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歸途
歸途
賀流逸的車是一輛黑色奇瑞,普通大衆車,在刑警隊的院子裏并不出衆。這車一開進院子,一下子就打破了大家對他的想象,什麽二代之後的傳聞也消失不見。
馮希一坐上賀流逸的車就指使道:“去豪佳酒店,我的東西都在哪裏。”
房子被燒了後,社區那邊一時來不及安排,這些天馮希都自費住在酒店。
“好”,賀流逸點頭,啓動發動機,車子駛出大門。
路上,車內陷入一片寂靜,賀流逸開車很專注,也不偏頭,馮希看了他一眼,按下車窗,風呼呼地吹打在她臉上。
作為滇南省偏遠市的偏遠縣,雲慶縣很多建築依舊保持着它蒼老破舊的模樣,現在都2023年了,它卻依舊像是被遺落在了長長的時光隧道裏。時代發展太快,所有事物都在變幻更新,有的東西一旦停步,便永遠跟不上了。
馮希覺得她和賀流逸有緣分的地方就在于,他們永遠是在舊時光裏的光陰重逢,她也只能在舊日黃昏裏去尋找他。他們曾經說要去更廣闊的的世界,可現在看來,只是少年時代的玩笑話。他像一個頑固的衛道者,就那麽守在舊時光裏,不肯離去。
冷風鑽進她的頸項處,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旁邊聲音響起,問詢道:“冷嗎?”
馮希轉過頭看他,沒頭沒尾地說:“一年前,我本應該訂婚了。”
他終于轉頭看她,車在路邊停下。
“因為我?”他問。
“對,因為你。”馮希笑道,笑得有些冷。
“愚蠢。”他評判道。
“愚蠢?那什麽是聰明?十年前你很聰明嗎?你覺得我當初的選擇就是對的嗎?跟一個我不喜歡的人,平淡地步入婚姻,然後度過圓滿的一生就是絕對正确的事嗎?還是在你心裏,我就是一個只選擇利益、不問對錯的人,一旦做出有關感情的不理智判斷,你都認為我不應該做?”馮希笑着,她知道賀流逸絕不會這麽想,但她卻偏要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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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流逸閉上了眼睛,喉結滾動,好一會才吐出拒絕的話,“你值得更好的人。”
他睜開眼睛,又開車上路。
車開到酒店門口,馮希的東西不多就一個箱子,賀流逸幫她放進後備箱。
當年,她走的時候也是一個箱子。
這麽多年,她的東西就沒有增加過。
路上馮希看向賀流逸又問道:“你談戀愛了嗎?結婚了嗎?有了更喜歡的人嗎?”
“有。”賀流逸回答。
“她叫什麽名字?”
“蔣悅夕,我的同事,2019年犧牲在中緬邊境上。”說着,賀流逸将車內倒扣的一張相框拿起來遞給馮希,“最旁邊那個短發女孩子。”
馮希接過,相框裏是一張集體合照,上面寫着“滇南省刑警大隊”,賀流逸和其他一些模樣年輕的少年站在隊伍最後面,那個叫蔣悅夕的女孩站在最右邊。
那張照片拍攝于2018年9月17日,而六個月後,照片上的人折損近乎四分之一。賀流逸作為其中年輕警員的殘存之一,所以才能在幾年之後繼續跟進重案大案,并快速升任市局刑警大隊中隊長。
賀流逸簡單說了說,随後又保持了沉默。
馮希擁有較強的同理心,看着照片她默默落淚。不是單為賀流逸,而是為所有人。
車駛回小區,停在居委會旁。
賀流逸搬箱子,馮希前去和居委會的阿姨交涉。人情世故,馮希不是不懂,有時候只是不想做。
居委會為他們收拾出來的空房間就在居委會樓上,但房間少,有些家庭又鬧着面積不大,于是像馮希、賀流逸這種租客且一個人的都被分在了一個屋子裏合租。
馮希本來和賀流逸不在一層樓一戶房子裏面,但她特地向居委會阿姨說明了理由,她喜歡賀流逸,并且兩人是高中同學加現在的同事,希望阿姨能幫個忙讓他們倆住一起。
幾個阿姨同意了,于是兩人搬進了一戶房子裏。
賀流逸剛開始不同意,還想下樓去找阿姨商量調換。馮希擋在門口,她态度強硬,“我不相信你有更喜歡的人了,賀流逸,你撒謊。感情上的事,你也別當我眼瞎。”
賀流逸走到她面前,冷臉怒道:“馮希,你非得這麽固執嗎?”
他高她許多,站在她面前,冷臉亦是不怒自威,但馮希一點都不怕,她聲音哽咽: “固執?你比我還固執。你就當我在發瘋吧,我退了婚,來這裏見你,你覺得我很理智嗎?”
她走近賀流逸,扯住他的衣服,冷笑:“我一開始也很想遠離你,所以我叫你別靠近我!別打擾我!你沒有做到啊!你為什麽要沖進火場救我!”
她擡手打上他的臉,清脆的掌聲在樓道間響起。有人下樓,路過他們,停住腳步,想好奇地探聽發生了什麽事。卻只見男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抱住女人的腰身轉身退回房內,門被關上。
門內,馮希看了看被賀流逸攬在懷中的腰,便直接環抱住他的脖頸,吻住他的唇。這一次,不再是上次那樣溫柔的觸碰,她的舌尖鑽入,撬開賀流逸的牙關。他怔愣了一下,然後閉上眼睛回應。
賀流逸剛開始還有些笨拙、生澀,後來學着馮希的動作,主導權慢慢由馮希變成了他。馮希一開始腦子裏還有些亂糟糟的想法,後來沉浸在吻裏,腦中一片空白,身體也軟軟地趴在賀流逸身上。
好一會,賀流逸的意志終于回歸,将她推開。
他神色恍惚,看着靠在牆上的馮希,耳朵通紅,向她道歉:“對不起,抱歉。”
賀流逸有一個習慣,那就是一和馮希做一些稍微親密的事,耳朵就會紅。有時候,他故作淡然,馮希就會觀察他的耳朵,知道他又在逗她了。
他快速走進自己的房間,然後關上門。
馮希慢慢蹲下平複心緒,然後看着客廳裏還沒搬進房間的東西笑了。
很好,現在是她掌握主動權。
她起身,來到賀流逸門口,扭動把手,但開不開。
他将門反鎖了。
馮希擡手敲門,“賀流逸,我不信我們之間沒有結果。你就當我自私吧,我現在絕對不會放棄你的。你最好別換房間,否則我就會去居委會那些阿姨哪裏哭訴你渣男一個,睡了我就分手。侮辱罪,你讓我坐牢算了,那樣的話我也确實沒時間找你了。當然,如果你搬家,我會和你一起搬走,我有錢,也不怕麻煩。”
“你車鑰匙我拿走了,我出門買菜,你記得出來收拾一下房間。”
房間內,賀流逸開了窗站在窗前,冷風吹在臉上,才讓臉上的灼熱褪去。
馮希的話他都聽見了,于是忍不住想:賀流逸,你和她真的沒有結果嗎?
好一會,他擡手扇了自己一個巴掌。
你不值得,別耽誤她,你們從始至終就不是一路人。
他們之間,有個太殘酷的問句。
他總是能想起蔡女士的話,為什麽當初死的不是他。
他會死的,終有一天會死的。
賀流逸希望,他是死在子彈下、刀鋒下,而不是正常的生老病死。他宣誓願獻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業,為實現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奮鬥。
他畢業來了滇南,剛好碰上秦科再次作案逃竄,于是他的朋友們、師長們大多都沉眠于紅色的土地下。而那一年,舒老師也在醫院的病床上離世。
舒清越、周楠、外婆、舒老師、蔣悅夕……
十年,死的人太多太多了。
終有一天,他也會死的。
但他希望馮希有個不同于他們的結局,找一個愛她的人相伴一生、白頭偕老。
馮希提着菜回來,賀流逸在清理廚房。
她将菜和泡面零食擺在桌上,笑道:“我們一起吃面吧,然後聊聊天,好嗎?”
賀流逸背對着她洗帕子,并不回應。他将帕子折成正方形,規規矩矩地放在角落,轉身對馮希道:“請把我的車鑰匙還給我,我要出門和隊員聚餐。”
他語氣禮貌又疏離,面色淡淡的,像一塊冷冰冰的石頭。
馮希不知道她怎麽出去買了一趟菜賀流逸的态度就轉變了這麽多,有些無措,撒嬌道:“陪我吃一點面嘛,好不好?”
賀流逸不為所動,只伸手重複道:“請把我的車鑰匙給我。”
兩人僵持半天,馮希勾起笑容,從袋子裏拿出車鑰匙放到桌子上,狀似無所謂道:“給你給你,別生氣嘛。”
賀流逸拿起鑰匙,轉身走出廚房,向門口走去。
馮希轉身看着他的背影喊道:“你不會搬走吧。”
“不會,既然安排已經定下來了,就這樣吧。”說完,他開門離開。
門被關上,馮希慢慢蹲下身,将頭低埋,像是沒有安全感的小孩子一樣,将自己抱住。
她心裏很委屈、難過。
可是,門沒有再打開了,賀流逸沒有回來了。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起身進廚房做飯。
成為大人之後,獲得的一個改變就是無論情緒再怎麽低沉,生活還是得繼續,很多事依舊要做,比如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