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夜路

夜路

“老師，跑完了。”體育班長的聲音将林辰淵從出神狀态中拉回，他幹咳一聲緩解尴尬，指了片無人的場地道：“去那邊組織拉伸。”

體育班長是個聰明能幹的，聞言立刻應下來，帶着班級過去組織拉伸運動，不需要林辰淵過多管理，偶爾出聲管下紀律就好。

他還在想着雪蓮姐，想着做背後這一切的人到底是誰，直到同學們拉伸運動做完才回過神，組織他們去跑八百。

此時雖然已入秋，但陽光依然燦爛。林辰淵站在跑道旁，手裏拿着秒表，口中哨子吹響的同時按下秒表，跑道上的同學們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他擡頭，便看到了站在操場邊朝他揮手的俞慕槐。

心裏亂七八糟的雜念在看到俞慕槐的同時被清空，此刻他的眼裏只剩下俞慕槐，其他的什麽都不重要了。

他看見俞慕槐向他走來，一揮手朝他說道：“告訴你個好消息，我找到劇本被修改前的版本了。”

林辰淵驚喜地一挑眉：“怎麽找到的？”

俞慕槐笑了笑：“這可就要感謝楊老師了。”

…………

這事說來話長。

俞慕槐心裏想着劇本的事，一路出着神走回辦公室，剛坐下就接到了楊老師打來的電話。

電話裏的楊老師說：“俞老師，剛剛在課上，您有發現何以夢有哪些不對勁嗎？”

俞慕槐手裏轉着筆，道：“她課上過于沉默了。”

“是的俞老師，如果這是因為她天生內向很正常，可是在兩個月前，她分明還是個活潑的孩子，她愛笑愛鬧，跟班裏的女同學玩的都很好，從來不會沉默，像個小太陽一樣，她兩個月前不是這樣的。”楊老師略有些焦急道。

俞慕槐轉筆的動作一頓：“那聽您這麽說，她是在兩個月前變得沉默的……兩個月前有發生過什麽嗎？”

“有的。”楊老師輕聲道，“我就是兩個月前成為她的班主任的，那時她的一個好朋友時酒轉學了，我本以為她可能只是因為好朋友轉學離開而不開心，過一陣子應該就會好了，可是并沒有，兩個月內她甚至變得越來越沉默，我擔心……”

俞慕槐聽着耳畔的聲音皺起眉，手裏無意義地用筆敲打着桌面：“如果只是好朋友轉學應該不至于如此嚴重，畢竟您說過除了時酒外她還有很多朋友……那麽在兩個月前，一定還發生過除了時酒轉學外的另一件，讓她徹底變得沉默的事。”

他話音頓了頓：“應該是她家裏的事。”

“我也這麽懷疑，所以今天我來何以夢家裏家訪了。”電話裏楊老師的聲音有些猶豫，“但是現在看來情況有些不太好，等我回去再找您詳細說吧，辛苦您多關照關照何以夢了俞老師。”

“嗯好，這是我的職責，作為心理老師這是我應該做的。”俞慕槐笑道，“楊老師，您無疑是個好老師。”

電話那頭的楊老師輕聲笑了笑：“作為這群學生的班主任，這是我應該做的不是嗎？教育教育，首先要教育他們做人、生活、精神，其次才是教他們知識。”

俞慕槐愣了下，贊同地笑了笑。

“哦對了，我現在是躲在衛生間跟您打電話的，剛剛我在衛生間的垃圾桶裏發現了一個本子，好像是何以夢的日記。”楊老師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猶豫，“雖然說日記屬于個人隐私，不能随便翻看，但是介于何以夢家裏的情況過于複雜……”

楊老師話音一頓，隐約能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幾句罵聲，聽不太清，好像是詛咒何以夢讓她趕快去死的話語。

俞慕槐聽力不錯，聽起來像是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可能是何以夢的爸爸。

什麽樣的父親會咒自己的女兒去死？

俞慕槐不敢想象。

“……但看不看其實已經由不得我了，因為日記被撕碎了，有那麽幾張還是完好的，我把這幾張完好的和能勉強看清的都拍照發給您吧。”楊老師鄭重道，“回去我會親自去跟何以夢道歉的，日記畢竟還是屬于她的個人隐私。”

“楊老師，道歉的時候記得帶我一個，謝謝。”俞慕槐話音剛落，便收到了楊老師發過來的十幾張圖片，他剛一目十行地看完一張，被日記中的內容驚地愣了神，回過神就發現電話已經被挂斷了。

于是他便跑到操場，恰好看到站在陽光下的林辰淵，一時間被刺眼的陽光晃了神，在那一刻他與林辰淵一樣，眼裏都只有彼此了。

……當然劇本的事還是要談的。

…………

林辰淵聽完全過程，沉默許久道：“日記呢，我看看。”

“友情提示，看之前請做好心理準備。”俞慕槐輕聲道，将手裏一直緊握着的手機遞給林辰淵。

林辰淵點開楊老師發給俞慕槐的第一張圖片，一字一句地仔細讀着。

［5.13，晴

媽媽說，再過一個月等高考結束，姐姐就會回來了。

我好激動啊，幾年來姐姐一直都在外地上學，逢年過節回來也只待一兩天就匆匆回去了，這次終于能回來了！

并且媽媽說，姐姐這次回來就不會再走了，姐姐高考完會在本地上大學，以後天天都能見到姐姐啦！

我很高興，每晚每晚激動地睡不着覺。

姐姐那麽優秀的人，誰會不喜歡呢？她從小成績就那麽好！聽媽媽說，姐姐的中考成績非常優秀，直接去了非常遠的一個市裏的重點高中。

很遠很遠，是爸爸永遠都不會帶我去的距離，雖然姐姐離家很遠，但是如今的她很優秀，從她帶給我的只言片語中也能看出，她過的很開心，比在家裏還要開心。

那就好啦，我很放心，無論她在哪，只要她幸福開心就好。］

［5.26，晴

離高考越來越近了，我緊張又期待，緊張的是姐姐的高考，期待的也是姐姐的高考，因為姐姐高考完就能回家了。

我真的真的好——想姐姐啊！！

偶爾我在手機上也會看到一些快要高考的大哥哥大姐姐們焦慮的聲音，我看到他們就會想到姐姐，我會想姐姐會不會也像他們一樣滿心不安、焦慮啊？

想到這兒我就擔心，擔心的睡不着，我求爸爸帶我去看看姐姐，我想抱抱姐姐，給她溫暖的擁抱，再對她說一句加油！讓她別那麽焦慮。

可是爸爸不讓，他又打了我，說油費那麽貴，那麽遠的距離過去不就是浪費錢嗎？

我不明白，錢難道有姐姐重要嗎？

如果有人告訴我，一百萬能換姐姐一生平安幸福，那這一百萬我就算去乞讨我也要拿到。

媽媽其實也想去看姐姐，我知道，她雖然白天不說，但她夜裏也會因為擔心姐姐而掉眼淚。

但即便如此，她也從來沒有跟爸爸說，讓爸爸帶我們去看姐姐。

她為什麽不說呢？可能也是害怕被爸爸打吧。

但我不一樣，我也害怕，但我還是會去跟爸爸說，如果爸爸今天不同意，那我明天接着說，即便會挨爸爸的一頓打。

為什麽？因為我想去看姐姐啊。］

［6.3，晴

好激動好激動，馬上就要高考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但是又好擔心，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萬一姐姐因為沒考好傷心難過怎麽辦……不！不能這麽想！姐姐不可能考不好！她可是從天上降臨的神诶，小時候天天給我輔導功課，只要我做對了題她就給我糖吃，所以每次我的作文主角都是姐姐，我說她是我的神，記得那篇作文好像還得了優，被語文老師誇了好半天。

同學問我怎麽寫的那麽好的，我說很簡單啊，你真情實感自然流露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等等跑題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馬上就能見到姐姐過于激動的緣故，這兩天的日記寫的非常頻繁，我得把日記藏好了，要是讓爸爸找到可就慘了，總不能在這種關鍵時刻還要麻煩姐姐出來幫我說話。

記得以前每一次我被爸爸打罵的時候，都是姐姐出面替我辯解，做我的靠山，也正因如此，爸爸好多時候想打我都礙于姐姐的面子不敢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你看啊，這麽——好的姐姐，誰不愛呢！

她若是我的神，那我便是她的信徒；她若是我的靠山，那我便是她的守山人。］

［6.15，晴

姐姐高考完啦！聯系我啦！！

姐姐說過兩天她那邊的事情忙完了就能回來了！

我問姐姐大概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呀，她說可能要晚些，因為她那邊的事情太多太忙了。

我不知道她在忙什麽，我只擔心她剛高考完又要忙事情，會不會太累。

姐姐聽了後似乎愣了下，随後又笑了，笑的很美，眼裏似乎有點點光芒……我看不清，姐姐的屋子裏沒開燈，我看不清。

姐姐說她答應好我了，等二十五號，她就能回來。

我說不好诶，二十五好正好我要上課啊。

姐姐又說，她放假啦，不用再上課啦。

我就配合着她哀嚎，幹嚎着說怎麽還不放假啊，我想放假！

姐姐笑着安慰了我許久，那晚我縮在被窩裏，戴着姐姐給我買的耳機和姐姐偷偷聊了許久，聊到了淩晨，第二天頂着黑眼圈去上學。

時酒笑我跟個熊貓一樣，我說你懂什麽，姐姐快回來了，我這是因為太過高興而逼出來的黑眼圈！

時酒說，他也想得到跟我一樣的黑眼圈。

我說你會有的。

……媽呀不知不覺寫了好多！姐姐說她今晚太忙了就沒和我聊天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但是沒關系呀！還有十天！我就可以見到姐姐啦！！

好耶！！］

林辰淵看到這裏愣了神。

日記裏的小姑娘雖然明顯看上去有些單純、稚嫩，但是她滿心滿眼都是她的姐姐，就像楊老師說的，她像個小太陽一樣，溫暖着姐姐。

或許她日記中稚嫩、幼稚的話語旁人看來會覺得可笑，但就是她幼稚的話語中，字裏行間都是她對姐姐的愛。

那後來是因為什麽，讓她變得如此沉默呢？

林辰淵手在屏幕上輕輕一動，點開下一張圖片。

圖片上是何以夢的日記，或許是她記得字數最少的一篇日記了。

［6.24，暴雨

……

我恨我自己，我恨何以夢。

為什麽我不去死？為什麽……

我不去死？

為什麽你不去死啊，何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