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冷雨
冷雨
晚上回家,馮希一如往常跟在賀流逸身後。他們沉默地走了好久,馮希都有些忘了上一次兩人一起說笑着回家是什麽時候了。
走到古城街巷裏,賀流逸剛好走在路燈下,影子投射在地上蔓延在她腳邊。她想了想,追了上去。
“賀流逸,今天的作業你帶了嗎?我給你的筆記你有在看吧?”她看着他,眼裏布滿殷切期望。
“沒有,不想寫。”他回道。
馮希怔了怔,又換上笑容,“沒關系,我帶了,我寫完了再給你,你可以拿本子寫。”
賀流逸扯了扯書包的帶子,轉身看她,“馮希,你是聽不懂人話嗎?我不想寫,你做這些就是白費力氣。”
“怎麽會是白費力氣呢?你要學習的,之後總會用到。”馮希堅持道。
她笑得很艱難。
賀流逸看着她,然後上前一步靠近她,笑得惡劣,“馮希,我有什麽值得你喜歡的?你說出來,我改。你一直對我抱有很大的期待,真是、死腦筋。”
“我,一個很爛的爛人,你這麽幫我只會把你自己也拉入泥潭,你清醒一點吧。”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
馮希拉住他的衣袖。
那是一種很哀傷的表情,眼神裏也充斥着失望與憤怒。
“賀流逸,人可以一時失意,可以渾渾噩噩,但不能是一輩子。這些自輕自賤的話,它不應該是從你嘴裏說出來的。沒有人可以幫你一輩子,我也不會一輩子都跟在你身後!我知道你很痛苦,可你不能一直任由那些情緒一直傷害你、拉扯你,你要走出去啊。你總是怕麻煩別人,所以冷漠以對,想用這樣的手段把他們推得遠遠的。這當然可以,但你也确實傷害了他們。你太幼稚了賀流逸。”
“你把自己想象成一座孤島,然後把所有關心愛護你的人隔絕在外面。終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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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希發洩完了,深吸一口氣,冷冷地看了眼賀流逸,然後越過他離開。
少年呆滞地站立在路燈下,他低着頭,昏黃的光影籠罩在他頭頂,誰也看不清他在想些什麽。好一會,他手指蜷縮,邁步向前走去。
回到小院時,馮希的房間沒有亮光。他頓住腳步站在樹下凝視窗臺,等張阿姨回到院子他才邁步走進房間。
沒有胃口,所以沒有吃飯。他躺倒在床上,然後用枕頭将自己臉捂住。他聽見牆上鬧鐘指針轉動的聲音,聽見院裏吵鬧的聲音,就是沒聽見馮希的聲音,隔壁房間毫無動靜。
突然,他猛地坐起身,擡手扇自己一巴掌,似是嫌一巴掌不夠,又加了幾巴掌,直到臉有腫痛感。
賀流逸,你清醒些了沒?他在心底問。
離開床,走到書桌前,從底下的櫃子裏翻出一個被好幾本書壓住的木盒,打開木盒,一個飛機木雕和吊墜映入眼簾。他忍不住微笑,可想起剛剛馮希的話,臉上的笑頓時多了幾分苦澀。
遲疑許久,腦子裏竄過好多想法,最終拿起盒子裏的吊墜,重新戴上。
他走出了房門,來到賀秋的房間門口,伸手推開門,打開了燈。
空蕩蕩的,他爸不在了,房間也沒人住了。他的視線落在角落的箱子上,這些天裏,他很多時候都睡不着,于是會來到這個房間,抱着他爸的東西,困不住了才睡。
但現在,他不能再這樣了。
他每次都很晚才明白自己的錯誤,于是往往失去才後悔。失去母親、失去父親。
這一次,他不能再失去馮希。
他很喜歡她。
他倚在門框處,看着空蕩的房間,像是在對父親說話。“爸爸,我真的要放下了。我愛你。對不起。”
他關上門,轉身走出房間。
來到馮希窗前,輕輕敲了敲。沒有人回應。
“馮希,你睡了嗎?對不起,我認真想了你的話,思考了這些天我的所作所為,我意識到我的錯誤了。我太幼稚、愚鈍、魯莽、自以為是,沉湎在自己的悲痛中而誤傷了你們,明知道你們對我的好,卻還要強硬地推開,還冷言冷語地對你。你對我失望、憤怒都是應該的。馮希,我真的知道錯了。”
他再次敲了敲窗戶,“馮希,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別不理我。”
依舊沒有人回應。
睡了嗎?
“馮希,你在嗎?”
鵲鵲走到他的腳邊,然後叼住他的褲腿,往院外拽。
賀流逸似有所悟,他踏上臺階,把窗戶往裏推。隔着縫隙看屋內,馮希沒有在家,房間空空蕩蕩。
一瞬間,惶恐與害怕的情緒将他團團包圍,他又想起了馮希的話。
她沒回家。她在哪裏?她也要抛棄他嗎?
頭暈目眩,他手撐着牆,身體慢慢下滑蹲坐在地。鵲鵲又叼住了他的褲腿,往臺階下拽。
“你要帶我去找她嗎?”賀流逸問。
小狗不回應,依舊堅定地咬着他的褲腿。
賀流逸起身,跟在小狗後面。他們走出小院、走出古城,然後來到了江邊。
賀流逸停在路口對面,他遠望着一片寂靜的深黑江面,不願再上前一步。他看了眼馬路對面的鵲鵲,有些失落,“我以為你是帶我來找她。”
“他不會回來了,鵲鵲,回去吧。”
他向小狗招手,小狗看着他汪汪叫,固執地不肯動。一人一狗僵持了好一會,賀流逸敗下陣來,向前準備将它抱走。
它的叫聲更大了。
賀流逸剛剛走到對面,鵲鵲就轉頭向右側的石階下跑去。
馮希的聲音從下面傳來,“鵲鵲?”
他快步走上前,看見馮希蹲在石階下方,她離江岸下最新安置的護欄只有幾步的距離。賀流逸心中一滞,然後快速朝她跑去。
馮希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對方緊緊抱在懷中,她有些驚訝,更多的是別扭。
“賀流逸,你幹什麽?”她掙紮着掙脫對方的擁抱。
他緊緊盯着她,然後握住她的手,轉身就要把她往上面拉。
“你幹什麽?你幹嘛拉我?松手!松手!”馮希皺着眉拍打賀流逸的手。
“你知不知道這裏很危險!”他轉過身對她怒目而視。
馮希愣了,然後冷笑,另一只手裏拿着的剪刀直接對準賀流逸的脖子。
“我知道,但這和你又有什麽關系?你憑什麽管我?我愛去哪裏去哪裏,愛在哪呆就在哪呆,用不着你管。”
賀流逸垂眸看抵在脖頸處的剪刀,銀亮的反光落在他眼中,他擡頭看馮希,這才注意到對方的長發已經被剪了一半,現在一邊長、一邊短。
“你,為什麽要剪頭發?”
毫無疑問,肯定和他有關系。
她只是冷淡地撇嘴,“和你又有什麽關系?這麽愛多管閑事?”
她在一句句對他回敬他曾經說過的話。
賀流逸看着她,喉結滾動,然後不顧抵在脖頸處的剪刀,直接身體前傾抱住馮希。
馮希沒有料到賀流逸敢拿命往刀子上撞,所以一瞬間驚慌失措地松開了剪刀。
——叮鈴
東西掉在了地上。
“賀流逸,你沒事吧!”盡管剛剛松開了手,但還是不及時,馮希看見了剪刀的銳利邊沿劃破了皮膚,有血冒出來。
她想檢查賀流逸的傷口,但對方緊緊抱着她,怎麽也不肯松手。
“馮希,你別丢下我。我錯了。”他輕聲道。
“馮希,我喜歡你,你別抛棄我好不好?”
長久的沉默。
馮希頭靠在賀流逸肩膀上,覺得有些難以呼吸,她忍住眼淚,抽噎道:“我就知道,你喜歡我。”
“賀流逸,你.他.媽怎麽現在才說啊。你之前沒長嘴嗎?”
賀流逸終于松開馮希,用手輕輕抹去她眼角的淚水,“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又幼稚又莽撞還喜歡自以為是,故意說一些話來傷你的心,馮希,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我喜歡你,特別喜歡你。”
馮希看着他,眼淚就止不住,委屈的情緒已經快把她淹沒了,“你之前說的話,我真的好難過,你不理我,你和其他人說話就是不和我說。你還不要我的筆記,你把我一個人丢在外面和他們玩。賀流逸,我真的特別讨厭你。你好煩啊。”
一番激烈的情緒宣洩後,馮希從包裏找出創口貼,為賀流逸頸處的傷口貼上創口貼。
賀流逸坐在了馮希的身後,拿着剪刀為她把另一半頭發剪短。
馮希是今天決定放棄賀流逸的,她在回家的路上給了他最後一次機會,得到的卻依舊是令她失望的回應。
她決定從今天起和他正式陌路、互不相幹。誰也別管誰,誰也別勸誰,大家各自走各自的路。于是她在古城的小巷子裏輾轉踱步,最終又走出街巷,在小超市裏買了把小剪刀。
她要自己剪頭發,然後和賀流逸割發斷義。
賀流逸來的時候,她已經剪了一半的頭發了。
“幸好,這次,我趕到了。”賀流逸拾起她的頭發,握緊剪刀。
馮希正坐着看着遠處的江面,微微一笑,“其實我想過了,就算我剪了頭發,只要你反悔,我也會反悔的。我喜歡你,所以你在我這裏永遠有特權。”
她聲音微頓,“不過,我當時想和你陌路的心是真的。膽小鬼就算努力勇敢,最後還是會恐懼退縮的。我用盡了所有力氣,累了就會退縮。你知道高考對我多重要的,我不可能放棄它,而你一旦影響了它,就會被我放棄。”
她轉頭看他,神色懇求,“賀流逸,你答應我,不要被我放棄。我們一起離開這裏好不好?不要騙我。”
“好。”他點頭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