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痛心扉的蕭聲

痛心扉的蕭聲

……多少年了？自他離開雲家八年，做鬼又三年，算起來都有十一年了。

其實在病重的最後一年，她便已經沒有力氣再吹奏了，可他忘不了，永遠都忘不了。

那年，他初初被帶入雲家，像只受驚的小獸，誰靠近都會用盡全力去抓去撓，整日裏擔驚受怕。

那日，她端了一碗杏仁佛手，像往常一樣地來哄他，靠近他時不小心被抓了一下，手臂上登時顯現出三道血痕，她卻不氣惱，仍舊笑眯眯的。

他讓她放他走，說自己不要呆在這個四四方方的宅子中。

她卻說這裏很安全，你不用怕。

她笑得很和藹，語氣輕柔，遠遠地蹲着，說：我給你吹一首曲子吧？我不靠近你，你聽聽就行。

……許久，曲子結束了，雲祁眼前一片濕潤，眼淚差點掉下來，忙擡頭逼回去，故作輕松惬意地問：“哥哥喜歡的？”

“嗯。”

他盡量平靜地誇贊：“吹得真好聽。”

“我教你。”

“不必了。”他聽到自己的語氣，已經平靜下來了。

樽前拟把歸期說，欲語春容先慘咽。

只是他想要再見的人，已經等不到他回來了。

姬塵影有些遲疑：“那……日後你若想聽，我便再吹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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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彎起嘴角：“哥哥對我真好。”

“……”姬塵影低下頭。

往後幾日，杜淼安靜了不少，正所謂山雨欲來風滿樓，不是什麽好兆頭。

前幾日，姬輕羅等本家弟子都去書院住了，送了一趟，姬家便更安靜了。

這一安靜，雲祁難免覺得無趣，姬塵影亦好不到哪裏去，遂二人一拍即合，姬塵影在家時，便一同在外面胡亂閑逛，找各種樂子一起開心開心。

期間，雲祁試着問了兩回師父的事，依舊是半個字都撬不出來，嘴真硬。

不過三年他都挨過來了，還會怕和姬塵影這小子耗些時日？

又一日，他與姬塵影慣常從外面浪蕩回家，齊樂在門口等着，交給他一封信：“公子，您要的東西。”

迎着姬塵影不解的目光，他邊拆信邊道：“這是我讓小樂子查的，關于杜家宗譜和師門的名單。既然是和哥哥你定親的人家，必得查仔細了，若能查出東西來，不是也免得吃虧嗎？”

姬塵影低頭笑了，他不去管，細細看下來，倒是沒什麽需要特別注意的，人員也清晰簡單，若不是那晚聽到他們想要害姬塵影，還真看不出來是為了救誰。

杜家現任當家的三姨太所出的庶子，也就是杜淼的哥哥，名叫杜鑫，此人兩年前拜入東海城十裏山莊門下，近半年突然沒了消息，齊樂去跑了一趟，也不見人，一打聽就是生了病，回家養着去了。

雲祁心道：杜淼想取妖血，難不成是為了他？

“多謝你，還得麻煩你繼續看着她。”他拍拍齊樂，遞給齊樂一根簪子，小聲道：“這是綠茵的簪子，我替你給她買了新的首飾，她便給了我這個。現下她跟着輕羅去了書院，讓我同你說，等她下次回來，她願意找個時間同你見面。”

齊樂拿着簪子愣愣的。

“只是最近杜家那個沒動靜，不曉得在憋什麽壞事，我覺得蹊跷，還是想請你多看着她些。”雲祁笑道。

齊樂忙擺手：“不妨事、不妨事。”撓着頭臉色微紅：“她、她當真那麽說……”

“自然，我還會騙你不成？你瞧你那呆子模樣，打起精神來好吧，人家姑娘對你有些意思，你別傻子似的不會說話。”雲祁叮囑道：“姑娘都是要哄的，你木頭似的，人家只會覺得你無趣，聽到沒？”

“嗯，我懂的！”

但願這小子真的懂吧。雲祁道：“這事我一個外人只能幫你到這裏了，兩個人在一起，真心實意最重要，剩下的你得靠自己多努力。”

齊樂眼中含着水光：“裴公子……”

雲祁揮揮手：“得得得，感激的話就別說了，也不是什麽大事。若她對你沒有一絲情意，我就是再怎麽幫忙也無計可施，不過推你們一把罷了，更何況你不也幫我了？”

齊樂似乎怕不遠處的姬塵影聽到，忙轉頭看了一眼，他家公子很“識趣”，見他二人說話，便獨自一人去看池塘中的肥鵝，壓根沒往他們這邊瞧：“那都是應當的！應當的！”

“沒什麽應當不應當，你家公子是姬塵影，又不是我。你收着些，嘴巴都咧成什麽樣子了？”雲祁笑着搖搖頭，心中嘆息：這些陷入情愛中的人啊。

電光火石的一閃，有一瞬間，他心中突然出現姬塵影的笑容。

姬塵影是個好看的人，笑起來也很溫柔。

啧。幹他什麽事？去去去。雲祁趕緊驅散心中的念頭。最近實在是不對勁。

齊樂道：“公子的就是您的，沒差別。”

“……”輪到雲祁傻了：“他是這麽囑咐你的？”

“不用囑咐，公子的心思，我……”齊樂欲言又止：“……呃。”

雲祁猜想，大約是擔心，把姬塵影将他看作姬青岚的事說出來，會惹他不快吧。

他便大度道：“我知道他是怎麽看我的。”

齊樂不住地點頭：“那就好！”

是啊，可以接近姬塵影套話，能不好嗎？

“你去吧，有什麽消息及時回我。”

“裴公子放心。”齊樂連蹦帶跳地跑遠了，雲祁瞧着，這才是少年人該有的姿态，再看池塘邊上的姬塵影，那只是長得年輕罷了。

他在姬家待了這些時日，姬塵影時常從外面的酒樓帶吃食回家，或者叫人特意去買一趟，東海城的幾家酒樓天天換着吃，他沒錢，都是姬塵影請，還頗有些不好意思。

齊樂對他說，那是姬塵影吃不慣家中的飯菜，尋了他陪着一起吃飯，兩個人一起比獨自吃舒服些。

他聽後，很是體諒姬塵影孤單寂寞，又思念姬青岚的心情，自然也體諒自己不争氣的嘴……他饞。

今日也不例外，不過姬塵影近幾日出門的時候少了，便叫了人去買回來，兩個侍女進院時，說說笑笑的。

雲祁一邊打開食盒，一邊随口問：“有什麽事這麽好笑？說來聽聽，叫我也樂樂。”

一個叫百靈的侍女道：“替公子去青雲樓取吃食，在樓裏瞧見懷玉了。”

另一個叫畫眉的低着頭咯咯直笑，拿胳膊撞了一下百靈，好像是叫她別說，多不好意思似的。

雲祁愣了，有些印象：“懷玉？是杜家的丫頭吧？”

“是了，公子好記性。”百靈道：“懷玉和懷壁是一道跟着杜三小姐來的。”

雲祁瞧她倆眉眼間的笑容有些不對勁：“瞧見就瞧見了，你們這麽高興做什麽？”

“懷玉是幽會去的。”畫眉笑道：“我親眼瞧着了，就在青雲樓的後院裏，她和那男子前後腳出來的。”

雲祁點點頭，沒做他想。

這些世家的侍女小厮們，雖說都是簽了身契的，可婚配并非不近人情，有些心地好又不缺錢的人家，待下人們年紀到了，還會親自備了厚厚的嫁妝銀錢，不是罕見事。

“吃吃吃。”雲祁遞筷子給姬塵影，對兩個姑娘道：“你們也坐，一起吃。”

兩個姑娘相互看了一眼，推搡着要走：“不了，公子們慢用就是。”

“青雲樓的飯菜着實不錯。”雲祁誇贊道：“這肘子我這輩子是吃不膩了。”

突然，他腦子裏有一個想法一閃而過，停住了筷子。

青雲樓……懷玉……杜淼……幽會……？？

為何偏偏是杜淼的侍女，又偏偏是在青雲樓？

“哥哥等等。”他覺得不對勁，搶過姬塵影手中的筷子，又叫住百靈和畫眉，叫她們把在青雲樓瞧見的細節說了一遍。

“別吃了。”聽完後，他迅速将盤子收在食盒中，對姬塵影道：“……哥哥，我想着這杜家來家中也有十多日了，大舅哥咱們還沒正兒八經地見過吧？”

姬塵影想了想，總算還沒忘記杜淼的那位兄長：“杜钰？”

“是了。”

姬塵影看一眼食盒：“這家若不合你的胃口，換一家吃了再去？”

雲祁道：“這正午日頭還早，杜家兄長估摸着也沒吃，咱們過去，一同吃了便是。”

姬塵影起身接過他手中的食盒：“好。”

杜钰見是姬塵影敲門，神色有些異樣，來姬家住下這十幾日了，別說在他本人了，就是杜淼，姬塵影也不常見，倒是常與雲祁待在一處，這麽說起來……說起來倒是怪怪的。

雲祁将食盒放在桌上，三人圍坐寒暄了幾句，自然大部分都是他替姬塵影寒暄。

“杜钰哥哥，這是我常吃的一家酒樓，廚子十分不錯，特意帶來給你嘗嘗的。”他笑得十分燦爛。

現下他對裴毅的臉，已經有了充分的認知，雖說裴毅長得沒有姬塵影那般有姿色，可勝在清秀寡淡，這寡淡也有寡淡的好處，便是顯得單純沒心機。

他在鏡子前練習過，裴毅不笑時，雖然瞧着有些慫，畏畏縮縮的，可也挺乖巧。

笑起來，便有些天真爛漫的小孩子模樣，也難怪姬塵影将他看做弟弟，這些日子以來對他越發百依百順，那姬青岚死時還小，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