。謝謝你。”
“沒事。你穿着吧,也方便一點。反正這衣服我買大了,也不怎麽穿。”
對方看出了她的窘迫。
岑月遲疑片刻之後,接過來:“謝謝。”
說着,看了看人的胸牌。
見她接過,對方一笑:“不客氣。”
轉而問:“你身上這身濕衣服還好嗎?要不我想想辦法給你找身衣服來?”
岑月的睡衣上到處是血,身前最多。把楊慧欣送進手術室之後,她去洗手間想要收拾一下,撩開衣擺,連身上都是血。她把身上的血弄幹淨,又扯着衣擺放到水龍頭下,把衣服上的血大概洗一洗。
好在現在是夏天,穿濕衣服問題也不大。
只是沾了水一搓,血暈開一大片。
岑月忙擺手:“不用了。沒關系,已經快幹了。”
“謝謝啊。”
“沒事。”見她這邊沒什麽事,對方轉身回到自己崗位上去了。
岑月把外套穿上,身體不自覺放松一分,很快後背升上來絲絲暖意。
只是那溫吞的溫度……
像極了人的體溫。
“哈……”岑月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突然急喘一口氣,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
手握拳抵在唇邊,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是越想放松,身體就抖得越厲害。腿也發軟,快要站不住。手慌亂去找身後的椅子,卻一直摸空。
慌得從喉間一聲帶着哭腔的聲音,眼看自己就要這樣跌下去的時候,摸空的手突然被人一把握住,腰上一緊,整個人在跌倒的前一秒被人穩穩托住。
岑月驚而回頭,撞上賀庭青神情緊繃的臉。
“你……”岑月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
“還好嗎?”他擰着眉,低聲問。
岑月怔怔片刻,意外發現,自己身體抖得沒那麽厲害了,舒口氣,搖頭:“沒事。”
說完,發現兩個人這個姿勢,岑月一驚,立馬讓開。
“……剛剛謝謝啊。”岑月說。
賀庭青沒回答,而是将她細細上下打量一遍,看到她衣服上的血跡,眉頭緊鎖,察覺到她身上不住微顫着,不由上前。
岑月卻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一步,眼看要拉近的距離瞬間又被拉開。
“會弄髒你衣服的。”岑月說。
賀庭青不語,只輕嘆一聲,再上前,溫柔伸手将人擁進懷裏。
“沒關系。”
岑月不知該作何反應,只一動不動站着。
兩個人貼得這麽近,岑月聞到他身上的味道,眸光輕輕一閃。
熟悉的木質調香氣将她一下拉回到那些那些尋常平靜的日子裏。
就是再平常不過的日子,什麽糟糕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什麽糟糕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然而當她一閉眼卻是滿地的血,跟一張沒有生氣的臉。
感覺到她攥緊了自己的衣服,身體突然抖得厲害,賀庭青收緊手臂,一邊輕輕撫着她的後背,柔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岑月本來還能撐住,但是一被安慰,情緒突然失控,攥住賀庭青的衣服低低哭了出來。
*
淩晨四點,終于等到楊慧欣被推出手術室。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還需要在重症監護室觀察幾天。
與此同時,也等到了楊慧欣父母。
一出事,岑月第一時間就聯系了楊慧欣的媽媽。
現在一切似乎都逐漸回到正軌。
但是岑月卻像是被留在了撞開洗手間的那個瞬間。
先前哭了一場,加上一晚上沒睡,眼睛腫得快要睜不開,又澀又癢,但是她卻不敢閉眼。
只要一閉眼,眼前就是滿地的血,還有楊慧欣的臉。
岑月第一次知道,沒有生氣的人的臉是那個樣子。
想到這兒,身體就會又控制不住地發抖。
岑月穿着剛換的幹淨衣服躺在病床上,手放在床邊,配合護士給她挂上醫生剛開的點滴。
說是有鎮定作用,可以讓她好好睡一覺。
護士挂好點滴之後就出去了。她剛走,洗手間的門被打開。
賀庭青換下蹭了血跡的衣服,從洗手間出來。
病房裏只開着一盞小燈,他走在床邊,看了眼架子上的點滴:“會覺得太快嗎?”
岑月搖搖頭。
看出她真的太疲憊了,賀庭青俯身幫她掖好被子:“睡吧。好好睡一覺。”
“你呢?”岑月撐着精神問。
她一晚上沒睡,他也陪了她一晚上沒睡。
“不用擔心我。”
“……你回去休息吧,我沒事的。”
因為太困,她眨眼的速度都格外遲緩。
賀庭青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手輕撫了她的鬓邊,仿佛哄睡般,溫言道:“睡吧。”
被人觸碰,岑月并沒有反感,反而順着他的聲音閉上了眼。
大概是因為閉眼之前最後看到的是身邊人的臉,這一次出現不再是滿地的血,而是賀庭青的樣子,岑月放下心來,讓自己一直往睡意深處沉下去。
就在一切思緒消散,睡意即将完全覆上來的時候,鮮紅的血突然在眼前爆開。
“啊!”低聲驚呼。
岑月猛地睜開眼,急促呼吸,直到看到賀庭青滿是擔憂的臉,她才從那滿目的血紅裏抽神出來。
“怎麽了?做噩夢了?還是哪裏不舒服?”他從椅子上起身,俯身看着她。
岑月呼吸漸漸緩下來,看了眼床旁的點滴,問:“……這個可以加大劑量嗎?”
聞言,賀庭青眉輕皺。
賀庭青将床尾的椅子拉上前,坐下:“估計是還需要一點時間。我們說會兒話。”
岑月看看點滴瓶,才空了一點點,點頭:“好。”
然後只想到一句:“……今天真的謝謝你了。”
賀庭青嘆息輕笑:“今天你已經跟我說了很多句謝謝了。”
話鋒一轉:“我們不聊今天的事了。”
“不如我們聊一聊你為什麽考A大的研究生?”
說起這個,岑月臉上露出笑:“因為小時候很喜歡看電視,然後又喜歡自己亂想寫一些東西,所以就想要試試做編劇。”
賀庭青點點頭:“不過把喜好變成職業,不會擔心嗎?”
“會啊。我看到好多人都說,不要把興趣愛好變成工作,因為工作永遠都是痛苦的,把興趣愛好變成工作,最後就不再會再喜歡了。”
“可是,這終究是別人的經驗。對我來說,把不喜歡做的事當工作也并沒有更輕松更開心。”
“人生無常,誰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到了離開的時間,把時間盡可能花在自己喜歡,覺得值得的事情上,這樣真到那一刻來臨的時候,才不會覺得遺憾。”
“除了這個,還有什麽喜歡的嗎?”
岑月感覺腦子像是卡住,有些轉不動了,直愣愣說:“沒了。”
“那人呢?有喜歡的嗎?”
岑月努力撐住一個勁往下耷拉的眼皮,聲音不自覺變得含混起來:“賀庭青……”
“你不要把答案放在我身上,我當不了那個角色。放棄工作放棄夢想,承擔所有家務,照顧老人,一個人帶孩子,這些對我來說不是賢惠,是噩夢。”
“是讓人恨不得從樓下跳下去的噩夢,所以你不要……把答案……放在我身上……”
最後幾個字的音幾乎聽不清,說完,岑月沉沉睡過去。
見人終于睡熟,賀庭青不由松了口氣。伸手輕輕将她額上的頭發撩開,嘆氣。
看着人的睡顏,賀庭青輕聲道:“我還沒有告訴你,那天的那首詩我很喜歡。”
“有人到來對我來說是驚喜……”
因為來的那個人,是你。
*
徹夜狂歡過後的別墅,這會兒就像是燃過的灰燼,寂靜,甚至在這個清晨透着一絲絲涼意。
喻洲站在露臺上,單手抄袋,慢悠悠抽着指間的煙。
身後傳來露臺門被推開的聲音,沒一會兒,他的胳膊被挽住。
“怎麽一個人在這兒抽煙啊?”
喻洲偏頭看了看。臉上的妝容精致,明顯是剛剛補過。
喻洲輕笑一聲。
讨他開心的人多得是,還真當自己有多特別了。
喻洲夾着煙的手,用虎口托起人的下巴,稍稍往上一帶,人就主動湊了上來,獻祭一般獻上自己的吻。
就在吻上的前一秒,喻洲垂眸看到那個塗得鮮紅的唇,突然眉心一皺,将人推開。
“嗯?”
他這變臉太快,對方一時都反應不過來。
“怎麽了?”
喻洲別過臉,看都不看人道:“你妝太濃了。”
說完将指間的香煙扔到地上,擡腳踩滅,轉身回到屋裏。
喻洲本來是想找個空房間睡一覺,結果一從露臺進來,就見客廳裏兩個人見到他跟老鼠見了貓一般,突然緊張,手往身後藏。
“喻哥。”
喻洲上前:“手裏的東西拿出來。”
“沒、沒什麽啊,就是手機而已。”一人賠笑着道。
只是他剛把手從身後拿出來,手機就被喻洲一把搶了過去。
對方一下慌了:“哥,要讓晗姐知道了……”
喻洲一道眼風掃過去,後者只得噤聲。
喻洲把手機對着面前的人臉一掃,成功解鎖,鎖屏之前的屏幕直接跳出來。
是學校論壇的界面。
【昨天晚上有人聽到救護車的聲音嗎?】
【聽說是女生寝室那邊有人自殺。】
【誰啊誰啊?】
【我看到救護車停在我們對面那棟樓下,那邊住的好像是文學院的。】
【文學院?!該不會是之前拿獎的那個吧?我前幾天在圖書館看到過她,她好像也假期留校了。】
【好像就是她,我聽說有人看到她滿身都是血。】
…………
“喻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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