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抽絲剝繭
抽絲剝繭
午飯後他們一起去上本學期、甚至是人生中的第一節麻瓜研究課。
埃斯特拉見識過三年級時赫敏·格蘭傑,一個麻瓜出身的女巫對着那些畫着麻瓜如何托舉重物分析圖的大部頭教材眉頭緊鎖、深夜趕作業的樣子,對這門課有着并不太樂觀的印象。但是轉念一想,一個食死徒大概是不會這樣仔細講課,教他們認識麻瓜的。
“他們真的會帶我們‘研究’麻瓜,而不是如何‘清除’嗎?”一走進教室,布雷斯就率先找到了一個角落裏的位置,嘲諷地說。
等到教室裏的人越來越多,而且顯然只有格蘭芬多和斯萊特林兩個學院的時候,埃斯特拉終于意識到了哪裏不同。通常的提高班課程因為人數不多,都是四個學院的學生一起上,只用六七兩個年級區分,比如魔藥課。但是恐怕因為麻瓜研究是所有人這學期的必修課,因此還是按照學院和年級同時分開。
然後他們将格蘭芬多和斯萊特林分到了一節課,兩個在“麻瓜”的話題上恐怕有着最為兩極看法的學院。埃斯特拉心裏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直到阿萊克托·卡羅走進了教室,粗暴地關上了門。
“好了,這節課成為必修是為了讓你們知道如何正确看待麻瓜。”阿萊克托·卡羅和她哥哥如出一轍,聲音裏充滿着威脅,一下就讓整間教室安靜下來,“這些人是對巫師的威脅,必須清除。”
埃斯特拉覺得在自己的過去七年裏也沒有一次性聽過這麽多關于麻瓜的“正确言論”。一直以來他們全家人都秉承着距離和驕傲,但甚少将“麻瓜就像動物一樣,又髒又蠢”這樣的言論宣之于口。在魔法部工作的她父親總是在這些話題上相當圓滑,不曾激烈地表達自己在這些事上的觀點,不肯給人留下把柄。
“……現在我們正在重新建立正常秩序。禁止麻瓜們的後代進入霍格沃茨就是第一步——”
“哦,是嗎?”阿萊克托·卡羅還在滔滔不絕,魔杖危險地揮動着,但是卻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了。西莫·斐尼甘咄咄逼人,一拍桌子反駁道,“那是因為你不知道麻瓜們至少比你這種人好上千百倍——”
他的話沒能說完。面色陰沉的阿萊克托從講臺上走下來,揪着他的領帶把他帶到了教室前方,魔杖抵着他的院徽。
“很好,又一個不知死活的格蘭芬多。”她的聲音裏充滿了危險和惡意,“都給我看好了!再遇到這種親近麻瓜、親近泥巴種的敗類,就用你們在黑魔法防禦術上學的東西來對付他們。鑽心剜骨!”
教室裏瞬間充斥着極力壓抑着的慘叫。西莫·斐尼甘支撐不住,一下子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縮起來,臉上卻還是倔強的神色。
為什麽要在課堂上還嘴呢?為什麽明知道任課教師是個食死徒、反駁她會遭到最恐怖的懲罰、甚至已經有納威·隆巴頓這樣的前車之鑒,卻還要把心裏話大聲說出來呢?平白遭受痛苦難道是值得的嗎?
埃斯特拉下意識地想要握緊手,一下揉皺了羊皮紙的一角。
另一只手突然從她身邊伸了過來。她吓了一跳,視線一下從講臺收了回來。德拉科的神色看上去平靜無波,只是垂下的眼睫輕微顫動着,顯然是也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憶。但他還是堅定地握住了埃斯特拉的手,阻止她的指甲繼續掐進自己的掌心。
她回握住德拉科的手。這是神秘人需要的下屬、想要的部下,所以要求他暑假承擔這個工作;但這卻不是德拉科自己想要成為的人。
而另一邊,阿萊克托·卡羅似乎終于覺得差不多了,揮揮魔杖結束自己的“懲罰”,将西莫·斐尼甘像一袋垃圾一樣丢回了座位上。
“原本斯內普教授和他說我做得不錯,只是他自己等不及了才先動手。”教室裏又重新充斥着刺耳的講課聲,德拉科低聲用只有他們兩個才能聽清的聲音說,“但是卡羅兄妹迫不及待地和他講了我是如何下不去手、用不出索命咒,他一下就有些失望。”
“我不喜歡他們那天跟你講話的态度。”埃斯特拉沉默了一會,握緊了德拉科的手,輕聲說,“我——我都聽到了。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終于找到一個機會,可以嘲笑高高在上、對他們下達命令、更得信任的馬爾福家,嘲笑一個被安排了一份不怎麽容易的差事的年輕人,迫不及待地想要用一個咒語銷毀他一年的痛苦和心力交瘁。
德拉科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沒事的。”他扯動嘴角,努力想要露出一個笑容,“只要你不像他們一樣當面頂撞他們,就沒事的。”
盡管他們都心知肚明,只是如此遠遠不夠。他們要求的是絕對服從,像他們一樣舉起魔杖對着所有敢于反抗的人,直到建立“秩序”。
剩下的課上時間裏在沉默中流逝。下課後埃斯特拉讓潘西和布雷斯先走,牽着德拉科的袖子逆着人流來到了魁地奇球場的草坪上。賽事被取消了,這裏安靜得能聽到風聲吹過草坪的沙沙聲。
“怎麽想到要來這裏?”德拉科坐下來,撐着頭看着她。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沒有告訴我?一些小事,無關緊要,但是我不知道的。”埃斯特拉在德拉科身邊坐下,仔細地打量着他,半晌後伸出手,指尖沿着他的輪廓從眉毛到下颌,“可以說嗎?”
她直視着那雙淺色的眼睛,直到德拉科長長地嘆息。他苦笑一下,捉住她的手貼在頰邊,“你不去學攝神取念真的太可惜了。”
沉默了片刻,似乎終于組織好了語言,德拉科才重新開口。“假期剛開始的時候,我參加的那次會議上,還有一個被他抓去的人。凱瑞迪·布巴吉,以前的麻瓜研究教授。就在我的面前,被吊在我的頭頂——然後被他殺死了。”他用力閉了一下眼睛,“因為她寫過一篇文章,宣傳巫師應該和麻瓜,還有狼人——通婚。”
埃斯特拉一下握緊了德拉科的手。
“那天,他說我的一個姨媽,被布萊克家族除名的、嫁給一個麻瓜出身的巫師的那一個。她的女兒,嫁給了狼人萊姆斯·盧平。會議裏的所有人都在嘲笑我們,貝拉姨媽拼命反駁,沒有人聽。他還問我,會不會去照顧那些狼崽子,還提到了你……”德拉科的聲音逐漸低下去,指尖變得冰涼,臉上閃過掙紮的神色。
“別說了,德拉科。”繼續說下去只會增加痛苦和危險,埃斯特拉果斷地打斷了他,從椅子上滑下去,跪在地上雙手捧住了德拉科的臉,“對不起,我不該逼問你的。”
德拉科立刻把她扶了起來。“親愛的,這應該是我來做。”他故作輕松地說,抽出魔杖清理她身上的灰塵,“我沒有什麽事想要刻意瞞着你。都過去了,埃拉,至少在學校裏,我們不要想那些事了。”
埃斯特拉點點頭。
“我現在已經不指望能做什麽來獲得他的重視,好讓馬爾福家回到從前了。如果連殺死鄧布利多都沒能讓他改變心意,恐怕也沒有別的。”德拉科低聲說,握住她的手,“反正馬爾福家也被他邊緣化了……畢業以後我們就找個地方自己住,不去礙他的眼,關門過我們的生活就好。”
人總是需要希望的。哪怕那些構想再遙遠、模糊、難以實現。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霍格沃茨的生活都像是按照這兩天的樣子複刻下去。埃斯特拉重新用上了混淆咒,在麻瓜研究課上閱讀謄抄了所有斯內普教授的批注的《高級魔藥制作》,在黑魔法防禦術上謹慎地抄寫黑魔法咒語,不展現出過多的興趣。而在那些其他教授的課程上,維持着過去六年裏她一貫認真的學習态度。
又是一個德拉科被叫去夜巡的晚上,埃斯特拉晚飯後就一直待在格蘭芬多公共休息室,在最角落的一把高背扶手椅裏蜷縮着閱讀一本關于天文學的書。原本她六年級并沒有再選修這門課,可是随着母親再次回到神秘事務司,想要把她替換出來的想法更為強烈;在辛尼斯塔教授破格同意的情況下,埃斯特拉把這門課重新加進課表。
很快就到了深夜。埃斯特拉疲憊地把書合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塔菲很喜歡這把椅子,迫不及待地跳了上去閉上眼睛。
“好吧。晚安。”埃斯特拉摸了摸它的頭回到女生宿舍。
簡單洗漱,換好衣服過後她很快就睡着了——也可能沒有——大約幾個小時,或者沒那麽久,埃斯特拉突然聽到一陣不折不撓的貓叫。
擔心吵醒兩個室友,埃斯特拉拿出枕頭下面的魔杖施了一個靜音咒,然後才走到了門口打開門。塔菲弓着身子,見她出來又大聲地叫起來,直接咬住她的睡衣褲腳,拼命将她向樓下帶去。
上一次塔菲如此執着于把她帶去某個地方,還是布萊克的事。
埃斯特拉不再遲疑,先安撫地摸了摸它的頭,然後沖回宿舍,用最快的速度套上了衣服,對自己施了個幻身咒,小心翼翼地跟上它。
卡羅兄妹給了她夜間在走廊活動的權力,不需要這麽謹慎;但是等到塔菲指的路越來越明顯地通往校長辦公室,她還是握緊了魔杖,再次确認自己沒有被任何人發現,貼着牆根小心翼翼地向前。
這一下讓她發現了了不得的事——三個人影正鬼鬼祟祟地從校長辦公室溜出來,手裏還拿着一柄寶劍,上面的紅寶石一閃而過。
“你們在做什麽?”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埃斯特拉屏住呼吸。
是西弗勒斯·斯內普。盡管走廊裏的燈光很昏暗,還是能看出他的臉色陰沉得像要滴出水來。
“把不屬于你的東西拿走。”這是納威·隆巴頓,不服氣地頂撞。
隆巴頓什麽時候有這樣的勇氣面對斯內普了?是過去一年沒再上魔藥課給他的自信嗎?埃斯特拉皺眉,把躍躍欲試的塔菲向後藏了藏。
“很好,很好。”斯內普的聲音一下變得熟悉,那種帶着惡意的諷刺腔調是他在面對格蘭芬多學生在他面前犯錯時常有的,“兩個格蘭芬多、一個拉文克勞,違反宵禁、從校長辦公室偷東西……一人扣掉五十分。還有——”
埃斯特拉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絕妙的、驗證之前猜測的機會。于是她解除了幻身咒,主動從他們的視線死角走出來。
“校長。可以由我來進行懲罰嗎?卡羅教授在課上鼓勵過我們對不遵守校規的學生進行,自主懲罰。”她微笑着問道,并沒有刻意避開斯內普的視線,輪番從他和另外三個人臉上掠過。
塔菲慢悠悠地走過來,在她腳邊坐下。
“你以為自己是費爾奇嗎,諾裏森小姐?帶着貓巡邏城堡?”斯內普眯起眼睛,喜怒難辨,但也只是瞥了一眼就作罷,從那三人手中奪過一柄寶劍,“既然你覺得需要,我就把他們交給你了。”
“多謝您。”埃斯特拉心中有了一個更明确的想法,指着那三個人,“走在前面吧。而且我不得不先收走你們的魔杖。”
金妮·韋斯萊對她怒目而視,而另一個金發的拉文克勞則是饒有興趣地看着她,就像當初在烏姆裏奇的辦公室一樣。然而魔杖被收走,他們也只能轉過身,不情不願地向着另一邊走去。
“你父親幫過我。所以我也願意給你一句忠告,諾裏森小姐。”就在埃斯特拉擡腿想要跟上的時候,斯內普的聲音又在身後響起。
她轉過身看着他。然而後者卻只是動了動嘴唇,說了一句“不要自作聰明”,就轉身回了辦公室。
不要自作聰明。是指她的試探意味太明顯,還是說她想要盡可能救下幾個學生的做法過于不切實際?埃斯特拉覺得自己剛剛的猜測又被動搖了一下,但還是短暫地收回思緒,帶着塔菲快速返回了。
在一個樓梯上,埃斯特拉叫住了正要分開回到不同塔樓的三個人。
“如果有人問起來,就說你們被斯內普抓到,然後被我帶去某個盥洗室用鑽心咒懲罰了。”在三個人逐漸變得詫異的眼神裏,她把魔杖還給了他們,“不想去卡羅那領罰就別再做這種愚蠢的事。”
說完,她就抱起塔菲,三步并作兩步地回到了格蘭芬多公共休息室。
短短的插曲讓人睡意全無。埃斯特拉放下塔菲,煩躁地按了下額頭,走到那張角落裏的桌子上。星象模型、沒寫完的論文和讀了一半的書攤在上面,她索性把東西都攏到一起抱在懷裏準備去天文塔。
“你第二次幫我們了,諾裏森。”在門口再次遇到剛剛回來的納威和金妮,他們開口,“你——”
“我對你們在做的事沒興趣,但我也沒興趣把你們交給卡羅。”埃斯特拉簡單地說,推開他們離開了公共休息室。
她徑直去了天文塔,卻意外地發現自己并不是唯一一個。一個骨瘦如柴、兩眼發直、身上沾滿銀色血跡的幽靈正在平臺上晃晃蕩蕩,見到有人來,轉過身來盯着她,身上的鐐铐危險地搖晃。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裏有人。”埃斯特拉認出了他,正是斯萊特林的幽靈血人巴羅。
“我——我認得你。你是格蘭芬多學院的學生,和一個斯萊特林的男孩交往。”他幹巴巴地說,“你總是坐到斯萊特林的桌子邊。”
埃斯特拉點點頭。“打擾到您了,抱歉。我這就走。”
幽靈搖了搖頭,語氣沒有什麽起伏地問,“你不害怕嗎?”
“斯內普教授告訴我們,‘幽靈是離去的靈魂留在世間的印記’。”她看出巴羅雖然看上去表情陰沉,但是語氣裏沒有被打擾的憤怒,于是輕聲說道,“霍格沃茨有很多幽靈。格蘭芬多塔樓裏還有一位幽靈——格雷女士,經常在公共休息室,和我們一起看書到很晚呢。”
出人意料的,埃斯特拉覺得眼前的幽靈臉上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甚至變得不那麽透明了。她意識到這或許是一段十幾個世紀前的往事,于是決定不在這個話題上過多停留,以免惹人不快。
見血人巴羅始終沒有趕走她,她小心地挪到其中一架望遠鏡前繼續完善她寫了一半的論文。
“你——是個很安靜的學生。”一個多小時的安靜以後,埃斯特拉終于畫完了她的星象圖,也開始感到疲憊,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血人巴羅突然幹巴巴地開口,“怪不得她會喜歡和你讀書。”
其實是各自讀書,偶爾才開口讨論一兩句而已。埃斯特拉這樣想着,但還是禮貌地笑了,“謝謝您。我會——”
“不,不要告訴她……她不喜歡,聊這些。”幽靈的情緒突然變得有些激動,鐐铐晃蕩了一下,但是過了一會又恢複平靜,顯得痛苦而糾結,“她是拉文克勞的。她喜歡看書,說別的不會讓她開心的。”
“她确實看上去有些冷淡,但是讨論知識的時候,也從不吝啬。”埃斯特拉壓下心底的疑惑,輕聲說,“謝謝您讓我待在這。晚安,男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