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Episode 1. 最喜歡的人
Episode 1. 最喜歡的人
我初初見你/人群中獨自美麗/你仿佛有一種魔力/這一刻我竟然無法言語——《我是真的愛你》
今天,是紀子即将啓行大阪的日子。
前天是最後一天在小學的日子,好好地于講臺上與同學們和老師做了告別,平常幾個玩得比較好的同學在課間休息的時候,一起拉着手把教室哭成了一片汪洋。
昨天在媽媽的幫助下,一大早辦完了離校手續,回家幫助父母收拾行李打包一切。
為了賣不賣祖屋這個問題,爸爸媽媽上周吵了一架。
最後,在紀子如泉水般湧出來的眼淚以及震翻屋頂的哭聲中決定了保留下來。
今天。
早早醒來吃了早餐,最後将自己日常用的小東西折疊好放進媽媽交代的行李包中,紀子最後一次檢視自己住了十來年的房間。
窗邊透入春季的陽光暖暖,蒙白中書臺上留下來的一張過了塑膠的鉛筆畫反射出光芒。
紀子走過去,拿起來,細細端詳。
每每看着這張報了畫畫班後第一次階段測試時自己塗畫出來的紙張,紀子總會莫名地臉紅到爆炸。
她仍然清楚地記得當時的情景。
一年級那會,她和三井還是同班。第一日開學課間喝完了自己的牛奶的紀子,仍然覺得肚子餓,可憐兮兮看着旁邊三井桌子上的牛奶,終于以眼神攻勢得到了他不情不願的友情饋贈。
那個他撇開眼将牛奶遞過來的樣子,非常深刻地镌刻在了腦海中,是以當畫畫班測驗的題目是“印象最深的一幕”的時候,紀子腦中第一時間浮現出三井的樣子。
可是今天,再一次看着這張畫,卻莫名覺得鼻子酸酸。
心髒像被人用力往裏面吹氣,被一種不知名的情緒漲得滿滿,要爆炸了一樣不能呼吸,全身的水分像是都湧到了眼睛周圍。
眼淚掉下來之前紀子将紙張放進了書臺抽屜裏。
用手臂擦着眼淚,抽抽噎噎地在爸媽的呼喚下走出房間。
外面車已經在等待。
請了假的三井叔叔、三井阿姨和抱着雙臂斜眼看她的三井就站在門口。
當某人被三井阿姨強迫着和自己站在一起合影的時候,紀子偷偷地看了幾眼三井。
雖然年紀還小,但是她想,她大概是喜歡三井君的。
雖然總是對自己大吼大叫,有時候會捉弄自己,并且很愛鬧別扭,但是他其實總是非常照顧她的。
數不清的将自己愛吃的東西讓給她,無數次地幫被欺負的她解圍,做錯事情的時候幫她收拾爛攤子,考試不及格的時候給她買可愛的小文具……
可惜的是……
紀子看着左前方使勁再使勁撇開臉的三井,小心翼翼地将眼裏的不舍得和眼淚一并藏回心裏。
即使他對她再好,三井君其實還是讨厭她的。
照顧她只是天生責任感使然,但也許他并非情願。
扭到脖子的三井僵着臉跑到自己面前大吼大叫。
本來就在離別愁緒中的紀子,看着他大噴口水的樣子,終于忍不住慢慢扁起了嘴皺起五官,哇一聲大哭了起來。
即使三井立刻停下吼叫變成驚慌,她還是無法停下傷心欲絕的哭泣,直到抽噎得快要斷氣。
因為在離開的這一天,悲哀地确定自己應該是喜歡三井君的同時,紀子也再一次、再一次在他不耐煩的吼叫中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了——
三井君多麽讨厭自己。
在大阪一開始的日子非常非常不好過。
由于父母親都忙,幾乎快要成為留守兒童的紀子學會了去超市買好自己的口糧。
每天要花一個小時去學校,因為會迷路很久。
愛哭包的紀子,被寵愛得無法無天的紀子,也終于慢慢學會了在迷路的十字路口,忍住眼淚一個一個方向地探索着去往學校的路。
有時候傍晚轉了好多圈才找到家門口,在家中吃着從超市買回來的壽司的紀子,也會在為自己感到委屈的時候拿起電話想撥去三井家。
但每每看到玄關櫃上那張離別當日拍下來的自己大哭而三井慌張的照片,都會作罷。
就算電話接通了,又該說什麽呢?
“三井君,我今天又迷路了。”
“三井君,我英語考了39分。”
“三井君,我今晚吃了壽司,超市買的,沒有媽媽做得好吃。”
這些瑣碎的事情,他會怎麽回應呢?
如同以往一樣抱着雙臂不屑地瞥她一眼,丢下一句“白癡”然後領她回家?
将手帕抖開一巴掌貼上她的臉粗魯地擦眼淚然後說“不要哭我教你辦法”?
還是在她面前氣鼓鼓地從書包裏掏出一個壓扁了的飯團伸到她面前說“要不我們交換好了”?
其實……現在已不再是鄰居的他們,會不會這樣貿貿然電話過去得到的,是他一句直白的“你很煩”然後挂斷電話的嘟嘟聲?
無論如何,紀子得不到答案。
因為即使撥到了最後一個號碼,她還是會膽怯地把聽筒放回去。
她讓自己要安靜一點,飯桌上零零碎碎聽着父親從三井叔叔那裏得到的些許三井君的消息,知道他過得怎麽樣就可以了,不要去打擾他。
因為小池一家,可能将在大阪長居了。
後來便遇到了土屋。
在這個話少得可憐卻很有讓人安心氣質的同學的幫助下,紀子漸漸适應了大阪的生活。
初中三年過得不過不失,成績漸漸追上來,而對三井的心情,被漸漸埋沒在了時間的洪流中。
高中。
去大榮報道的那天早上,在玄關換鞋的時候看到了當初離開神奈川時候和三井合影的兩張照片,紀子默默地将它們從相框中卸下來,拿回了房間塞進抽屜裏面。
看起來,似乎現在的生活,已經同以前沒有任何聯系了。
忙碌的父親也不再和三井叔叔聯系。
母親開始全職。
記憶中的三井,永遠停留在了十歲那個小孩子的模樣。
唯一唯一剩下來的,大概是紀子來到大阪一段時間後從父親那裏聽說三井開始打籃球後,不時會去買一些籃球周刊,以及經常去看土屋打球的小小關聯了。
有時候會和土屋共享一本籃球周刊,一起研究某場NBA的比賽,漸漸地成了業餘小球迷。
就在她以為一切就要這樣了的時候,父親一個突然的決定如同平地驚雷,将她深埋多年的心情從心底深處炸了出來。
——他們要回神奈川了。
放棄如日中天的大阪這邊的事業,父親申調回神奈川了。
時間非常地緊,紀子甚至覺得連讓自己做足心理準備的過程都無法有。得知消息隔日去學校辦理退學手續,帶着期待繞去籃球館,果不其然看見了一年四季無論何時都就在拼命練習的土屋。
紀子脫了鞋子跑到籃球架下,坐着看土屋擦汗,走過來自己身邊,坐下。
兩人沉默地坐了好一會兒。
最後是紀子深呼吸後打破了沉默。
“……我……是來告別的。”
“……嗯?”
迎着土屋疑問的目光,紀子扯開一個無奈無力的笑容,“我爸爸申調回神奈川了,下周就走。”
“……哦,時間很緊急啊。”
“……嗯。”紀子轉回目光,看着自己的雙手,十指慢慢一一對上,“總覺得……不能獨立的這個時候真是很煩惱的,爸爸下決定之前也并不跟我和媽媽商量,總是作為被通知的那一個,滿滿的無力感真讓人覺得無奈。”
土屋拿起水壺灌一大口水,然後擡起手臂擦擦嘴角,“回去不好麽?”
“……那個……要這樣問的話,也不是說不好。”紀子手托腮,手肘支在大腿上,看着籃球館明晃晃反光的地板,“就是覺得好可惜呢……好不容易才适應了在大阪的生活,然後又要跑去另一個地方了……”另一個地方,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遇上土屋這樣熱心的貴人了……
“另一個地方?”土屋疑惑地轉過臉看她,“不是回神奈川?”
“……诶?唔……嗯,是神奈川呢。”
土屋便輕淺地笑起來,眉梢眼角略略柔和了一些,“那怎麽叫另一個地方呢,那可是你的家鄉。”
“……”紀子愣住了,慢了一拍轉過臉對上土屋的目光,看見那對眼睛裏閃着鮮少有的光芒,“……對哦……神奈川是……我的家鄉啊……”
被土屋這麽一句輕描淡寫而理所當然的言語一點撥,紀子想到家鄉熟識的小朋友們,想到熟悉的關東口音,想到那裏一街一道一花一樹,忐忑漸漸被慢慢升起來的喜悅所覆蓋。
那可是……家鄉啊……
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有屬于自己的回憶,是自己出生的地方,還有自己喜歡過的人啊!
無奈的表情漸漸褪去,紀子看着身旁的土屋,慢慢舒展開自己微皺的眉尖。
土屋就那樣随意地盤腿坐着,一百九十的身高常常讓紀子覺得即使坐着也會讓人覺得充滿壓迫感,但是這個人所帶給別人的感覺卻絕對不是如表面那樣的。每一次在大阪彷徨的時候,紀子總覺得土屋就像是自己在異鄉的燈塔,比爸媽更能指引她的方向,讓她安心而對世界充滿感恩。
想到這裏,紀子不禁微微笑起來,眉目也柔和下來。“總覺得……”她手托腮側臉看着土屋,“在大阪的日子裏,老天對我最好的一件事,大概就是遇見土屋你了吧。”
紀子站起身,“加油土屋,來年也努力争取全國總冠軍吧。”她朝門口走去,換好鞋之後轉過身,二樓方窗透下來初春微暖的陽光,一縷一縷将土屋籠罩着,隔着蒙白的光線中翻飛的塵埃,紀子最後對着土屋笑起來,“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呢……那麽,”她側身朝離開的方向邁出腳步,在春季溫暖的空氣中揮了揮手,“再見了,土屋。”
紀子走出大榮學園的門口,道路兩旁延伸出去的櫻花樹,在初春的季節慢慢綻開,風吹過的時候,漫天粉色飛舞。
紀子擡起頭伸出手掌,一片花瓣飄搖着落了下來。
不知道……彼時讨厭她的三井君,現在如何了呢……
而重逢,卻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下進行。
本以為沒有回祖屋居住的情況下,十有八九是要事先約定才能見上面的紀子,怎麽也想不明白天注定這種鳳毛麟角的事情為何會落到自己與三井的頭上。
滿心疑惑地接受長發飄飄目光不良的前籃球少年作為自己的青梅竹馬,紀子總是要費力去思考這中間的過程。
卻幸好在父親的拜托下得到了相處的機會。
很快紀子發現此人本質上,其實似乎未有太多改變。
出于一同長大的情誼,紀子還是願意多關心關心自己的青梅竹馬的。
但是兒時喜歡的那種心情,似乎已經随着歲月和分離、重逢後各自的變化慢慢消散在空氣中。
本來抱着看看這個竹馬想混到什麽時候才願意正向面對曾經的挫折,他浪子回頭的速度卻出奇地快。
一邊惋惜着自己錯過兩年好戲,一邊看着天橋上那個意氣風發的身影,清晨的光斑照得紀子的視線都模糊了。
那一剎那像是定格了,時間都停止了流動,兒時三井總是不耐煩的臉已經在腦海中模糊掉,他手裏的那盒學童奶,也随着歲月的流逝漸漸發黃了。
而眼前的這一個三井,清爽的短發,修長的身材,自信滿滿的眉宇,卻占滿了腦海中每一寸小小的角落。
只消一眼。
她失去言語的能力。
如同初見般的震撼,紀子感覺到早已經平靜的心,如同從26度開始燃燒的水,漸漸地、漸漸地冒出沸騰的泡泡。
那些被深深埋在時間洪流中的心情,在橫濱寧靜平和的清晨,就這麽随着那個俯瞰着自己的身影,于某個初夏被突然的晨風一股,席卷般重新塞滿了胸臆。
而那個在大阪人生地不熟的異鄉被慢慢磨掉的小小鬧騰的紀子,似乎也随着這種溫暖的感覺流向四肢之時,一點一點地,在心裏慢慢地活過來了。
紀子擡頭看着天橋上抿起一邊唇角驕傲地微笑的三井,聽着漸漸蓋過空氣的心跳聲,如此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多麽多麽喜歡這個人的心情……
也許從未改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