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記憶中的孤女

記憶中的孤女

“這地方還是這麽晦氣。”詭異的涼風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吹起，雲祁抖了兩下，想着和姬塵影說說話，也不至于心裏沒底：“早年來時有人住在此處，現在還有嗎？”

姬塵影停下腳步轉過頭，雲祁以為姬塵影看到了什麽東西，正緊張，卻不想姬塵影忽然脫了外衣遞過來。

“不用了吧，我不冷。”他連忙擺擺手，心道，這家夥自從下來這裏，就怪怪的，不會是被厲鬼上身了吧？

又一想，不對，自己做了三年的鬼，可懂這些了，尋常厲鬼想要上身，需得八字陰陽合，再加點天時地利與氣運，那也不是說上就能上的，半妖怎麽可能這麽輕易便被上了身？

姬塵影伸着手執意給他衣服。

“哥哥你看，前面好像有燈火！”他握住姬塵影的手腕推了一把：“快去前面看看，有光！”

說完也不管姬塵影，拔腿往前走。

“等等。”姬塵影攔住他，這才重新把外衣穿好：“我走前面。”

想耍威風啊。雲祁撇撇嘴，得：“好啊。”

再往前行，光越來越亮，直至走到大亮處，才看清那竟是一片燭火。

“這是什麽鬼地方……”

牆壁兩排燭火之下，破敗的棺材緊緊挨着，下邊幾乎沒有了通路，二人站的地方不遠處便有幾具破棺材。

雲祁記得，他當年來時棺材并沒有這麽多。

姬塵影在他身旁看了看，道：“是千棺陣。”

“這玩意還有名字？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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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用。”姬塵影低聲道，像是怕驚醒什麽一般：“白芨遷宮之後，陣眼便破了。”

“從前什麽用，莫不是還有迷陣一說？”

姬塵影搖頭：“幌子而已，不用害怕。”

笑話，老子當年獨自一人闖進來，又是做過厲鬼的人，我會怕？雲祁心中不服氣。只是這“千棺陣”外，陰風不斷，隐約還有嗚咽聲……

若是鬼，自然是不怕鬼的；做人，便不好說了。他不禁往姬塵影身邊靠了靠，想着等下過陣，萬一生變，他也好躲。

姬塵影指着遠處：“過了這片棺材地，再往上就是出路。”

“哥哥對這裏好熟悉。”

“嗯。”

雲祁對這裏的印象不深了，只覺得又冷又詭異，便道：“這可不是什麽好地方……走吧哥哥，趕快離開。”

姬塵影卻并未馬上動身，反而定定地看着他，燭火下的目光，別有深意：“我記得你說過，你同……他，來過這裏。”

怎麽又突然提起這個？雲祁不明所以：“是，雲師兄來給他娘親采藥。”

“見過什麽人？”

雲祁不假思索：“一個小孤女，無家可歸，住在這裏的。早些年萬棺墓誰都能進，如今神草宮建在這上面，守衛森嚴，她應該早就離開了。”

“……”姬塵影的神情似是失落，又似是松了一口氣，非常奇怪。

“哥哥，怎麽了？”看這個眼神，似乎陷入了回憶中，雲祁叫了兩聲：“哥哥？”

姬塵影回過神，轉身道：“走吧。”

這人心思極重，不知道又是哪裏說錯了話，或是又想到了什麽？莫非還認識那小孤女不成？

他想了想，問道：“哥哥，你從前來這裏做什麽的啊？”

姬塵影這次沒有遲疑：“從前同家裏不合，在這裏待了幾年。”

說得輕描淡寫，就好像去書院讀了幾年書一般。

雲祁直接在心中罵娘，什麽叫“在這裏待了幾年？”

姬塵影如今也才二十三歲，姬卿寒給的信中寫到，其與胞弟流落在外時十歲出頭，那這些年過得是什麽日子，很容易猜到。

姬家簡直不是人，給兩個小孩子整到這種鬼地方來。

“哥哥怎麽不去別的地方謀生路，總好過待在這個鬼地方。”雲祁小心翼翼地說，一邊看着姬塵影的側臉。

姬塵影道：“從前這裏不似現在這般。”

這是實話了，當年的萬棺墓沒有這麽多棺材，無家可歸在這裏落魄，倒也說得過去，只是這瘴氣不是常人能受得住的，可作暫時避風港，卻不能久留。

當年他遇見的那小孤女，便是小小年紀身體虛弱，他叫她離開，她也對他說她會離開。

他有心幫她，只可惜那時自顧不暇，後來再去找，她已經不見蹤影，想來應該是離開了。

不過姬塵影兄弟倆不一樣，半妖應該不怕區區瘴氣吧。雲祁心想。只不過……的确可憐。

他雖說流浪街頭，也混過乞丐堆，可說起來也還是比這對兄弟，在死人墓裏要好一些的。

到此，他決定什麽都不問了，左右姬塵影是從萬棺墓出去，才認識其師父的，這之前的事姬塵影若是不願說，那他不問便是了，免得再惹姬塵影傷心。

二人穿行在一具具破敗的棺材板中間，姬塵影走得極慢，大約是真的在等他跟緊，他覺得有些丢臉，怎麽說也是做過厲鬼的人，怎麽這麽害怕這些棺材。

說起棺材，他倒是能想起一些事。當年雲家為二老起靈時，他已經被趕出家門，曾偷偷趕去遠遠地看過，想最後再送一送。

遠房親戚來哭堂的，請了跳大神的，道觀裏來做法的……那段時日可是折騰了好一陣。

那兩個人是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他卻連最後一程都無法送一送。

眼前這些棺材，着實叫他想起不好的事了。

他想得正出神，不知道前面的姬塵影停下了，差點一頭撞上摔倒，被姬塵影眼疾手快一把扶穩了。

他捂着腦袋：“哥哥怎麽停下了？”

姬塵影不說話，只是看着前邊。

原來已經走到中間了，他正納悶怎麽不繼續走，趕緊離開這鬼地方，突然看到中央的棺材，有些不對勁。

這千棺陣也就是個名頭，實際上棺材板都破爛不堪，擺放得亂七八糟，一看就是随便丢着，或者被人肆意打亂的，可是他們走到中央，卻突然有了排布。

幾口小棺材圍出了一塊小空地，空地裏頭的土地是凸出來的小土包，好像有什麽東西埋在下面一樣，土包前邊立着一塊墓碑一樣的東西。

喲，不會是什麽人在這裏埋着吧？雲祁想了想，當年連千棺陣都沒有，更別提這玩意了，白芨遷宮莫非是為了這座墓？

白芨是姬塵影的舅舅，他不好說什麽，恐惹了事不好收拾，雖然這二人看着不對付，可誰知真正的內情呢？

萬一惹惱了姬塵影，把他一人丢在這裏，那他還不如死了算了。

于是他憋了回去，去看姬塵影，想問問要不要過去看看，這一看可壞了事了。

姬塵影盯着那塊土包正在出神，臉上不再是淡然冷漠，而是一種近乎于悲傷的沉靜，一看就是有故事。

妥了。他知道這是誰的墓了。這定然是姬青岚的墓！

他站在旁邊，坐立不是，便也只能陪着姬塵影，愣愣地看那塊墓碑，等姬塵影慢慢緬懷。

離得有些遠，他看不清上頭的字，就這麽看着看着，竟覺得思緒輕飄飄，人好像要飛起來一般……

這是做鬼時的感覺。

嗯？？雲祁朝下看，看到裴毅的身體軟軟倒下，他整個人升空，浮在了半空裏……

我靠！借屍還魂不會還有時限的吧？雲祁大驚。

下面的“他”一動，姬塵影回過神，先是扶住了裴毅的身子：“行簡……？行簡！”

自然沒有反應，姬塵影去摸身體的脈搏和呼吸，雲祁回想了一下做鬼時，控制魂魄的法子，沉在姬塵影身邊，看姬塵影的神情，少見的急切，忍不住道：“我在這裏。”

他的魂魄說話，姬塵影自然聽不見，原本只是下意識開口，卻不想姬塵影緩緩擡頭，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他被吓得後退了好幾步：“你你你你！你看得見我？”

“他不是看你——”

身後傳來陰恻恻的聲音，雲祁轉頭：“……媽呀！！”

是一個生面孔，七竅流血，少了一只眼睛的臉，出現在他腦後，一轉頭，鼻尖都對上了。

說時遲那時快，雲祁壓根就沒多想，直接往姬塵影身後鑽，回頭瞥見那鬼臉身後，千棺之上，飄着無數形态各異的鬼魂。

他不敢再看，閉眼直朝姬塵影身後躲，也不知道怎麽回去的，只見眼前一片白茫茫，剎那間再睜眼，周身血液溫暖，就回了裴毅的身體裏去。

“鬼啊！鬼啊！有鬼！！”他顧不上怎麽回去的，弓起身子一把抓住姬塵影的胳膊，大喊道：“哥哥哥哥哥哥有鬼啊啊啊啊啊！！”

他驚懼萬分，像只鹹魚撲騰在淺水裏一樣，想逃離方才的地方，一時卻站不起來，只能拉着姬塵影，幾次努力地嘗試去站。

姬塵影傻乎乎地一動不動，他心中又怕又急，折騰了幾下。

突然，冷不防地，他被姬塵影用力地抱在懷中，溫暖又安穩，霎時間就恢複了理智。

還好，他現在是人，他活着，姬塵影就在他身邊，無論如何，姬塵影都會護着他。

可下一瞬，他就更加不安了，因為抱着他的人似乎也一樣害怕，全身都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