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羞愧對的師門

羞愧對的師門

姬塵影是個學過醫術的人，雲祁便開玩笑，說哥哥真是醫者仁心，可是學藝不精啊，還得練。

姬塵影卻不見笑，嚴肅得跟什麽似的，盯他喝藥盯得更勤了，好像他會偷偷将藥倒掉似的。

天可憐見，他也想快些好起來，回師門去見師尊啊。

前段時間，姬塵影上過玄機山，為他帶下來師尊的一封信，他當時以為，姬塵影是為了裴毅在師門受欺負一事，現下看來卻是不簡單了。

而白芨說，三年前姬塵影到過玄門派，這小子是去做什麽的？師尊給“裴毅”的那封信，是否真的有深意？師尊那樣厲害，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不過只要病好了，姬塵影已經答應了他，要帶他去，千裏瞬行，眨眼之間，眼下難的，是他要怎麽勸和姬塵影和白芨的關系。

既然已經應承下來，就沒有不幫的道理，況且白芨也不是壞人，若是能讓姬塵影釋懷，他自己也能舒心。

自然，這種事還是得問姬塵影本人，畢竟他并不是當事人，姬塵影便是指着他的腦袋，罵他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也無可厚非。

第六日，他的病終于大好了，被姬塵影喂着，喝了那個味道極其古怪的藥之後，道：“哥哥，有件大事我想對你說。”

姬塵影以為他是說回師門的事，道：“過幾日再去不遲。”

“不是，那算什麽大事啊。”雲祁将白芨那夜說的事，挑了重點給姬塵影說，着重說白芨當年也是被騙，不是存心不管他的。

姬塵影起先是沉默不語的，坐在床邊和雲祁靜默了一會兒，過了片刻，道：“這些我都知道。”

“是嗎？我還以為……那哥哥你為什麽對宮主那般冷淡，再怎麽說也是長輩。”雲祁斟酌着詞彙，小心翼翼道，生怕說錯話。

姬塵影忽然擡頭：“我聽你的。”

“呃，啊？”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雲祁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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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塵影定定地看着他。

不過結果是好的就好，他道：“總之，總之哥哥能看開就好。哈哈、哈哈……”

這氣氛怎麽這麽奇怪？他在心中默念，寧願白芨在此，宮主快來渡他！

姬塵影道：“我會敬他，畢竟幼年也确實是得他相助，才能活下來。”

“那我便放心了。”雲祁擦着虛汗，心裏直發虛，總歸是自己多管閑事，姬塵影這種反應，已經算是很給他面子了。

或者說，姬塵影其實一直都很給他面子。

姬塵影輕聲道：“我……沒力氣再去信另一個人，即便他是我的親人。”

“那你——”雲祁随口想問他信誰，那墓碑突然浮現在腦海中，遂改口試探道：“哥哥，再給我多講講師兄的事吧？”

“你病着，先養好身體。”姬塵影站起來去拉被褥。

顧左右而言他，雲祁便曉得這是不願說，姬塵影此人不知道對別人如何，至少這些日子相處以來，雲祁多少能看出點他的所思所想，不屑于撒謊，不想說都能看得出來。

雖然不屑于說謊，可若是不肯說，那就是死都不會說了。

“那等我病好了，再講給我聽怎麽樣？”

雲祁沒有讓步，姬塵影拉被褥的手頓了頓：“都過去了，眼下重要。”

眼下有什麽好重要的？雲祁郁悶地腹诽，越避而不談就越有鬼，他非要弄清楚不可。

姬塵影再沒說別的，坐了一會兒，就讓他休息，離開了。

又幾日，他算是徹底休息好了，便叫姬塵影趕緊帶他回師門，白芨還沒有回來，姬塵影說不用等白芨回來了。

于是只一個瞬息間，雲祁便被帶着來到了玄機山的山腳下。

山上有他師尊設的劍陣，尋常法術用了也無用，想上去，只能爬。

姬塵影走了兩步，見雲祁沒有跟上來，轉過頭：“怎麽了？”

玄機山上的景色，與當年雲祁上山時無二，萬劍高懸于頂，竹林滿山，他于山腳重重跪下，朝山頂的方向磕頭。

十六歲時走投無路，上山求救無門，只好想笨辦法，走一步便磕一個頭，直到走到劍陣前。

他哪裏過得去劍陣，那時也确實是不想活了，想着要麽報仇，要麽死了算了，頂着滿頭的血就往裏沖。

師尊從天而至，揮袖之下萬劍臣服，救他性命。

他這邊剛磕了一個，便看到姬塵影很是鄭重地跪下，也要朝山上磕頭，動作無比标準，稱得上三叩九拜，敬重非常。

“別別別！”他連滾帶爬地沖過去，最後一刻護住了姬塵影的額頭：“這是做什麽啊哥哥，你不必磕的。”

姬塵影略帶疑惑地看他，他道：“真的，沒有這個規矩！我磕頭，是因為從前做錯了事！”

姬塵影頓了頓：“我知道。只是，我曾承你師尊很大的情。”

雲祁人傻了：“啊？什麽情？”

“過去的事了。”

拜托，每次到節骨眼上就是“過去的事”，而且你這一瞧就是剛編的借口好吧！雲祁真想說出口。

“你——”他話沒能說出來，因為頭頂的萬劍陣倏忽停止了，一道悠長渾厚的聲音傳來：“進山來。”

這一聲足以令他百感交集，忙應道：“……是！”

玄機山上的玄門派，是由祖師爺一手創立，他老人家修得仙身，駕鶴飛升，後人立了座石像在門前紀念他。

當年，雲祁被青竹救下，青竹要他打道回府，他便耍無賴，在祖師爺的石像前跪了三日。

做鬼的那三年，他時常想起，百年來會否還有他這樣死纏爛打入門的。

雲祁與姬塵影一同走到門檻前，那裏早早便站着兩男一女，正巧也都認得，前頭的是清風師叔的弟子，後面跟着的是蕭映和趙岚。

還沒走近，雲祁便招呼：“喲，這不是顧風師兄嗎？怎麽勞動您大駕了。”

有一年，四位長老分別派了門下高徒一同下山收妖，那時的他已入內門兩年多，承蒙師尊高看，大約也是見他整日閉門不出，不與人交流，師尊便派了他去。

與他一起的人，正是這位顧風，另外輕徽派的是懷江，小師叔派的是靖珩，雲祁倒是幸運，不與那位靖珩師兄一同，那位最難對付。

顧風一愣：“我與師弟在何處見過？”

雲祁也一愣：“呃，那個，聽雲師兄提過，一見真人，便知師兄的話不假，果真叫我認得出。”

“哦？你說的雲師兄可是雲祁？”顧風素日裏，與青竹座下的弟子沒什麽交集，除了雲祁便想不到是誰了，只是這話一出，他身後的蕭映和趙岚變了臉色。

也是，雲祁是被逐出師門下山後，屠盡雲家滿門的，便是雲祁本人也懂得避嫌，遂他們不願承認這個同門，可以理解。

“自然是了。”

顧風笑了，似乎還挺有感興趣：“不知道他是如何向你提起我的？”

“這、這個嘛，就是說顧師兄你一表人才，氣宇軒昂……什麽的……”漂亮話都拿去說給姬塵影聽了，對旁人，他還不能正常些嗎？

反正左右是想不出什麽溢美之詞了。

還是閉嘴吧，言多必失誠不欺他也。

顧風自然聽得出他的敷衍，看樣子也是随口一問，淡淡一笑，便按下不提。

“顧師兄今日怎麽有空？”在雲祁的記憶中，顧風替其師尊忙着門內的事，很少有空四處閑逛。

玄門派這四位仙師，雲祁的師尊青竹，是個極少沾染塵世的人；輕徽最喜歡下山厮混，十日有八|九日不在山中；小師叔的性子最古怪，與旁人都合不來。

是以這管理玄門派的事，都落在了清風一人身上。

“奉命下山方才回來，師尊叫我替他來送拂塵給青竹師叔，路上遇見蕭師弟二人，聽說是來接人，我便偷閑片刻。”

雲祁看了一眼他身後的二人，趙岚躲在蕭映身後，蕭映還是那副正義凜然的模樣，只是看他和姬塵影的目光，有些憤怒。

雲祁心道：莫不是還記着客棧時的事？

他主動打招呼：“喲，趙師妹，這些日子過得可還好啊？”

“我、我好得很。”趙岚說話時偶爾瞟一眼，雲祁便知道她還在害怕身後的姬塵影。

顧風看向姬塵影：“這位是？”

雲祁道：“容我介紹，這位是東海城姬家的少公子，姬塵影。”

顧風神色一凜，二人相互致意，他打量道：“原來如此，姬家出好少年郎，看來傳言非虛啊。”

雲祁恐怕他也在奇怪，這姬家祖傳的白發，怎麽在姬塵影這裏不見，站出來打斷他考究的目光：“顧師兄，師尊恐候多時，不如我們……？”

“哦，你瞧我，我也該回去，那就不打擾了。師弟請便。”顧風讓出山路。

“好的好的，告辭告辭。”剩下的二人就好對付多了，雲祁轉頭招呼姬塵影：“來吧哥哥。”

直接不去搭理他們，他又不是不知道師尊的住處。

“裴！毅！”顧風一走，趙岚果然現了原形，跺着腳在後面氣急敗壞，恰逢姬塵影回頭，她又吓得縮回蕭映身後。

蕭映皺眉：“你瞪什麽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