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冷雨
冷雨
賀流逸是在醫院醒來的,他睜開眼睛就看見舒清越在旁邊倒水。
“馮希呢?”他問。
舒清越把放下水杯,把他扶起來,“你睡了一天了,她去樓下看外婆了。”
她是今早回來的,一聽見賀流逸進醫院的消息就趕到了醫院。
她頗有些不贊同的責怪他,“你為什麽不等我們回來,為什麽不給我們打電話,這件事明明大家可以一起解決的,你要逞什麽強,你是傻子嗎?個人英雄主義這麽強。你被打成這樣,馮希難過,你開心了?”
賀流逸沒反駁,他接過水,輕輕抿了抿,問:“你知道周楠的事了?”
舒清越拖過凳子,坐下,“嗯”。
“那你有什麽想法,怎麽幫助他?”賀流逸問。
舒清越正了神色,“我爸說了,肺癌晚期已經無力回天了,治療只不過是盡量延長她的生命時間。手術肯定要做的,并且還要去好的醫院。所以”
“所以舒老師決定負責所有事,包括手術的費用。”賀流逸接嘴。
“難道不好嗎?”舒清越反問。
“很好,如果我是周楠的話我會同意。但可惜我是賀流逸,我不贊同,這件事對舒老師來說并不容易。你想好承擔這個決定的所有後果了嗎?把一條人命、一個家庭輕易地負擔在自己身上,不要這樣。周楠也不會同意的。”
舒清越沉默一瞬後反問:“那你就想幫他承擔嗎?”
賀流逸咳了一聲,“我反正是一個人,我會承擔我做的每一個選擇所帶來的後果。”
“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馮希。假如,我說假如,她無法承擔,你怎麽辦?”舒清越問,她看着他眼裏盡是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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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流逸偏頭躲避她的視線,語調沉靜,“我現在還不想想那麽以後的事,現在只想幫周楠解決手術費的事。”
“如果,如果……我會放手。”
他又擡頭看她,“其實我有一個想法,我現在已經湊夠了一萬五,你再出剩下的,這樣他會接受我們幫助。他欠你的,我會幫忙還的。”
舒清越和他拉開距離,冷笑,“這是不把我當朋友嗎?你幫他?憑什麽你幫他?”
賀流逸笑了笑,他臉上都是傷口,面部肌肉動一下都痛,卻還是忍着痛問:“周楠呢?怎麽沒來看我?”
舒清越瞥了他一眼,“周楠不見了。”
因為周楠不見了,所以她爸先去找周楠了,她則來醫院看望賀流逸,不然早替周楠交了錢,哪裏還用得着和他交流這事對不對。因為周楠不見了,所以馮希去照顧他外婆了,他們兩個人才能在這單獨相處。
馮希回來了,見賀流逸醒了,她咬住嘴唇,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舒清越站起身,把她拉過來,按着坐在凳子上。“你們倆好好聊吧,我去看看外婆。”
馮希看着賀流逸,對方努力揚起笑容,“我都說了我會贏的,沒有騙你吧。”
她又想哭又想笑,癟嘴道:“你別笑了,好醜。”
馮希給他說了他暈倒後的事。
他徹底暈倒後,王東背着他來的醫院,給他交了醫藥費,之後再病床前看了他好一會才出門去銀行取錢,回到醫院把錢給了馮希,轉身離開了。現在所有的錢都在他枕頭下放着。
“把錢拿出來吧,我們去找舒老師,把手術費交了。”早點交完錢,早點解決完這件事。要不然以周楠的性子,他能一直糾結着。
馮希把枕頭下的錢拿了出來。轉頭,舒老師就走進了病房。
“舒老師,周楠找到了嗎?”他問。
“沒有。”舒老師搖頭,他去周楠新家找了,門沒鎖,家裏沒人。
“你怎麽傷成這樣?”舒老師還不清楚他發生了什麽事。
“打架嘛,其實我沒什麽事。”賀流逸說着就要起身下床,然後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兩人把他扶起。
望着舒老師嚴肅的臉,賀流逸無可奈何說了他去“借錢”的事。也把自己的想法和周楠的心理剖析了出來。
他實在不希望舒老師真的大包大攬下周楠外婆的事,他們家很難承擔的,周楠也受不起。
舒老師沉默良久,最終點頭同意。兩人從護士哪裏借來輪椅,扶着賀流逸坐上,然後推着他去樓下繳費。幸好,雖然手術必須得病人家屬簽字,但手術費不用。
電梯門打開,馮希推着賀流逸向繳費處走去。
拐過轉角,周楠正向他們走來。
他遠遠看着坐在輪椅上的賀流逸,面色複雜,但很快又換上笑容,擡腳向他們走去。
“賀流逸,馮希,舒老師。”他喊道。
走到賀流逸身前,他露出關心和愧疚,“你怎麽不在床上躺着,下來幹嘛?”
“你去哪裏了?”賀流逸沒回答。
周楠露出笑容,“去繳費和簽手術同意書了。”說完,他把繳費單給賀流逸看。馮希也看了,竟然是全款繳費,三萬七千多都交了。
“你哪裏來的錢?”賀流逸聲音很嚴厲,目光更是冷地徹骨。
周楠有些無措地看了舒老師一眼,道:“我找我親戚他們要的,我外婆好歹也是他們的姑姑婆婆,她現在生病怎麽都得拿出一點錢吧。”
他語氣渾得很,好似對方不給他就要撒潑打滾鬧。
舒老師把單子遞給周楠,有些懷疑地看向賀流逸,“是嗎?”
他怕的就是這些孩子為了錢而誤入歧途。
賀流逸緩和了神色,“我記得你那些親戚很難纏,沒想到你居然……”
馮希低頭看他,又看了看周楠,發覺對方另一只手垂在一側捏成了拳。
周楠把所有人的錢都還了,他把每個人借他的錢記得清清楚楚,然後一次性還清了。聲稱自己剛好要到四萬多,交了手術費便想把大家的錢都還了。趙芸芸喜滋滋,直誇對方實誠,值得借錢。
舒清越沒參與到這次的還錢事情中,她已經和經紀公司簽約了,高三上學期就要去北京了。最近一直在和蔡女士處理職高學籍的事,她準備讀幾個月,然後剩下時間挂名拿畢業證書,之後再考北京的民辦藝術學院拿大學畢業證。
樓梯間內,賀流逸看着周楠遞錢給他,不肯接,只道:“不是手術費交完就完了,剩下的住院費和醫藥費你又從哪裏拿?這些錢你拿回去,缺錢我哪裏還有。”
周楠聽,依舊固執地把錢放在賀流逸腿上。
賀流逸深吸一口氣,忍住手腕的疼痛,把腿上的錢丢到地上。
“你告訴我,你這些錢到底是哪裏來的!”賀流逸崩潰。
周楠家哪有什麽可以聯系、借錢的親戚,他配合他說那些鬼話只是不想舒老師為此擔心。要不是舒清越最近被事纏得忙不開身,不然也不會被他們倆人的鬼話哄過去。
周楠蹲下身撿錢,聲音悶悶的。“借的,我會還的。”
“你借誰的,高利貸?”賀流逸不可置信。
周楠将最後一張百元鈔撿起,“不是,我沒有。”
賀流逸有些想笑出聲,“那你做了什麽?對方就随便借你四萬。周楠!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一步錯步步錯,這些簡單的道理你聽不懂嗎?”
周楠站起身,聲音逐漸增大,“我懂,我當然懂。賀流逸,你能不能別老教訓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事,也能承擔這些事的後果。你只比我大一歲,又不是我爸,能不能別老管我。我不是以前那個跟在你屁股後的小孩子了,我能自己做事,我能自己掙錢,你可不可以正視我一下。”
賀流逸坐在輪椅上,周楠站着,兩人想要對視,賀流逸得仰望他。
兩人之間陷入沉默。
過了許久,周楠開口,聲音哽咽:“我有時候也讨厭我自己這樣,自卑、敏感,但我控制不住。對不起,對不起。”
他跪倒在賀流逸面前,“賀流逸,賀哥,你真的幫我太多了,我也害了你太多了,我心裏的愧疚感快要把我淹窒息了。”
“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才害得賀叔叔出事!都是我害得!”說着,他就一邊擡手捶胸,一邊扇自己巴掌。
賀流逸垂眸看他,又擡頭看樓頂,一個小孩正探出頭看着他們倆,接觸到賀流逸的眼神,立馬吓得縮回了頭,然後噔噔噔地跑了。
“我不怪你,我已經不怪你了。別打了。”賀流逸移動輪椅和周楠拉開距離,他不想看他跪在自己面前。
周楠停了動作,然後癱倒靠着牆坐起身。
“李倩,李倩被她媽接走了,她被關在家裏,她媽說如果她再去找我,她就把她嫁了。我真是個垃圾、廢物、沒用的東西。”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我為什麽保護不了任何一個人?”
周楠抱住雙腿,縮成一團。
對于這個問題,賀流逸沒有答案,他無法回答他。
過了許久,周楠情緒緩和許多,他擦掉臉上的眼淚,面無表情看着賀流逸,嘴角扯出諷刺的笑容,“你看,你又因為我去王東那裏,被打成了這樣。我真是一個廢物,你從認識我起你就要保護我、幫我。我真是個爛人。”
“你覺得我承受不起舒老師的大恩,我就承受得起你的嗎?你不記得你幫了我多少,我卻一件件記在心裏,每天都想要還你。我一直希望我能還你,可我一直做不到。”
周楠起身離開,留下了最後一句話,“賀流逸,我們絕交吧,你別管我任何一件事了。我們不再是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