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你
引你
刺目的燈光伴随着汽車的喇叭聲快速地滑到窗簾邊緣,嚣張地落在枕頭上,刺着簡芙的面孔,仿佛無形的手指,試圖掰開她沉重的眼皮。
她皺眉,心煩意亂地翻了個身,頭昏昏沉沉的,雙腳依舊酸痛,喉間一陣反胃,不用看都知道外面漆黑的天色和她目前的情況一樣慘。
外婆生了重病,急需一大筆錢做手術,她只得晝夜不停地打工湊醫藥費。
摸索着點開手機看了一眼,晚上八點五十分,才睡了不到三個小時。
揪了一下枕頭,簡芙把手機一扔,卻沒有再閉上眼睛。
外婆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管用何種方法,砸鍋賣鐵也要湊足醫藥費。
今晚又要忙到第二天早上三點。
這幾個星期對她來說,簡直稱得上兇殘,白天在辦公室做打雜的文員,晚上去酒店的酒吧兼職,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樣,情緒也因為精疲力盡變得麻木。
她拉了拉薄毯蓋住頭。租的房子在馬路邊上,白天車滿為患,還能聽見地鐵呼嘯而過,晚上也時不時有喧嚣吵鬧的貨車駛過。
但價格便宜。
一般人天天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心情肯定不好,但住了半年,簡芙已經習慣。
她可以心無旁骛,毫不受情緒幹擾。
幾分鐘後,她把薄毯往身後一掀,勉強爬下了床。
匆匆洗漱一番,着好裝,她很快進入工作狀态,深吸一口氣,重重推開公寓的門,開始了奔波勞累的晚上。
帝灣酒店員工更衣室。
簡芙脫掉上衣的時候,閨蜜卓琴剛好進來,眼疾手快地關好門,盯着她瘦了一圈,越加纖細的腰,有點心疼:“醫藥費就不能找你爸爸拿嗎?”
“你忘了我爸媽早離婚了?”
簡芙扣着扣子,白襯衫制服極其貼身,勾勒出她挺挺的胸。
“他真的是你親爸嗎?從你七歲開始就沒養你,給過你一分錢。”卓琴忍不住吐槽,也開始換衣服,又問,“外婆什麽時候手術?”
“一個星期後。”
“那你攢了多少錢?”
提到錢,簡芙長嘆一聲,“不及醫藥費的九牛一毛。”
“那怎麽辦?”剛穿好襯衫的卓琴皺緊了眉頭,“加上我壓箱底的錢也不夠啊!我倆才剛畢業,根本就沒什麽錢,省吃儉用勒緊褲腰帶過了一個多月還是不行,難道要去賣腎?”
說的還挺認真。
“賣器官是違法的。”簡芙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套上黑色包臀裙。
“好好好我錯了,”卓琴舉手投降,想到什麽,又有些恨恨地道,“要不是因為畢業那件事,你早就成名導了,哪裏用得着像現在這樣,做着不喜歡的工作還要為錢操心,你說——”
“小琴,”簡芙正在對着鏡子化淡妝,聞言輕輕地打斷她,“還有十分鐘酒吧的派對就要開始了。”
卓琴本想寬慰幾句,見簡芙并未有任何異常,順着她的話說道:“對哦,今晚酒吧被娛樂圈的人包場了,聽說來的都是大牌喲!不知道我這個小演員有沒有機會被名導看上……”
簡芙挺直了背,貓瞳微微一亮:“聽說娛樂圈的人出手闊綽,給的小費應該不少。”
快到十一點了,兩人快速收拾好,開始和其他服務員準備今天的派對。
夜晚的暗色已經在八月的天空中蔓延開來。
帝灣酒店十五樓的零點酒吧,每張桌子上暖黃的燈伴随着枯燥的“咔噠”聲,應聲而亮,照亮每個小小的空間。
這裏可以找到很多安靜的地方,俯瞰華麗的城市夜景。而酒店的重要客人可以将他們的好友或者非會員的客人帶來這裏坐坐,是非常私密的場所。
晚上十一點客人都到場,正是忙碌的時候,簡芙踩着高跟鞋,步伐輕巧而鎮定地穿梭在酒吧各處。
忙完一輪,她找了個角落,對着玻璃門整理儀容。
她的五官精致而驚豔,反而是化妝将她秾豔的五官暈淡了幾分,這樣她那嬌貴貓咪一般的眼睛便顯得格外炯炯有神。如緞子一般的黑發盤起,綻放着耀眼的光澤,撥整頭發的手指纖細白皙。
卓琴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美女,領班讓你去吧臺。”
花瓣似的嘴唇微微一勾,簡芙輕輕點頭,轉身走向吧臺。
白襯衫和黑色包臀裙勾勒出她比例極好的身材,皮膚白到透亮,因為在大學時期兼職做過模特,她走起路來有一種與衆不同的優雅氣質,即使在帥哥美女如雲的娛樂圈派對上也很突出,引得路過的客人頻頻回頭。
簡芙不害羞也不膽怯,鎮定地做着自己的工作。
領班是個中年男人,即使見慣了美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一向嚴肅的聲音不由得變輕,指着吧臺上放着紅酒,杯子和一張好評卡片的托盤,“把這個送到26號桌,記得要個好評。”
酒店注重客人的反饋,将領班的業績和好評數挂鈎,簡芙賞心悅目又讨人喜歡,每次的好評一要一個準。
簡芙點頭,轉身的動作蘊含的美感令人恍惚。
……
“簡小姐。”
還沒走到26號桌,一個男人上前。
簡芙擡頭看了一眼,是一個來過幾次的客人,要過她的微信號,但一次也沒成功過。
男人笑着上前,靠近她,語氣暧昧,輕聲:“我今晚住在酒店,你要我的房號嗎?”
他是什麽意思,昭然若揭。
簡芙禮貌微笑:“先生,您褲鏈開了。”
男人臉色一變,低頭看向下半身。
簡芙繞開他繼續往前走,依然是不緊不慢的腳步。
剛到26號桌,卻聽到撲通一聲,面向她坐着的一位穿西裝的中年男人跪了下來。
簡芙:“?”
中年男人緊緊盯着對面卡座的人,臉上全是汗水,眼神渾濁布滿血絲。
“陸總,我保證下次不會再犯了,求你給我一條活路,讓我待在千盛。”
他舌頭打結,口齒不清地重複着這句話。
意識到這并不是一個送酒水的好時機,簡芙想回避,剛轉身,卻見那個剛被她得罪的男客虎視眈眈地望着她,又轉了回來。
這邊短暫地沉默後,卡座對面的男人開口,聲音很年輕,語氣冰冷,沒有什麽溫度:“你打聽我的行程?”
雖然是問句,但用的肯定的語氣。
屏風擋住了他大半的身形,簡芙只能通過镂空格看到他穿的純黑的西裝,唇邊骨節分明的手指尖夾着一點明明滅滅的光,吸了一口,手垂在沙發側面,慵懶又冷酷。
“陸總,我實在沒有辦法了,一家老小都靠我養着,”中年男人帶着懇求的口吻說道,“求您給我一條生路!”
“是嗎?”“陸總”問,語氣似乎帶着一些擔憂。
然而下一秒他用一種極其親切的口吻說:“那我給你兩個選擇,走人,或者我報警……你說,挪用公款要判幾年?”
中年男人愣在原地,眼中有無限的憂郁和絕望,雙目無神地站起來,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剛走一步,腳一軟,撞到了一旁的簡芙,幸好簡芙穩定性強,護住了托盤上的東西,但也發出了乒乒乓乓的響聲。
中年人在一陣慌亂的道歉之後逃之夭夭。
“陸總”夾着香煙的長指探到煙灰缸裏慢條斯理彈了彈。
迷離的燈光下,他長長的影子映在屏風上,無端透出幾分鋒利的感覺。
簡芙上前,把酒開好倒好,輕輕放在桌子上,稍稍擡眼,猝不及防與他四目相對。
忽明忽暗的光線在他英俊的臉上投下一道黑色剪影,他漆黑的眼中泛着冰冷的光。
“先生,煩請給個好評。”
簡芙把好評卡放在桌子上。
餘光中,他純黑色的西服勾勒出的臂彎的弧度顯出幾分冷感。
簡芙聽到男人的沉靜嗓音,冷漠疏離,高高在上:“我不認為偷聽客人說話,還能得到好評。”
簡芙面帶微笑,不卑不亢:“抱歉先生,并不是偷聽,我只是無意間聽到了而已,如果您覺得被冒犯的話,我想我可以為您将卡座升級包廂,這樣更能保障您的私密性。”
男人擡起眼皮:“你的工號?”
簡芙點了一下衣服上的工牌:“我們沒有工號,只有名字。”
她從旁邊的服務臺上拿了一張紙遞給他,昏暗的燈光中,她露出的半截手腕看起來格外的白皙,而一道約兩厘米的月牙形疤痕卻破壞了其美感。
“這是投訴表,您有什麽不滿,可以寫了交給前臺。”
男人淡掃一眼她的手腕,靠着卡座抽了口煙,煙霧迷蒙中,眼神清清淡淡地看了她兩秒,沒什麽情緒,但簡芙總覺得那眼睛裏有根導火索,蘊藏着一股巨大而隐秘的力量。
煙熏得簡芙的眼睛有些澀,但她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适或者厭惡,依然維持着笑容。
手裏的煙已經燃盡,男人将煙頭放到煙灰缸裏摁滅,望着桌上的紅酒輕描淡寫:“……嗯。”
最後也沒接投訴表。
簡芙有些詫異,看他剛剛的樣子,應該是要說出更嚴重的話來刁難她,怎麽又變了?
……
回來之後,卓琴正在整理吧臺,沒有一開始的興奮勁,垂頭喪氣的。
簡芙上前:“怎麽了?”
卓琴悶悶不樂,把自己遇到同班同學的事告訴了簡芙。
簡芙和卓琴都是首都電影學院畢業的,都家境貧寒,簡芙讀的是導演系,卓琴是表演系,因為沒背景沒人捧,畢業了還是個十八線,而她的同班同學已經演上了女一,參加了這樣高檔的聚會,自己卻是服務她的人。
簡芙抱了抱閨蜜的肩,“沒事,你演技好,一定會被人發現的。”
卓琴擡起頭,自嘲一笑:“26號桌的客人你知道是誰嗎?陸淮洲。人家是娛樂圈資本大佬,酒吧常客,我要是有潛力,早就被他發現了。”
簡芙:“陸淮洲?”
卓琴點點頭,“千盛集團的老板,娛樂圈的大人物,只手遮天那種,今年剛紅的那個一線頂流江蓠就是入了他的眼被捧上去的,他的公司還涉及到科技産業,可以說是手握萬貫家財的超級大佬。”
千盛集團,陸淮洲……
這麽年輕就到這個地位,怪不得手腕強勁。
腦子裏又想起那張冷漠的高高在上的臉,簡芙若有所思地對閨蜜說:“小琴,你沒被他發現,或許也是一件好事。”
……
簡芙一晚上忙完收尾的時候,酒吧一個女客醉成了一攤爛泥,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餘下的幾個男客虎視眈眈地望着她,躍躍欲試想要過來“幫忙”。
簡芙嘆了一口氣,洗了洗手,送她回了房間。
他們的內部系統有酒店客人的私人信息,省去了與醉酒女客的溝通。
從外面關上房門,簡芙揉着酸痛的胳膊往回走,迎面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陸淮洲。
不同的是,剛才還高高在上的男人,此時站在走廊裏,眼巴巴的望着她,像只搖尾乞憐的小奶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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