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29章

高鐵站人潮絡繹不絕。

到進站口，來送人的都只能送到這裏了。

方尋轉身面對虞姝芸：“就到這兒吧。”

“要不你再待幾天吧？”虞姝芸眉間是隐隐的擔心。

昨天孔思才鬧了那麽一出，虞姝芸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去待着。

又說：“思思說的那些話，你別往心裏去。後面有機會我會好好說說她的。”

“沒事，我沒往心裏去。”

“你真的要走嗎？我這兩天休息，要不我過去陪你兩天吧？”

方尋被她這像個第一次送孩子離家的老媽子狀态逗笑，單手攬過她的肩：“我的姝姝诶，你就放心吧，我真的沒事。”

“我沒生思思的氣。人的憤怒是最奇怪的情緒，其他的情緒，開心就開心，傷心就傷心，只有憤怒，從來都不是憤怒本身。她心裏應該也很不好受。”

頓了頓：“我在你這個避風港裏已經避夠久了，但是有些事遲早還是要去做去處理。”後半句話語調輕輕，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虞姝芸只當她是在說自己休息夠了，該回去寫小說了：“那好吧。有事随時電話聯系。”

“嗯。放心。”

“哦，這個，你幫我給思思一下吧。”方尋從包裏拿出一個信封。

“現在這個情況，我要是跟她打電話什麽的，她估計又得炸。”

Advertisement

虞姝芸接過：“好，我幫你給她。”

方尋張開雙臂，虞姝芸上前抱了抱她。

“阿尋，在我心裏，你一直都很棒。”

方尋飛快眨眨濕潤的眼睛：“……嗯，我知道。”

松開手：“走了。”

虞姝芸揮揮手：“去吧。”

方尋拎着行李轉身往車站入口走。

——“思思，我回去了。本來想要當面跟你說，但是現在這種情況，或許又會吵起來。

你說你不敢去談什麽夢想，是因為不想活成我這樣。當從你嘴裏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不知道錯愕沮喪更多，還是心疼你更多。

人知道自己喜歡做什麽是一種幸運，并不是一種優越或者捷徑，所以追求夢想并不會讓生活變得更容易。

任何選擇都有代價，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把自己喜歡的事變成事業，就算用‘夢想’這麽美好的詞包裹住，它殘酷的一面仍舊存在。不過，或許殘酷的不是夢想，而是現實。夢想不是避難所，也不是烏托邦，它切切實實的是現實的一部分。現實就是美好與殘酷共生。

但也正因為它是現實的一部分，現實就是只要努力，就遲早會有收獲。現實裏也有不知道自己喜歡做什麽事的人，但是只要努力認真生活，同樣會有回報。

我不是什麽追求夢想就成了人生勝利組的勵志存在，但‘只要努力，遲早會有回報’這件事，哪怕是在我身上也并沒有出現意外。可是把自己對人生期許放到別人身上，這件事我們在我們父母那一輩人身上看到的教訓還不夠多嗎？

當然，我不是什麽好例子。可是，思思，你不是我。我們想做的事情不一樣，在這件不一樣的事情上我們的積累跟天賦也不一樣。你學畫畫那麽多年，還得過那麽多獎，而這些都是我沒有的。

你不是我，所以我所經歷的絕不是你人生的預言。”

…………

與其把自己最想實現的一切放進遺願清單，或者期待巨大的變故帶來生命軌跡的變化，不如趁着還好好活着的時候就努力靠近自己想要的人生。

如果成功自然最好。

如果一輩子都無法成功，無法證明自己的能力自己的價值。可是為了自己喜歡的想要的東西努力，不管時間是停在八十歲還是下一秒，這輩子也只有遺憾，沒有後悔。

到入口的時候，方尋回頭發現虞姝芸還站在原地，沖她揮了揮手，回身，邁開大步朝候車廳走去。

而現在，她要去面對她的現實了。

*

回到自己家，方尋站在門口，拿着鑰匙，遲遲不敢開門。

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也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然而等事情真的到了面前，還是壓不住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方尋深吸氣。

早死早超生，躲也躲不過一輩子。

鑰匙怼進鑰匙孔，“咔噠”一聲。

門打開的瞬間，像是打開某個真空的空間，空氣緊了下，窗簾被吸到窗戶上，片刻之後又松下來。

方尋的心也跟着一緊一松。

房間保持着她離開時的樣子。她拎着包進屋。

小半月沒有住人，房間裏有股類似灰塵的味道。

這種味道并沒有讓她覺得心安，反而讓身體瞬間回憶起噩夢醒來是燈火通明中的死寂。

心髒咚咚咚直跳，方尋趕緊把房間所有可以藏身的地方的門都打開。洗手間，各種櫃子的門。

确認沒有任何多餘，詭異的東西存在，方尋站在客廳裏，一遍一遍深呼吸平複着自己的呼吸。

自從那天對峙過後，系統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甚至這些天她不自覺構思小說情節的時候，系統也毫無反應。

方尋環顧房間一圈，房間看起來似乎已經恢複正常。

或許如猜想的那般，系統已經離開。

畢竟話說到那個份上，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什麽綁在一塊的必要。

方尋長長呼出一口氣，默念着不要自己吓自己，轉身去洗手間準備洗個手。

水龍頭打開，出水的一瞬——

“你回來了。”

“啊！”驟然響起的聲音吓得方尋叫出聲，下意識抓住水龍頭才穩住。

“這次應該休息得不錯吧。這麽多天我都沒有打擾你，是不是很貼心？”

聽到這句話，方尋簡直後脊發涼。

“你為什麽不說話？”面對久久沒開口的方尋，系統開口問。

“……你覺得我跟你之間還有什麽好說的？”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我們之間的合作這才剛、剛、開、始。”

方尋控制不住冒冷汗：“什麽意思？我從來沒有答應過要跟你合作。”

“你已經沒有選擇了。”

“我當然有！”

這一刻方尋無比感謝自己那一點點廉恥心，就因為這一點點廉恥心沒有在最開始接受系統的建議。如果當初真的按照系統說的話做，那她今天就真的沒有退路了。

“這是你的幻覺。”系統語調平靜地潑她冷水。

“是嗎？可我并不認為這是幻覺。”

“這件事沒你想的那麽簡單。”

——“這件事沒你想的那麽簡單。”

——“早跟你說過了，這件事沒你想的那麽簡單。”

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話再次出現，方尋遏制不住地打了個寒顫：“……那也比自掘墳墓好。”

“自掘墳墓？你或許忘了，如果沒有我，你生活的每一天本就是墳墓。苦苦掙紮，卻毫無希望，不見光明。你難道忘了那種滋味了嗎？”

方尋手緊緊握住盥洗臺的邊緣，指尖泛白。

“你這一路走來有多艱難辛苦，沒有一個人比我更清楚更明白。好不容易有了一點起色，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就這樣放棄，你真的甘心舍得嗎？還有你的父母，你忘了他們對你抱有多大的期望？這件事早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了。”

盥洗臺邊的人慢慢垂下頭，仿佛一支漸漸融化的蠟燭。

漫長的寂靜随之蔓延開。

“你錯了。”房間裏有聲音響起。

低垂的頭重新擡起：“這一路的艱難辛苦，最清楚明白的人，是我自己，不是你。”

“好不容易有起色，走到今天，靠的是我自己，也不是你。”

“我筆下的每一個字都是我自己寫的。對，因為你，我終于學會了怎麽找熱題材。可是并不是找到了熱題材，我的人生就變得一帆風順了。所以，你想拿這個要挾我？要我乖乖聽你的話？”

“做、夢。”

方尋忽然想起不知在哪裏看過的一句話，大意是說，命運給的禮物常常看起來不像是禮物。

當初熱題材寫到一半，突然熱度過去，好像所有心血都付之一炬。那個時候，經濟情況已經捉襟見肘，有個瞬間她真的覺得天都塌了。也陷入過漫長的自我懷疑，為什麽老天爺好像總是跟她對着幹？

而此時此刻，一想到她要是真的靠着那篇小說絕地翻身，再來面對今日的處境，她就覺得當初的夭折實在是命運的眷顧。

系統：“不過，你也比我更清楚，因為評分不高你曾調整大修過多少次。”

“如果沒有系統，你的第一篇萬收文，真的還能萬收嗎？”

方尋一怔。

“你想知道你下一篇準備寫的小說評分多少嗎？”

“不……”方尋條件反射拒絕。

然而系統卻沒給她這個機會。

“80。你的新小說評分是80。”

方尋瞬間啞然。

“被你當做裏程碑的萬收才六十分，你覺得八十分會是什麽成績？離成為超級大神也就一步之遙，最重要的是，這完全是靠你自己的能力得到的分數。”

“當然，你也知道，這個分數在正文出來之後還會變動。可能變高，也可能變低。靠你自己，你覺得你有多大把握不會浪費這個題材？一個創作者一輩子能有幾次機會找到這麽好的題材啊？你……”

“夠了……”

“夠了！”方尋捂住耳朵。

“別把自己說得好像不可或缺一樣，世界上那麽優秀的作品，也不是靠你拼湊出來的！我靠我自己寫，不管寫成什麽樣，我都認，什麽結果我都接受。”

“唯獨，不會把這個世界讓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