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做藥人的過往

做藥人的過往

雲祁大叫：“姬塵影！！”

“忘了還有你。”只聽白芨一語，人竟然已經到雲祁身後了，速度也是極快的，湊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伸手推他：“去陪你的好哥哥吧。”

無邊的黑暗襲來，雲祁掉下去唯一的念頭便是——

裴毅的身體，他他娘的不會浮空術啊喂！！

不過他其實無需擔心，他這一落，不僅沒落多久，還被人給實打實地接住了。

姬塵影輕聲問：“傷到沒有？”

“沒有……”落地，他便草草從姬塵影的懷中滾下來，尴尬道：“呃……哥哥好厲害。”

大概是，恭維已經刻進骨子裏了，呵呵。

姬塵影大約也是聽多了，習慣了，居然還認真地點了點頭。

雲祁将視線轉向周遭，一片漆黑，只能看得清極近的人，比如姬塵影，再擡頭，上面也是一片漆黑，那道口子已經合住了。

“這是哪裏？”看這個落地的時間，密道哪裏會有這麽深的。

想不到姬塵影還會回答：“萬棺墓。”

“萬棺墓？！別逗我了，哥哥，我來過萬棺墓，那裏離神草宮可有好幾百裏地呢。”方才還在重樓殿上，怎麽可能落下來就是萬棺墓了。

姬塵影解釋：“這裏确實是萬棺墓，只不過白芨把整個神草宮搬到了上面。”

“……他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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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塵影搖搖頭。

又不說細節。雲祁有些郁悶，姬塵影這小子的悶葫蘆性子，他委實招架不住，幹脆席地而坐：“哥哥，你坐下。既然落在了萬棺墓，怕是一時半刻也出不去。我累了，咱們先坐下歇歇，聊聊天？”

姬塵影便坐下來。

“哥哥，有些事我不明白，你看看能不能替我解解惑？”

太黑了，他不确定姬塵影是在否認真看他，只聽回答道：“你說。”

“我曾問過哥哥師從何處，哥哥倒也沒對我撒謊，只說師父已經離世，方才聽宮主說……是哥哥你殺了他，這其中，想必是有什麽誤會吧？”

這罪名給扣的，若是真的，弑師之罪可堪與他滅門一戰了，想不到還是個同道中人。

不過他倒不覺得是真的，一來看宮主那個瘋子一樣的德行，可信度不堪；二來，他心中始終覺得，姬塵影雖然城府深沉，但人不壞，不至于做這等事。

難不成也是被冤枉的？

“若是沒有誤會，”姬塵影似乎斟酌着詞語，反而詢問：“你如何看待……”

如何看待他弑師？真是問對人了。

“重要嗎？我當——呃，我雲祁師兄當年，不也是背負罵名，都說他狼心狗肺，滅門是事實我信，狼心狗肺我卻不信。”雲祁大言不慚道：“若是別人有錯，我們無錯，單憑外人幾句風言風語，我們便得忍氣吞聲？該我們受着？憑什麽。”

黑暗中，姬塵影似乎低頭笑了笑，雲祁看不真切，也沒有聲音，不曉得到底笑了沒有，他覺得姬塵影的心情應該不錯，忙乘勝追擊：“所以哥哥究竟……？”

“……我拜入他門下只一年，承他所授劍法、醫理，也曾以為他是個好師父。”

姬塵影的敘述從其少年時起。

彼時他剛從萬棺墓裏出去，至于從前為何在墓中，他只說是那時不當心，被人害的，別的一概不提了。

雲祁心裏明白，大約是跟身份有關，無父無母的兩個孩子，在大戶人家怎麽生存？保不齊就是被家人扔進去的。

姬塵影對從前很是忌諱，肯說點就不錯了，他也不敢多問，怕問了，連這些也都一起不說了。

姬塵影那時才十二歲，從萬棺墓裏出來後，遭受了埋伏，至于是誰、是何方勢力，也是一字不提，後得白芨相助，指給他一位師父。

他師父并未将名姓告知他，只說有緣師徒一場，叫師父便可，随後就是順理成章地拜入門下。

他那位師父同白芨是多年的好友，是個五十多歲的男子，一派仙風道骨的清冷氣質，在神草宮中挂了個名，是為神草宮宮人，平日自己獨門獨派地修煉，或在外面游歷。

那功法便是這位師父教的，起初都還好，姬塵影時常感念這位師父的恩情，于是十分恭敬，并且也是不打算回姬家的。

那之後不久，這位師父便尋了些許藥草給姬塵影食用，姬塵影不疑有他，只當是神草宮補氣養血的藥物，都乖乖服下。

如此一年後，偶然間姬塵影受了傷，發覺自身的血液竟然呈現黑紅色，幾盡于黑色了。

他拜于師父門下，也算是神草宮人，這一年來勤學好問，藥理知識已然學得七七八八，他頓覺不對勁，将那血沾于草上，那草竟然瞬間枯萎。

有毒。

他那時雖然年紀小，經歷卻多，心思堪比成年人，還以為是自己的半妖之血，異于常人，他的身份便是這位師父都沒告知的。

他擔心被師父知道，平白惹出事端，于是翻閱古書，想找前人記錄，可遍尋無果。

他本想沒法子了，只好去找白芨問一問，正巧師父端來熬成的湯藥，要他服下。

姬塵影那時無端的，覺得氣氛很奇怪，從前沒有想到的地方，突然一下子想到了。

他表面不動聲色地喝下了藥，暗地裏留心了藥渣，趁師父不注意收集一些，去找了白芨。

雲祁聽到這裏，着實佩服姬塵影的城府，看來不是專門防他，也不是後來才有的，想必是天生性子警惕，再加上幼年遭遇，不得不想得多，也不輕易信人。

他随口問：“宮主與哥哥的師父是朋友，哥哥怎麽敢去問他呢？”

姬塵影的神色有一瞬間，變得很不自然，避而不談。

也罷，這人不想說的，旁人是問不出來的，雲祁便自己找了個由頭：“嗯，宮主自然是正直的。”

沒想到，姬塵影卻搖了搖頭，看他的眼神頗遲疑，似乎在考量是否說實話一般。

“哥哥，你我還有什麽不能說的？”雲祁沖眨眨眼，一副天真爛漫模樣。

姬塵影果然是吃這套的，猶豫道：“……白芨，他是我舅舅。”

“嗯嗯原來……等等！什麽？！”雲祁懷疑自己聽錯了。

“……白芨是我舅舅。”姬塵影又重複了一遍。

“我聽得清，只是……只是沒想到還有這一層關系……”雲祁心驚。想起他聽姬鴻影說過，姬塵影的母親确實姓白：“哥哥，你……繼續說。”

“那時我才知道，師父從一開始便将我當作藥人，用以研究毒|藥。若非我體質……特殊，決計活不過那年。”

體質特殊。雲祁心中想着這“體質特殊”，嘴上憤恨道：“這人也太惡毒了，那哥哥是因為這個與他反目的嗎？”

這玩意還不好說殺害不殺害的，措辭是要注意一下，以免傷害到姬塵影脆弱的心靈。雲祁善解人意地想。還有，若說姬塵影的母親真是狐妖，那白芨……？

仔細想來，他十多年未見白芨，白芨的眉眼處倒真是一點都未變，方才見，他沒覺得不對勁，因為修仙之人不顯老是常事，再加上白芨日日服用藥草，以固容顏，倒真不是非得妖類才會如此。

姬塵影的眼神有些古怪，不像是一意隐瞞身份而已。

“哥哥，我是否同你講過幼年在……在無塵峰，被一個精怪救過的事？”

“我知道你不以身份計較人事。”姬塵影淡淡道。

輪到雲祁驚愕了。既然如此，姬塵影為何對身世諱莫如深？

“是了，即便哥哥現在同我說，你是個妖鬼精怪，我也不會覺得如何。”

姬塵影沒接話，站起來：“走吧。”

雲祁拍拍屁股：“……去哪裏？”

難道不等着白芨消氣了，拉他們上去嗎？還有，這好不容易說到一半，就這麽不說了？

姬塵影望着萬棺墓裏面更深更黑的地方：“跟着我。”

重樓殿殿宇輝煌，想必白芨也是深思熟慮過，好好建了一番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要将神草宮遷到這萬棺墓上。

萬棺墓可稱得上晦氣二字，從前只是一片荒墳，東海城郊外的窮人家買不起地，便将屍身草草一裹，埋在郊外，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片墳場。

經年之後，這片荒墳因屍體遍地而布滿瘴氣，加之有人擡屍進去之後，說是見着了鬼魂，一傳十十傳百，逐漸沒人再敢靠近了。

長久下來，這片墳地雖然沒有新鮮屍身，可舊屍與瘴氣依舊存在。

十多年前，神草宮在此立派，還用其特殊的土質，種植出許多毒花毒草，被白芨所有。

原本這片墓地在地下，進去，需得途徑采藥人走過的懸崖峭壁，雲祁當年去時，便是從懸崖上爬下去的，危險至極。

現在想來，那懸崖峭壁絕非常人能下，當年他也算得上初生牛犢了。

他和姬塵影一前一後，走在漆黑的墓道中。從上頭掉下來的時候，墓道還算寬闊，慢慢地越走越窄，姬塵影在前走得很慢，但他一看就知道，姬塵影在黑暗中看前路，依舊看得清。

他在心中感嘆這半妖天生強悍，人總是會對自己企及不到的高度感到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