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冷雨
冷雨
楊老太太賣菜回家,剛走過樓下的保健品店,就聽見聲短暫的拍門聲,她轉頭往旁邊一看,發現店鋪居然關門了。這個店每天沒啥人進去買東西,裏面的人都看着不像是啥好人,唯一有個小夥子天天在小區裏敲門推銷,也煩得很。
她不準備理會,轉身準備往回走,卻又聽見了微弱的拍門聲,定睛一看,門縫裏竟然有鮮紅的血液流出。
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沒眼花。她小心地走上前,鼻尖嗅到了血腥味。
“汪汪汪!汪汪汪!”身後有狗叫聲。
同一棟樓的老李遛狗回來了。
“老李!你快來看!”楊老太太趕忙招呼。
“出事了吧。”李大爺走近,面色凝重起來。
拍門聲又響起了。
“汪汪汪!”他身旁的大狗沖着門狂吠。
李大爺牽着狗往前慢慢踱步,然後停在卷簾門口,“二狗,別叫了。”
狗子止住聲。
“發生了什麽事?”湊熱鬧的人來了,站在楊老太太身旁問。
李大爺不說話,直接用猛力将卷簾門往上擡。
一張布滿鮮血的臉暴露在陽光下,他的手依舊保持着上擡拍門的姿勢。
“啊啊啊啊啊啊!死人啦!”身後人看熱鬧的人群發出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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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受害人被送去醫院急救,警方來到現在将案發地保護起來,受驚的群衆得到了安撫。
受害人名叫周楠,是這個保健品店的店員,一個月以來經常敲小區住戶的門推銷保健品,楊秀梅女士下午賣菜回家路過店門口發現了拍門聲,然後叫住遛狗回家的李建軍李大爺,兩人一起發現了這起嚴重的惡性傷人事件。
正在做記錄的實習生擡頭看了眼面前的屋子,桌子、椅子倒在地上,應該是有一場惡鬥,血跡滿地,有一條血痕從裏屋拖到門口,應該是周楠從裏面慢慢爬出來想求救。
“蔣隊,裏面有個地下室。”屋子裏面有人喊道。
舒清越失蹤了,這和周楠的有關。
經過警方的調查,保健品店老板張浩原名秦科,是以人體器官走私牟利的犯罪團夥,團隊人數不詳,長久以來一直游走在中外邊境,警方曾多次對其進行抓捕,但都未成功。他們作案的方式多種多樣,受害者或遭綁架或被經濟利誘。
上一次他們的活動地區還是廣西,沒想到這次竟然來到了良州市。
據警方統計,或有13人遭其綁架、誘騙。
他們本來的目的應該不止13人,舒清越也曾被晚上下手,但對方未能成功,而她又恰巧看見了跟蹤她的人的臉。周楠也是對方誘騙的目标之一,而舒清越去找周楠,兩方人正面碰上,她意識到了,于是想逃跑,但她的電話讓對方以為在報警,所以對方直接出手,周楠反抗被刺七刀,對方急着撤離,因此把他的屍體也留在了店裏。
幸而,他有極強的求活意識和身體素質,才自救成功。否則,再等店門打開,留給衆人的只有一具腐臭發爛的屍體。
一周時間過去了,周楠終于從重症監護室轉移到普通病房,可是舒清越還是了無音訊、生機渺茫。
短短一周,舒老師和蔡女士頭發白了一大半。他們每天往警察局跑,在外面等,一等就是一天,只為等到舒清越的消息。
“你們的心情我能理解,再等等吧,我們已經與其他市的公安局聯系,一定會抓捕到那夥犯罪人員的,你們的女兒一定會找到的,請相信我們。”實習生握住面前女人的手,重複這句這些天他要重複無數次的話。
“她還活着對吧?她一定還還好好活着!”舒老師看着面前警員的眼睛,懇求道。
實習生忍住哽咽,深吸一口氣,直視對方,用力點,“她一定還活着!”
過了幾天,警察局那邊終于傳來了消息。
犯罪團夥的其中一人落網了,他是在另一個市的國道上被抓的,一輛貨車上就他一人,沒有其他失蹤的人。
最開始審訊,什麽都不肯說,嘴很嚴。後來才慢慢吐露,他只是邊緣人物,秦科故意用他來迷惑警方搜尋方向,好給他們留逃亡時間,而被抓的那些人也早就随秦科他們轉移,他也不知道他們去哪裏了。
他們一把一個個照片推到他面前問照片裏的人的消息,好幾張,對方表情都沒有變化,直到舒清越的照片出現。
舒清越很漂亮,照片裏,她穿着簡單的校服、半披散着頭發,眼睛圓圓的,笑容燦爛又明亮,你看她的照片也能看出這是一個很漂亮、很有生命力的女孩子。
“她在哪裏?”桌子被猛地一拍。
長久的沉默後,他終于回答了,“她長得太漂亮,性子也烈,半路上就被老大、秦科弄死了。我們半路分開,我處理她的屍體,把她丢在了公路旁的林子裏。”
舒清越終于被找到了,只不過消息通知給她爸媽的時候,是去讓他們來公安局認領遺體。
舒清越死了。
她還不滿十八歲。
她還沒有去北京。
她還沒有成為大明星。
她明明應該有很長很長的以後。
這不應該是她的結局。
蔡琴暈過去了。
過了一會,她醒了過來,扶住舒鵬的手,強撐着站起身。
“清越沒有死,我要去接她回家。”
“我要接她回家。”
“我要接她回家。”
舒鵬也點頭,“嗯,我們去接清越回家。”
*
又下雨了。
馮希看着窗外,她沒關窗,任由寒涼的冷雨撲打在自己臉上。雨飄進教室裏,落到她的空白卷子上,她低頭看了眼,又轉頭看着窗外的冷雨。
“馮希,你關下窗戶吧。”她的前桌抱怨道。
“對不起。”馮希關上窗。
前桌轉過身,低頭做起卷子。
——叮鈴鈴!叮鈴鈴!
不是打鈴收卷聲。
馮希循着聲源看向賀流逸,他從抽屜裏拿出手機,接通了電話。
“賀流逸!現在是考試!你在幹什麽!”老師從講臺上走下來,向他走去。
接完電話,賀流逸猛地站起身,他沒管老師,也沒管現在是在考試,直接沖出了教室。
清越有消息了?
馮希也站起身,推倒凳子,追在他身後。
十月的雨,越下越冷。
馮希沒穿外套,整個人被冷得瑟瑟發抖。
他們趕到了公安局,剛好趕上舒老師和蔡女士的腳步。他們倆人共打一把傘,背影佝偻,時不時露出的白發讓人以為是六七十的老夫婦。
賀流逸攔在兩人面前,他全身都是雨水,臉被冷得發白。
他才開口看着舒老師喊道:“老師……”
“滾開!”蔡琴惡狠狠地盯着他,眼裏的恨意濃得像是一團永遠溶不散的墨。
“蔡阿姨……”賀流逸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從舒清越失蹤的第一天起,她看着他的每一眼都含着恨。
雨勢變大了,天色也暗了下來。
舒老師和蔡女士不願讓他們進去看舒清越,再怎麽寬容大量,也免不了生出恨意。有時候,不恨一個人,實在很難有活下去的動力。
公安局是建在院子裏的,兩旁都是圍欄,院子裏面和外面停了好幾輛警車。賀流逸和馮希就跪在臺階下面,房屋的屋檐剛好罩不到他們,雨落在他們身上。
“馮希,你回去吧。這件事和你沒關系。”
好一會,賀流逸開口。他的嗓音喑啞,像是破舊的轉輪轉動。
“舒清越死了。舒清越回不來了。”馮希看着面前的臺階,身體顫抖。
她不是害死她的人,卻永遠對她有虧欠。
“她喜歡你,所以1是你的號碼。”她看着賀流逸的眼睛,覺得痛苦得難以自抑。
賀流逸慘笑。
“是我的錯,如果我當初不貪戀舒老師給的一點溫暖就好了,我不會認識她,那樣她就不會認識周楠,也不會被我牽扯到這麽多事裏。是我害了她,我沒接到那通電話,是我的錯。我對不起舒老師,對不起蔡阿姨。是我的錯。”
等了許久,蔡女士從公安局門口走出,她直勾勾地盯着賀流逸,慢慢地下階梯,然後猛地将他撲倒。
兩人一起滾進雨幕裏。
她用盡全身力氣去打他、踢他,在雨地裏,像個瘋婆子一般哭罵,“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女兒!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兒!清越啊!清越啊!你怎麽不去死?你怎麽不去死?為什麽死的不是你?為什麽!”
她抓住他的頭發,猛地往地上按,一巴掌又一巴掌,“她本來不該去的,是你害死她的!為什麽死的不是你!你去死啊!你去死啊!”
賀流逸沒有反抗,只是看着蔡琴道:“對不起,師母。是我害死了清越。對不起。”
舒老師第一次把賀流逸領回家時,他和蔡琴還沒有離婚,他讓賀流逸喊她師母。于是,臉上貼着創口貼的少年恭恭敬敬朝她彎腰,喊道:“師母好。”
她停下動作,在周圍人想把兩人分開前,踉跄地站起身。
好幾個警察圍着他們。
馮希将賀流逸扶起來,然後跪在蔡琴面前,“阿姨,是我,我讓清越去的,和賀流逸沒有關系。是我害死了清越,你要恨就恨我吧。”
“舒老師,是我害死了清越,對不起。對不起。”
白了頭發的中年人正扶着牆咳嗽,聽見她的話,擡頭和她對視,眼神裏透着恨意。
“那你去死呀!”蔡琴擡腳把馮希踹倒在地。
她跨坐在她身上,雙手掐住她的脖子,“都是你們,是你們害死了我的女兒,去死!去死啊!為什麽死的是她?死的不該是她!”
馮希被掐得缺氧,旁邊的警察将兩人分開,她倒在地上一邊大口呼吸,一邊咳嗽,她看見了在場所有人的表情,垂眸靜默、悲緬痛苦,像是模糊的黑白默片,渲染着悲哀肅穆的氛圍。
雨好像永遠不會停了。
蔡琴掙脫開兩個警察的手,也坐倒在地上,面無表情道:“她才十七歲,她那麽漂亮,她跳舞很好,從小到大獎狀獎杯不斷,她特別乖,從小就會嘴甜哄人,她做錯了什麽?為什麽死的是她!”
“是我做錯什麽了嗎?”她看着周圍的人問。
舒老師舉着傘走下階梯,想将她拉起。
她打掉他的傘,狠狠甩了他一巴掌,然後跳起身打他的背,“你也有錯,如果不是你把那個喪門星帶回家,清越怎麽會認識他,她又怎麽會死?是你!是你害死了你的女兒!舒鵬,你作孽呀!你也去死!你也去死好了!”
馮希重新跪着,旁人拉都拉不動。
雨更大了,足以讓她睜不開眼睛。透過雨縫,她看見李倩扶着周楠外婆來了,舒老師把蔡女士抱住,兩方在雨裏對視,沉默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