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聽風

聽風

那天以後，馮希和賀流逸之間關系似乎又回到了從前，與此同時，劉仲奇、李倩他們也知道了兩人是鄰居這件事。

因為關心賀流逸，馮希把視線放到了自身以外，以聽八卦的視角第一次融入了熱鬧的高一十七班。

如果說馮希三人熱衷于做班級裏的透明人，那賀流逸就是完全游離于這個集體，但他又太耀眼，所有的話題總是最終和他扯上關系。

比如處分、比如期中成績、比如他和馮希的關系、比如他的父親……

馮希打掃完衛生，去賀流逸桌子旁轉了一圈，再回到自己的座位收拾書包。

陰影投到桌面，馮希擡頭，劉宇琪肥壯的身形遮擋住她的視線。他握着黑板刷站在馮希面前，臉皺成一團。

“死胖子！你想幹嘛！”劉仲奇站在後門大喊，手上拿着拖把作勢要蹦過來打他。

李倩也迅速從另一側過道跑來。

大胖哭笑不得，舉起雙手諾諾道：“我哪敢做什麽？”

他看向馮希，試探道：“馮希，你真是賀流逸的鄰居呀。”

馮希停下手中動作，“怎麽？你想從我着聽什麽消息？明天好發新聞周報？”

“不是。”

大胖拉開椅子坐下正對馮希，舉右手并四指作勢道：“聽你那天的話，我決定實事求是做新聞，所以想知道有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什麽事？”

“賀流逸，之前在城北中學就是校園……嗯……和校外的那些不好的混混走得特別近，他交了好多女朋友，然後還……有小孩了，就……特別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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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希看着面前的胖子，微微挑眉，神色複雜。

“你是真特別智障。我昨天看見你懷裏抱着一個小孩，那是不是你兒子。”

“我昨天哪裏抱過孩子？”胖子懵逼。

李倩在旁邊聽不下去了，提醒劉宇琪道：“小希只是在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那賀流逸爸爸呢？就……他爸好像是殺人犯、躁郁症、酒鬼，這些是真還是、”胖子繼續問道。

“啪！”

劉仲奇把拖把甩到胖子旁邊的桌子上，飛速旋轉的水珠進行了無差別攻擊。

“死胖子，你他媽一個大男人怎麽這麽多問題，婆婆媽媽逼逼賴賴，作業這麽多嗎？這麽操心別人的事。”

馮希冷冷地看着劉宇琪，點頭贊同。

“我真的沒有惡意，我只是想知道這些大家都在傳的流言的真實性，作為新聞人，賀流逸如果遭到了謠言的攻擊，我不得知道真相幫他嗎？”

“可是我不知道。你想問的我都不知道。”馮希給出回答。

“你不是他鄰居嗎？”胖子問得小心翼翼。

馮希還沒回答，劉仲奇一根拖把橫在了兩人中間，他看向劉宇琪，“你問他還不如問我。”

“問你？”

“我是他的小學、初中、高中同學。”

“大概小學五年級，他是班長，我是副班長，他突然休學了好久，後來才知道他媽媽車禍去世了。他爸當時就是良州一中的數學老師，帶的高三，因為這件事狀态不好，被家長投訴，學校就辭了他爸。初中，我們倆又一起進了城北中學，他爸也來了城北教初中，半個學期沒過，就又出事了。”

“什麽事？”

“他爸罰學生在辦公室改卷子錯題，有一個學生和他爸争吵起來，直接翻窗跳樓摔斷了腿。”

“反正聽說最後他們賠了很多錢，賀老師被辭後一蹶不振，整天酗酒，有時候兩人還會打起來。賀流逸在學校裏不怎麽受待見，就漸漸結識了很多校外的人，打架鬥毆嘛，經常在那些黑網吧、臺球廳混。不過什麽生小孩，那都是沒有的事。他有女朋友的。”

“誰呀？”

“就校外經常等他的那群人，裏面有個特別漂亮的女生，叫舒清越。隔壁職校的，也是我的初中同學，不過不是同班。他們初中時就走得很近。”

馮希回到小院時，賀流逸還沒回來。

張桂芳看見馮希，問：“小希，吃完飯沒，鍋裏還剩點稀飯。”

“不用了，謝謝張阿姨。我吃過了。”

馮希坐在黃桷樹下的木椅上，感覺腦子亂得很。

她完全不了解賀流逸，哪哪都不了解。他們都是嶄新的人生交錯線，彙集在一瞬間、一個交點。

僅此而已。

賀流逸回來的時候馮希正在看書，窗戶被敲響，她打開窗，賀流逸站在窗前，“汽水，剛剛從冰櫃裏拿出來的。”

小院裏只有賀流逸屋子裏有冰箱，馮希有時候熱得厲害，向賀流逸借冰箱用，接了熱水放涼再放進冰箱。

“謝謝”，馮希接過笑道：“明天早上請你吃早飯。”

賀流逸拒絕：“明天不上課，算了。”

“哦，我忘了。”

“馮希。”

“嗯？”她包了口冰水。

“沒什麽，晚安。”賀流逸轉身離開。

“晚安。”

*

“小希姐姐，我回去做飯了。你這本書我能不能借回去看呀。”陳淼從床上起身，拿着書眼巴巴地看着馮希。

馮希擡眼看牆上的挂鐘，“都十一點了，可以。”

“謝謝小希姐姐。”小女孩聲音雀躍。

馮希和陳淼一起走出屋，她看了眼對面關着門的房子，右轉走進賀流逸的家。

賀流逸經常不在家，馮希早上起床洗漱，對方剛好走出院門。

賀家的屋子分了三個部分，賀流逸的卧室、賀父的卧室、客廳和廚房一體。馮希繞過客廳，看着敞開的木門，昏暗的小屋子裏，一張小床上蜷縮着人。

靠近木門，酒味沖鼻。

馮希立在門口，輕輕敲響木門，敲了三聲。見床上人翻轉身體，道：“賀叔叔，張阿姨今天去參加宴席了，她說如果你中午還在家的話就讓我叫你起床吃飯。”

靜靜地等了會，聽見床上的人回答：“嗯，我知道了。”

馮希一直比較怵賀流逸父親，因為每次見面男人總是一身酒氣，面無表情的模樣。

飯桌前，馮希看着桌上簡單的飯菜，又看了眼對面坐着吃飯的男人，內心有些驚訝，點頭拿起筷子輕聲道：“謝謝賀叔叔。”

“嗯”，男人含糊回應。

一頓飯，兩人皆沉默無話。

直到結束，馮希才起身道：“我來收拾吧。”

“嗯”，男人低頭應聲。

馮希在客廳的一側洗碗，水聲嘩啦，聽見賀父問：“你是小逸的同學？”

馮希轉動碗緣，點頭：“對，同班同學。”

對方沒再說話，馮希自顧自地道：“說起來我和賀同學還很有緣分呢，我們中考的時候他就坐我隔壁桌，上考場竟然忘帶了筆，找我借筆。”

“哼，關鍵時刻掉鏈子。太粗心了。”

馮希把碗放進櫃臺，走到飯桌前坐下，不贊同道：“您別只看他的缺點，賀同學成績特別好，理科非常拔尖，腦子轉得特別快，這次期中考數學和物理都是我們班第一名。”

“他從小思維就很靈活。”賀秋點頭，淺笑了一瞬。

“因為您教得好嘛、”馮希結巴了。

自覺失言，她趕忙轉換話題道：“賀同學品性很好，經常幫同學做事，大家都很喜歡他。我們班主任也是，很重視他。”

賀秋怔怔地看了看馮希，垂眸：“他可看不上我教他。”

“初二的時候，我打他，他跪在地上瞪我，說學校裏的人都不喜歡他，沒人跟他做朋友，他恨我。”

馮希感覺心裏難受，結結巴巴道歉：“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男人起身往房間裏走，“沒什麽事你就走吧。”

馮希走出屋子，看見陳淼和他弟弟陳川坐在房門口的臺階上。陳淼臉色一如往常，小小年紀臉上帶着沉重的憂愁，陳川雙手扒拉地上的落葉，臉上鼻涕口水橫流，口水兜又黃又黑。

“怎麽坐這？”馮希走到他們面前問。

陳淼站起來，手裏提着一個小手提袋。

“小希姐姐，我今天朋友過生日，我想去參加她的生日宴會。但我媽說，不能把我弟一個人留在家裏，我麽我帶他一起去，要麽我別去。”

“姐姐！姐姐！”陳川把視線從地上的落葉轉到陳淼手裏的袋子，伸手想摸。

陳淼躲過，小孩立刻高嚎大哭起來。

陳淼乞求道：“我不想帶他去。所以，小希姐姐我能拜托你照顧他半天嗎？我送完禮物就回來，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

馮希摸了摸她的頭，“沒事，你好好去和朋友玩，我幫你照顧你弟弟。”

馮希不喜歡小孩，何況是個鼻涕口水流一地的智障。陳淼一走陳川就哇哇大哭找姐姐，她怎麽都哄不好，心裏後悔接了這個燙手山芋。

馮希熱得滿頭大汗，把滾在地上的陳川拉起站直，兇狠道：“再哭！你再哭試一試？我把你吃了，讓你再也見不到你姐姐！”

或許這句話真被陳川聽懂了，他開始小聲抽泣，嘴裏嘟囔：“姐姐、姐姐……”

馮希覺得自己也不應該和小孩生氣，反思自己剛才是不是太兇了，她嘗試溫柔語氣：“陳川小朋友，你只要不哭，我就帶你出去玩，找姐姐好不好？”

小屁孩收了哭聲，歡喜叫道：“玩、玩、姐姐、姐姐……”

馮希帶着陳川在古城的街道裏轉悠，然後又走出街巷。

下午最炎熱，她帶着陳川坐在小孩子的游樂場的一棵大樹下遮陰。

實在是太熱了，她往周圍望，看見不遠處有一個小超市。她拉着陳川往超市走，卻發現小孩緊緊盯着游樂場中央的滑滑梯，一堆小孩子聚集在哪裏。

陳川眼巴巴地看着。

馮希把陳川帶到滑梯旁坐下，囑咐道：“陳川，小希姐姐去買水給你喝，你在這坐着別動，我等會回來和你玩哈。很快就回來哦，別動哦。”

陳川盯着一堆小孩子，并不理她。

馮希很快朝超市跑去。

馮希回來的時候看見一男一女站在人堆裏，陳川被女生拉着，她心裏生出警覺，立即向那邊跑去。

一男一女站在一群小孩子中，聲音高昂，“你們這幾個臭小孩，再叫我看見你們欺負別的小朋友，看我不把你們的屁股抽爛。”

“還要告訴你們家長告訴你們老師，作業加到十倍，告你其他小朋友，你們都是壞孩子，看誰和你們玩。”男生補充道。

“快向這個小朋友道歉，說對不起。”女生淩厲道。

她對面站在幾排的小孩子，低頭彎腰乖乖地齊聲道：“對不起。”

“陳川！”馮希喊道。

她握住小孩雙臂，發現他又涕泗橫流了，衣服和皮膚上沾了沙子。

被欺負了。

他嘴巴吸吮手指，被馮希打掉，呆呆笑道：“姐姐。”

馮希起身看向面前的一男一女，準備道謝。

看見他們的臉，有一瞬愣住。

“诶，你是……我就說，陳川怎麽會被一個陌生女孩帶着。”女生搶一步開口。

她大方地伸手向前，道：“我叫舒清越，他是周楠，我們是賀流逸的好朋友，經常在校門口等他，你應該見過我們吧。”

“你好，周楠。”男生身材壯碩，聲音卻是公鴨嗓。

馮希抿唇，微笑與女生交握，“你好，我是馮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