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子爵

子爵

我站在單人馬車上,一手牽動缰繩,一手搭于車欄。

我知道有許多人在看我。

面包店的老板娘在微笑,幾名少女輕盈地步出芭蕾舞衣店時,手臂上挽着的廉價寶石,也因為青春羞澀的眼波,盛放出了冶豔的光彩。

就連賣唱的乞丐,都露出了期待。

他唱得着實不錯,我連續第七天送給他錢。昨天他鼓起勇氣叫住我,詢問我是否願意收他為仆人,以後一直聆聽他的歌聲。我愣了愣,拒絕了。

雪白的駿馬打了個響鼻,編成小辮的鬃毛随風揚起,又拍打着馬頸。

我是個快活美麗的青年,已經駕着馬車在斯布裏克街巡游了七天。

這條街道的居民顯然熟悉了我的臉。他們議論紛紛,打賭着我漫無目的的巡游,将到什麽時候結束。

其實我不是漫無目的。

我只是為了看巴黎歌劇院。

巴黎歌劇院是座宏偉壯麗的建築,我相信它的榮光再過幾世紀也不會止歇。

每到夕陽漸落,羅馬式的三角頂便會披沐靡豔的金光。巴洛克風格的大理石柱廊呈乳白色,浮雕的玫瑰天使于光影之間,似要托舉着無限的榮光飛向天堂。

牆面上一面面圓形的開窗,漸次被搖曳的燭火點亮。

每當此時,便會有隐隐的歌聲從牛眼窗中飄出來。

有時是天真莊嚴的童聲合唱,有時是曼妙婉轉的女高音,也有時……

我心裏覺得,那并不是錯覺。我的确聽到了鬼魅的歌聲。

“睡夢”又在噴着響鼻了。我知道它很不滿,已經在這條路上跑了許多回,今天我走神了許久,的确使它勞累。便在跑到街道盡頭時停了停,從袖兜裏取出一把饴糖喂它。

馬兒吃了,才覺得有些滿意。用大頭蹭我。

我被逗笑了,輕輕打了個噴嚏,說:“我們回去吧。”

太陽已經落盡了,餘光攏不住夜色,我确實覺得有些冷了。夜晚才是巴黎的靈魂,路上從讨生活的普通百姓,漸漸換成了衣香鬓影的貴族們。

但我并不喜歡和他們相處,我認為自己是個異類。

他們應當也是這麽想的。

我嘆了口氣,在路盡頭耽擱晚了,回程的時候經過歌劇院,歌聲定然已經被喧嚣蓋住了。

但我沒想到,自己會在歌劇院門口被人攔住。

“子爵!夏尼子爵!”拉法葉逆着人潮,有些發福的身軀攔住了我的馬車,那雙小眼睛裏滿是希冀,“您真的不考慮嗎?我們再來談談贊助歌劇的事情吧。”

這便是現在,我所遭遇的最大麻煩。

很遲地補充個自我介紹吧——

我是拉奧爾·德·夏尼。一般情況下,我更喜歡稱呼自己為“夏尼子爵”。

……

拉法葉是個熱愛藝術的人。

巴黎歌劇院為他帶來了不少收入,但是當對遠方妻子的思念壓過一切,拉法葉便決定将歌劇院轉手出去。這事有些急,他難以找到很好的人選。

熱愛歌劇不代表願意運營歌劇院。更何況還有巴黎人都知道的那個恐怖傳說。

我也知道那個傳說。

或許,我正是為此而來……

看着面前列出各種條件的拉法葉,我嘆了口氣。

我真的不善于拒絕這種人,所以我将他帶回了自己府上。

“夏尼子爵,我希望你能買下歌劇院。”他的語氣幾乎有些謙卑了,“我知道你買得起,在之前的動亂中,你們家族沒有受到影響。而且你真正懂藝術,你熱愛歌劇。”

的确,子爵的名頭的确比垃圾商好聽多了——

我指的是那兩位興沖沖來到巴黎的安德烈和弗明。

拉法葉幾乎要答應他們的時候,我出現了,表示可以贊助巴黎歌劇院,或許買下也不一定。但是在他喜極而泣的當口,我又逃跑了,之後好多天都不出現。

他一定經歷了從天堂到地獄的感覺,才會當衆請求我買下歌劇院。

我不置可否,頭又隐隐地痛了起來。

我想到了這個時候,你是否已經察覺到不對?我在介紹自己的時候,省略了太多的內容。我是夏尼子爵,我樂于這麽稱呼自己,只因我認為這才是我在此世真正的存在。

我的頭一直很痛,持續了好幾個禮拜。

我根本想不起自己是誰,或許我就是夏尼子爵也說不定。

但鏡子裏的臉是陌生的,管家和仆人都是陌生的。我生疏地熟悉着這個世界,卻在睜開眼的時候就知道,這裏名為“歌劇魅影”,而我已然入戲。

我是夏尼子爵,将要從歌劇魅影手中,拯救我的青梅竹馬克裏斯汀的騎士。

但這并不能解釋,為何我會對那個名為魅影的男人,有着深深的迷戀。

是的,迷戀,我只能用這個詞來概括了。

很長一段時間裏,當我閉上眼睛,這整個世界好像都是虛幻的,只有魅影,他的名字,在我心中閃爍着金光。我想要伸手去抓住,卻如同水中撈月。

我開始頻繁地走神,我不斷地想起魅影,我想要見到他。

我并不認為這是一個正常的男二號,會對男主角産生的情感。

這份情感使我一開始沖到了拉法葉的辦公室,又在幾個小時後反悔,并駕着馬車,一遍又一遍地在斯布裏克街上游走,像一個鬼魂。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如果我的迷戀是出自潛意識,那麽也許我本來就該這麽做。

我對拉法葉說:“好,我同意買下歌劇院。但請暫時不要公布這個消息。”

我得做些什麽事,來讓我感受到這個世界的溫度。

……

當我做好準備,走進歌劇院時,已經又過了幾個禮拜。

這夜正是《漢尼拔》的開演,代替著名女高音卡洛塔出演的,是我的童年好友克裏斯汀·戴耶。她那首純潔而期盼的《想念我》,引起了經久不息的安可聲。

我聽完第一幕時,便已認出了她。但我并不激動,只是有些喜悅在心裏流淌。

或許我繼承了夏尼子爵的感情,否則我為何會覺得這女孩可親。夏尼子爵應當是個不錯的青年,他曾經為小提琴家的女兒跳到海裏撿紅色的圍巾。

關于他們的過去,我只知道這件事,但我能察覺到夏尼對克裏斯汀的情感。

克裏斯汀是否迷戀魅影呢?或許吧。但她是否願意和魅影共度一生,倘若沒有外力介入——不,倘若沒有外力介入,她的願意興許是屈服。這個問題,我正在尋找答案。

即便為了原身的心願,我也該來到這裏。我應該庇護克裏斯汀。

我在她的休息室等待,告訴吉裏夫人,讓她和朋友們慶功後來找我。

當我推開休息室的門,我看到了滿眼熱烈芬芳的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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