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張追劍
張追劍
回到船上,船夫早已等候多時,想必此前已四處逛了個遍,現下還在回味。梧桐子拖着爛醉如泥的張追劍丢進船艙,船緩緩地往來的方向駛去。
“好了,現在從實招來,當晚究竟發生了什麽?”梧桐子轉起了紫陽朱雀傘,厲聲道。
張追劍面色一怔,眼神有些恍惚。“家規森嚴,在下實不便……”
梧桐子已經失去耐心,如今大家上了一條船,若因此人身死道消,必然瞑不了目,便一咬牙,擡手施下禁術。只見地面發出微弱光亮,一圈陣法随着法器轉動自張追劍腳下顯現,一縷魄雙眼無神地從他身上分離,站起身來。
“砸龍王廟那晚,發生了什麽?”
“從蜀州運的貨路上死了,那鎮上來的女子染了瘧疾,沿路拐來的女人、童子,全染上了病,回來的路上,仆從也搭了進去。路上賣的貨收了些銀錢回來,李夥計想獨吞卻染疾死了。接了盤,拿去龍王廟藏,結果神像底下坑挖了一半,就塌了。”
好一個作奸犯科,梧桐子心想。誠然,此事不歸龍王管,因果懲罰都寫在生死簿上。這染青坊,表面做着布料生意,私底下卻幹人販子勾當,張追劍雖非主謀,卻脫不了責任,生死簿裏少說砍掉四十年壽命。
又過半晌,船只從巨鯨嘴中吐出來,海面上已是夜晚,然風平浪靜,空氣中帶着水汽凝結的潮濕感。衆人覺得不對,擡頭望天,仿佛還在鯨魚口中,竟不見繁星圓月。只隐隐約約地,見幾處光亮,從幾乎嚴絲合縫的雲層中透出來---是雨雲。
梧桐子大喜,原來解災之日就在今天,那師父蔔算的劫難應當就是雷霆劫了。等送他們回了氓洲,便可以設陣護法,歷劫提升了。
道士正興奮難耐,一旁昏睡的凡人醒了。張追劍剛被強行拆了一魄,此時拿符咒勉強按了回去,須得靜養融合,否則就如丢了魄的狂人一般理性消散,又加上醉意未解,見天上此狀,便口無遮攔地大罵:“好雨雲,好雨雲啊!本該落進我氓洲,卻将盡數化入海裏,真是天大的浪費!賴皮老龍王受了多少香火,就貪了多少不義之財!”
梧桐子聽聞大驚道:“此話怎敢亂講!”
“方才至那龍宮,你我二人可受了不少憋屈。此處無三人,在下便實話實說了,老龍王為神的不為百姓着想,整日沉迷美色。瞧他身邊那女仙,活色生香,風姿綽約,難怪廟被砸了也不心疼,換做是我,也招架不住此等紅顏禍水,哈哈哈哈……”
梧桐子驚得面如土色:“那女仙是龍王頂頭上司,雷部司風神女,尊貴無比,如此背後妄言,若被大仙聽去,你可兇多吉少!”
張追劍借着酒勁,又發起狂來,從懷中掏出一瓶酒漿,咕咚兩口,喊道:“那神女不是高談闊論仙人有海量嗎?與我一介凡人計較,豈不愧為神仙?”
梧桐子正欲辯駁,只聽海面下一陣轟鳴。兩條巨龍從身後的海域沖出水面,騰空而起,螺旋攀升,沒入黑壓壓的雲層。天地間一時寂靜無聲。片刻,龍珠的靈力像霧氣般擴散開,雲層間霎時電閃雷鳴,一烏一青二龍在其間翻滾,雲層越來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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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鳴的雷聲震耳欲聾,梧桐子心中拔涼,覺得每一道驚雷都可能在下一秒劈死面前這口無遮攔的狂徒,而後者喝了酒,散了魄,發完狂便又昏睡過去,此時不省人事。梧桐子想,死道友不死貧道,劈他但請瞄準一些。轉念又想,寄希望于準頭倒不如祈禱神如其言,不受私情耽誤。
少頃,又見一綠衣女仙從海中緩緩升上天空,定睛一看,果真是司風神女。只見她舉起玉面玲珑扇,那寶扇積蓄了大量靈能,發出瑩瑩綠光。神女大臂一振,面前烏壓壓的雷雨雲便迅速從海上向氓洲的方向飄去。
等梧桐子和張追劍上岸再追回氓洲,已是大雨傾盆,天地間水線如繩。梧桐子撐開紫陽朱雀傘,碩大暴雨硬是未傷那紙傘分毫。
兩人走回城中,梧桐子扶着張追劍回府。傷了凡人魂魄,即便是身背罪孽之徒,也不能放任不管,其因果不應由修道之人裁定。剛下山就壞了道士規矩,多少也要彌補些。沿路只見百姓衆人淋着雨笑開了花,都來迎接祈雨英雄回家。只有梧桐子面色凝重,心想,張追劍此後必久病一場,落得英年早夭。究其因果,總歸是生在了人販子家族,何以出淤泥而不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