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聽風

聽風

或許是鄰居這層關系在，馮希早上一出門，賀流逸已經等在院子外。

“走吧，一起去上學。”他看向馮希。

“啊？好。”

心底小雀躍，像是又從他手上拿過了溫熱的牛奶。

走在路上，馮希背着書包目視前方，眼睛不往身側瞟一眼。

“吃早飯了嗎？”他問。

這不廢話。

“沒吃，不過我也不餓。”馮希回話。

“抱歉，我只想着拉着你去上學，忘了你沒吃早飯。”

早餐攤擺在人行道上，幾桌坐滿穿着校服的學生，賀流逸向系着圍裙的中年婦女說了幾聲，就找了一個剛走人的小桌子坐下。

馮希走到他面前，對方招手，“坐”。

“我真的不餓。”馮希有些無奈。

兩碗粥和兩蒸屜包子送到他們小桌子前，賀流逸夾起一個包子擡頭問：“你看過今天的課表嗎？”

不等馮希回答，他道：“一二節物理數學，第三節體育，熬到中午還得要一個半小時。良州一中校園裏可沒有小賣部。”

聽他這樣說，馮希拉開塑料板凳坐下。她小口咬着包子，低頭喝粥，再擡頭看賀流逸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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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流逸長得好看，身高也高，成績也好，心細又有禮貌，而她除了和他有過幾次交集，又機緣巧合做了鄰居，他們之間什麽關系也沒有，他沒必要這麽照顧她。她雖然自戀，但認真審視自己，自覺長相清秀，除了成績好一點，其他方面也沒什麽過人之處。

他根本不可能喜歡上她呀。明明只是禮貌偏偏被她幻想成……

“你在想什麽？”賀流逸問。

盡管他臉皮再厚，也遭不住對面人一直虎視眈眈地看。

“在想回去就把書架上的言情雜志扔了。”

“為什麽？”

“沒什麽。”

一路上，馮希都因為剛剛的胡思亂想而心緒煩躁。

突然，她的手被拉住了。

她呆愣地低頭，視線在賀流逸的手上停滞。

你……

他又松開了手。

馮希和他對視，對方笑得淡然：“你先進校，我等一會再進去。”

他們停在路的拐角，再往前走幾步就能看見良州一中的校門。

馮希思考了會，直直地盯着他，他不躲也不閃，兩人就這樣對視。

馮希突然感到一絲羞惱，她後退一步，冷聲問：“賀流逸，你耍我？”

她就是一個自以為是、自讨沒趣、自命不凡的傻子。

見對方一臉懵，似乎被她的話當頭一喝，馮希也不想在看他的後續反應，跑開了。

他們一天都沒說話，明明是一個班的同學，但她全當看不見這個人存在，上課時認真學習，下課後就待在座位上看書。賀流逸也沒來找過她，他坐在靠近後門的最後一排，和馮希隔了三十幾張課桌的距離。

課間，馮希轉頭給後桌傳遞卷子，眼神往那邊一瞥，賀流逸沒有在座位上。

放學，馮希從辦公室回來，教室裏的人已經走了一半，包括賀流逸。

她回到座位前收拾書包，正欲轉身離開，接觸到身旁人的眼神。她的同桌，一個黑瘦的短發女孩。

“你好，我是李倩。”對方伸出手，有些害羞地自我介紹道。

馮希這才想起，今天一天她都沒和同桌打過招呼。自從初中轉校到良州她就沒交過好朋友，練就出了極高的自我專注能力。

她伸出手，“抱歉抱歉，我叫馮希，很高興和你成為同桌。”

馮希走出校門，發現賀流逸站在門口，她向前邁的腳步一頓，轉身向左。身後傳來腳步聲，她越走越快。

賀流逸一個跨步邁到她面前，鄭重地道歉：“馮希，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馮希看着賀流逸，扯出笑容，“你對不起我什麽呢？你不想和我走在一起我難不成還能勉強你？”

男生面色愕然，搖頭道：“真的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什麽意思？故意對她忽冷忽熱、忽遠忽近？而她剛好因為喜歡他，因為他的每句話、每個動作而心潮起伏、陰晴變化？

馮希嘆了口氣，對着他微笑道：“賀流逸，我現在真的不生氣了。你幫過我、我幫過你，我們是鄰居，也是朋友，對不對？”

少年人輕輕點頭。

“我沒那麽小氣，所以不理你是因為我當時确實有點生氣，但更多的是我在認真學習。”

賀流逸盯着馮希沉默了一會，然後微笑點頭：“你不生氣就好。那現在我們一起回家嗎？”

馮希掏出包裏的手機，晃了晃，“我姑姑叫我今晚去他們家吃飯，你先回去吧。”

賀流逸側身讓出了路，放松笑道：“那我先回去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見他轉身離開，馮希呼出一口氣，将手上捏緊的手機放回包內，眨了眨眼睛，繼續往前走。

馮希和賀流逸的關系疏離了起來。

沒有矛盾和沖突，就那麽心照不宣的進行着。

她早上早起和張阿姨一起吃飯，賀流逸走的時候她要麽在吃飯要麽在收拾碗筷。放學則是早早地收拾書包走人，說去姑姑姑父的店裏幫忙。

兩人之間的聊天也逐漸變少，也不怎麽稱呼他的名字，轉口叫“賀同學”。

學校裏也沒什麽機會接觸，馮希不怎麽交友，聊得上來的就是她的同桌和前桌，兩個人足以占據她的社交活動時間。不過他們兩人也不怎麽聊天，馮希更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相比于無疾而終的荒唐情感，她更想努力學習考上大學離開這裏。

期中考試的第二天，物理考完，馮希正和前桌劉仲奇對答案，後門被嘭地撞開，馮希皺起眉往後一看。班上的娛記大胖被一群人團團圍住，嗡嗡鬧作一團。

劉仲奇道：“聒噪。我們繼續對。”

馮希點頭。

“早就說……賀流……”

“不會吧……”

“賀流逸……”

馮希本不想聽，奈何耳朵一次又一次捕捉到賀流逸的名字。

心煩意亂。

她放下手中卷子起身，在劉仲奇疑惑的眼光中，将自己壘在桌子右上角的練習冊一推。

“嘭”地一聲，教室安靜了。

班長起身看向後面聚堆的人，适時喊道：“大家安靜點，趕緊回到座位上。”

馮希蹲着身子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練習冊，李倩也在一側幫忙，劉仲奇低頭看着馮希：“你幹嘛？”

“收拾書本，你眼瞎嗎？不幫忙？”

練習冊被重新壘在桌上，馮希看向劉仲奇身側的大胖，問：“你們剛剛在聊什麽？那麽吵。”

男生有些驚訝，他是最近才因為話太多被調座位調到這來的，劉仲奇、馮希、李倩被私下認為班上最不好接近的書呆子學霸，劉仲奇太傲、馮希太冷、李倩又太沉默，這些天他就和李倩說過話。

沒想到馮希看着冷，私底下也這麽八卦。

他身體後仰，湊到馮希桌前道：“賀流逸因為争高二七班文科班的一個女生和高三的一個男的打起來了，三個人都被拉去年級主任辦公室訓話了。”

“又惹事。”劉仲奇冷笑。

“前半學期看他挺沉默的，沒想到一幹就是大事。”大胖啧啧。

馮希看向大胖，問：“劉宇琪，你知道新聞三要素是什麽嗎？”

“真實性、時效性、新鮮性。”

“什麽意思？”劉宇琪摸不着頭腦，馮希已經抱着練習冊走出了教室。

“你确定你嘴裏說出來的是事件真相嗎？如果沒有，那麽你就是流言的制造與傳播者，你這樣會帶給賀同學造成很不好的影響。”李倩輕聲道。

“什麽啊，大家都知道的事，我只是”

“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劉同學，你下次別亂傳了。”李倩道，然後低頭看書。

“李倩，你下次別喊他劉同學，我也姓劉。”

“好的。”

馮希抱着練習冊進入辦公室，年級主任的桌前站着班主任和賀流逸，她慢慢走到物理老師的辦公桌，見老師不在，自然地将練習冊放下，拉開椅子坐下，拿出筆在卷子上解錯題。

簡單的步驟卻一直攻克不了，頭雖然低着，耳朵卻仔細聽着幾人的對話。

“賀流逸，尤佳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你從開學以來就一直追求、騷擾她，被高三的男生制止了，你惱怒所以和他們打起來。”

賀流逸瞥了眼角落的座位，笑了起來，“主任，這本來是兩個人打架，一個人圍觀，現在他們兩個都指認我一個人打他們兩個了，我再怎麽說你也不信吧。”

“賀流逸！你別給我嬉皮笑臉的，如果你沒做什麽，尤佳會指認你？以你的名聲，我确實不需要懷疑什麽。打架鬥毆，你做少了嗎？”

“賀流逸，我再次警告你，進了良州一中就要有做學生的樣。你如果再、你爸真不知道怎麽教育小孩的，讓你長成現在這個樣子。”

“住手！你想打老師嗎？賀流逸！”班主任的聲音。

馮希擡起了頭，賀流逸臉色很是難看，右手握成拳高高舉起，班主任攔住他的手臂擋在年級主任面前。

“賀流逸！滾出去罰站！”班主任喊道。

見賀流逸還不走，推着他往門口趕，“滾滾滾。”

“賀流逸！你別以為我會看在你爸的情分上饒你！”

等年級主任離開，馮希面色自然地和班主任點頭，走出辦公室。

賀流逸在牆角面壁，馮希走到他身側，“主任說要開除你，王老師堅信你沒有大錯，尤佳他們推卸責任，所以只記過處分。”

“哦，我剛剛還想，要是開除我我就趁他下班的時候套麻袋。”賀流逸轉頭看向馮希，歪頭一笑。

馮希不去看他的笑臉，撇過頭，“你、”

“尤佳從開學就給我送情書表白，我這次還情書拒絕他剛好撞上她男朋友，就被打了，然後我就還手了。”他解釋道。

馮希皺眉，“這些話你剛剛不說。”

“只要他不信，他就有無數的理由治我。不在乎是一件事還是兩件事。”

這個他，自然是年級主任。

馮希不清楚他們之間的過節，但還是擰眉看着賀流逸道：“你是傻子嗎？社會生活中，人的品格信譽很重要，別告訴我什麽清者自清。情書還在嗎？”

賀流逸乖乖道歉：“我錯了。”

“在。”

馮希回了趟教室，很快就拿着情書回來了。

賀流逸百無聊賴地看着白牆時，肩膀被拍了拍。他轉過頭，馮希晃了晃手裏的粉色信封，“賀流逸，我是你朋友又兼你鄰居，有什麽事需要幫忙，可以告訴我。我很樂意于幫你的。”

“那我又要欠你人情了。”

“我很樂意于你欠我人情。”

馮希拉起賀流逸的手臂，站在辦公室門口，敲門，然後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