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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藥膏輕輕抹在胸口, 泛起絲絲清涼觸感。

傅宗延簡單收拾了下房間,刻意避開坐床上給自己“傷口”抹藥的溫楚。

Omega小小一個,盤腿低着頭一聲不響, 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塗完。

窗外傳來晨起的嘈雜。

一夜風雪呼嘯, 這會外面幹幹淨淨,視野廣闊, 最遠, 能看到來的路上羅曼夫軍事要塞一線巍峨身影。

雪積得太深,來往行人走得都很慢。

旅館門口,昨晚的夥計正聽從他吩咐、縮在角落觀察進出的客人。

沒一會, 老板娘提着兩籃酒從外面回來,笑着和路過的鄰居打招呼。

“傅宗延。”

身後溫楚叫他。

傅宗延将視線從窗邊移開, 就見溫楚朝他遞藥膏:“這裏。”說着一手指了指自己後肩。

Alpha走過去。

後肩沒什麽細碎的吻痕,但可能親太重了, 有些微的淤痕。

傅宗延仔細打量這塊白得像奶油的肌膚, 手掌覆上,一下就包裹得嚴嚴實實。

溫楚低頭檢查自己大腿, 對身後的傅宗延說:“我們待會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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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所的信息要等到晚上, 白天的時間總不能都待在房間随便打發。

“你想出去嗎?”

傅宗延給他揉了揉淤血,問道。

溫楚還蠻想出去逛逛的。

但這個打算很不符合他們眼下處境。

不知道流亡軍追到哪了。

如果沿着船灣和卡納利高地一路向東搜捕,再快點,估計就會發現他們走的不是那個方向。

小鳶尾點了點頭。

傅宗延給他拉上衣服,剛要說什麽, 傳來幾下敲門聲。

早餐送來了。

溫楚興致勃勃擡頭去瞧。

依舊是一頓格外豐盛的餐點。

看得出來, 那管抗輻射感染針劑真的很值錢。

丸子湯必不可少。相比昨晚湯汁濃郁的奶油丸子湯, 今早的丸子湯有些淡,但香氣鮮美, 牛肉緊實帶着十足韌勁,番茄和小蘑菇酸嫩爽口,滋味美妙。

傅宗延站門邊和夥計說話,似乎提了些要求。夥計還是不敢和他對視,連聲應着。

溫楚捧着碗大口喝湯吃丸子。

新鮮熱燙的食物很快充實了早起空空的胃。

傅宗延有條不紊吩咐完,轉頭,并不十分意外地瞧見小鳶尾一碗丸子湯吃得差不多,已經開始意猶未盡地喝最後幾口。

一片南瓜面包咬嘴裏,正就着湯慢慢嚼。

手邊,拆開的草莓罐頭被他挖了幾勺。

之後就是極為相似的一幕。

稍不留神就吃撐的小鳶尾鼓着腮幫站起來慢慢朝沙發挪,然後整個趴了上去,一動不動。

傅宗延:“……”

餐桌上,大桌精美餐點好像只是被小貓咬了一口。

剩下的傅宗延解決。

沒一會,緩過來的溫楚趴上沙發背,和昨晚一樣,專注瞧Alpha吃飯。

傅宗延好笑,看了眼還剩大半的罐頭甜點,問他:“要留嗎?”

溫楚點點頭:“要。”

說完,好像終于見識了似的,溫楚感嘆:“你們一直吃這麽多嗎?”

傅宗延:“……”

這叫什麽話。

因為你們Omega吃得少,就不準Alpha吃得多?

傅宗延沒理他,安靜吃自己的。

溫楚瞧得津津有味。

他覺得傅宗延雖然飯量大,但吃得挺斯文的。也許是常年軍中特殊環境養成的稍顯靜默的習慣,也可能是他這個人骨子裏就比較內斂。

很快又有夥計上來敲門。

送了兩樣東西。

一包零錢,一包衣服。

老板娘十分大方,畢竟這筆買賣穩賺。

一包零錢沉甸甸,溫楚拿到手,坐沙發上迫不及待數起了錢。

夥計收拾好餐桌離開,傅宗延從另一個包裏拿出一件鬥篷往溫楚身上比了比。

不知道是什麽動物皮毛做的,淺灰色兜帽上的絨毛異常柔軟,內裏毛質密實幹淨,看起來十分适合防風禦寒。

溫楚數學不錯,嘴裏嘀嘀咕咕,扭頭瞧見,還能分神問一句:“給我的?”

傅宗延就讓他站起來。

溫楚就站在了沙發上。

傅宗延:“……”

不過這點身高差對Alpha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很快,一個裹着毛絨鬥篷的小鳶尾就誕生了。

溫楚握着手裏的錢,又去看鬥篷,擡頭笑着對傅宗延說:“是不是要出去?”

這大概是這些天最讓他高興的事了。

Omega整張臉都洋溢起來,綻在唇角的笑容好像初融的冰雪,晶瑩剔透,光彩奪目。

傅宗延背對着溫楚,站在桌邊檢查夥計一起送來的洗烘幹淨的作戰服,聞言彎起嘴角。

雪确實很厚。

樓上往下望的時候沒感覺,只覺得遠近一片銀裝鋪天蓋地。

等雙腳落地踩實,溫楚盯着足足埋到膝蓋的雪,一邊往外拔腿一邊擡頭和傅宗延說:“我沒見過這麽大的雪,你見過嗎?”

溫楚已經戴上小灰兔一樣毛絨絨的兜帽,整件鬥篷比他人寬,将他罩得好像一只小鳥。

傅宗延何止見過。

他笑着逗溫楚:“是沒怎麽見過。”說話的語氣是一貫的嚴謹,溫楚沒懷疑,跟着點了點頭。

往前走了一段路,傅宗延忽然覺得不對勁,回頭,小鳶尾還在一步一個蘿蔔坑,走得既紮實又勤懇。

這樣費勁的走路,溫楚非但不覺得麻煩,還覺得十分好玩。

畢竟,遠在東邊的法蘭比奇四季溫和,冬日裏也暖洋洋,鮮少下雪。

傅宗延就走走停停。

偶爾他站在距離溫楚十幾步遠的地方觀察四周,偶爾,他就注視着慢慢走過來的小鳶尾。

鬥篷上很快沾滿雪,沒有下雪,但是空氣裏飄着淡淡的雪霧。

周圍一些商店并不繁忙。

櫥窗往裏看,沒精打采的服務員也一個勁朝外張望。有些人的目光就停留在傅宗延身上那套嚴整又利落的作戰服。

因為距離Alpha最近的一扇櫥窗裏,正好在出售一套款式差不多的戶外工作服。

很明顯,說不定就是聯邦某位負責後勤的軍官洩露了作戰服的一些設計。不過在這個混亂的新人類紀年,民用物資和軍用物資區別也不大——盡管聯邦明面上還嚴格限制着“交易所”。

臨近中午,隔幾步就能聞到空氣裏烤肉滋滋冒油的香味,還有伏特加、白蘭地、威士忌混合的酒味——比起顧客零星的店鋪,附近每家酒館都人滿為患。

這裏多數時候天寒地凍。

原住民最頻繁的戶外活動除了去往距離弗裏雪原更近的格雷梅鎮上打獵,捕獲稀有野獸,要不就是在酒館裏消耗一整天。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十多分鐘。

視野正前方逐漸開進一輛軍用越野。

車主明顯是個本地人,他穿着一身厚厚褐色的皮甲,從車窗探出頭,和酒館裏剛出門的一對夫妻大聲打招呼。

傅宗延注意到的時候,眉頭微皺,心下卻對一件事更加了然。

相比櫥窗裏設計相仿的作戰服,這輛越野,應該就是軍用物資。只是這個時候,怎麽會有人堂而皇之地就這麽開着聯邦的軍車……

答案顯然:費希爾自治州不僅有交易所,而且規模極大。

不過這也可以理解。

畢竟在西區淪陷之前,這裏是最靠近前線的自治州。

車子經過面前,傅宗延更加清晰地确認了這輛車的由來。

傅宗延想,這就是他要的。

穿越弗裏雪原的工程過于浩大艱苦,沒有代步工具——他徒步幾千公裏沒問題,但Omega是一定會被凍死的。

車主明顯也看到了傅宗延。

和傅宗延對視的剎那,也許是Alpha身上極具壓迫性的氣質沖擊到了他,或許,他本就對什麽感到心虛,于是,移開視線的瞬間,一腳油門,飛快朝前開了去!

餘光裏,小鳶尾還在一腳一個蘿蔔坑,他走得越來越慢,有時候能蹲半天,不知道在幹嘛。

這會,飛馳而過的越野輪轉極快,半人高車胎裏的雪打着旋朝溫楚撲過去。

下秒——

蹲地上埋頭認真的溫楚就這麽被淋了一頭一臉。

傅宗延:“……”

小貓十分茫然,視線追随落荒而逃的軍用越野,然後眼巴巴轉了回來,對上面帶微笑的Alpha。

“在忙什麽?”

Alpha走回來,彎腰同他說話,語氣絲毫不見嘲笑意味,相反,還一副十分關心的樣子,好像Omega一蹲好一會的走路狀态尤其值得重視。

——問題就出在這四個字。

說“在幹嘛”都好過加一個“忙”。

傅宗延低頭探究,注視溫楚的目光卻笑意十足。

小鳶尾手裏剛捏成型的圓球就這麽派上了用場。

傅上校人生三十年,第一次被砸得滿臉雪。

但是敵人這樣正面的襲擊,絲毫沒妨礙傅上校身手的敏捷——他一把就抓住了從身側艱難拔腿要溜的小鳶尾。

溫楚被他單手抱起,大步往前走去。

中午兩人沒有回旅館,在一家相對安靜的小酒館吃了午餐。

小酒館對着一家樣式頗為老舊的書店,溫楚一吃飽就跑了過去。

他這會,估計差不多忘了自己還在逃亡的事實,推開書店門的清脆響動都比不上小鳶尾內心的雀躍。

不過更大原因可能就在溫楚身後——隔着一段距離,傅宗延姿态閑适地坐在酒館裏繼續吃,他注視着對面書店裏溫楚同書店夥計說話,耳邊聽着酒館裏的人閑聊。

偶爾也能聽到一些他感興趣的。

比如剛才那輛一路經過的軍用越野。

“……胡爾那輛車就這麽來的?”

“不然你以為他哪來的錢?年初還說在格雷梅打獵運輸獵物不方便得買輛好點的車——你知道,他槍法不錯。”

酒杯碰撞,白蘭地的滋味尤為香醇。

“……交易所最近還收嗎?你去問問胡爾……”

“嗤,你想幹嘛?這可不是以前,抓Omega跟抓兔子似的——”

說話聲夾雜在一片吵鬧裏。

傅宗延暗下眼眸,瞬間知道了怎麽回事。

和他原先預想的差不多。

這裏的交易所,規模之大,已經大到在聯邦眼皮子底下搶奪Omega了。

“看到了嗎?”

“這也——哪來的?這麽漂亮?附近教堂都沒這麽漂亮的……”

“這樣的,你說交易所多少?”

“你想換什麽?找胡爾問問呗,他知道怎麽和吳老大聯系……”

“嗐,随口說說……要是真抓到這麽漂亮的,我可不換,我自己——”

那兩個人明顯喝多了酒。

傅宗延轉身大步過去的時候,他們還在一個勁盯着對面的溫楚。

Alpha沒費什麽力氣就将那兩人一起扔到了外面。

酒館裏,有幾秒鴉雀無聲。

雖然大家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傅宗延這樣體格精悍的Alpha實在少見,他的氣質又格外與衆不同,一看就是正規軍隊出身,所以根本沒人敢上前阻攔。

對面書店裏,溫楚正低着頭翻看手裏一本書,表情專注,絲毫沒察覺外面道路旁的動靜。

雪在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動靜。

傅宗延側身蹲在那兩個人面前。

他先是問:“胡爾是誰?”

兩人對視一眼,凍得牙齒顫抖:“鄰、鄰居……”

“交易所在哪裏?”傅宗延接着問。

“很多很多......你找哪一所?”

聞言,傅宗延心下頓沉。

他怎麽也想不到,一個費希爾自治州,地下交易所竟然已經發展成這樣。

兩人察言觀色,立即道:“胡爾的我們不知道,他有自己的門路,他認識吳老大……”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們現在就回去幫你問問。”

“對,現在就可以,胡爾他剛回——”

“不用。”

吳老大,今晚他就會知道到底是誰。

兩人這樣回去,只會打草驚蛇。

傅宗延盯着雪地裏瑟瑟發抖的兩人。其中一個看着好像也是Alpha,但體格并不明顯。

他說:“不要打Omega的主意。”

“我會報請聯邦法院徹查你們這裏。”

說着,傅宗延站起來,他垂目注視兩人,神色冷酷。

“現在,我要你們離開這裏。随便去哪裏。一個月都不要回來。”

兩人面面相觑。

傅宗延餘光看了眼書店裏趴桌子上看書的溫楚,冷聲:“滾。”

兩人猶疑着站起來,互相看着彼此,似乎在想要不要不管傅宗延說的,幹脆跑回家。

但傅宗延嘴裏的“聯邦法院”讓他們覺得眼前這位Alpha身份确實不一般,加上他說話時的語氣和神态,還有看人的眼神,尖銳鋒利,帶着極強的上位氣勢,仿佛一眼就能把人看穿。

“行!”

其中一人咬牙應下,拉着另一人飛快離開。

傅宗延不管他們聽不聽,他漠然地想,下次遇見,直接殺了就好了。

酒館裏圍觀的人很快散去。

大家都在猜測發生了什麽。

也有人注意到對面書店來了一位十分美麗的Omega,交談聲裏帶上幾分竊竊私語。

傅宗延轉身朝書店走去。

面前落下一片陰影。

溫楚擡頭,瞧見是傅宗延,他笑着舉起手裏的書。

封面上,寫着《人類百年前史》。

傅宗延想,這本書大概講的是一百年前的人類。

他走進書店。

古舊的木門發出連番吱呀聲。

門鈴叮叮咚咚。

夥計扭頭瞧見來了一位格外高大的Alpha,吓得呆在原地,不敢上前。

溫楚注意到,站起來對傅宗延說:“我可以買這本嗎?”

傅宗延點點頭。

反正錢袋又不在他身上。

溫楚就從口袋裏拿出一枚硬幣,遞給了身旁的夥計。

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

路上,溫楚對傅宗延說:“我其實有一本了。但是沒看完,一直很想看。”就在法蘭比奇,他的宿舍床上,枕頭邊。

傅宗延問:“很好看嗎?”

“很有意思。”

溫楚笑着說:“講一個世紀前的人類是怎麽生活的。”

傅宗延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他心底還盤旋着今晚的事,加上偶然得知的交易所數目,心情有些沉重。

Omega擡頭注視不知為何有些沉默的Alpha,想了想說:“你平時看書嗎?”

傅宗延:“……”

真是氣笑了。他看上去是不識字嗎。

溫楚自顧自:“我想你也沒空看。”

傅宗延:“……”

确實,這個被他說對了。

不過傅宗延不是不愛看書的人。

雖然軍校成績不好,但書的珍貴,他還是知道的。

于是,回到旅館後,溫楚給傅宗延讀了一下午書。

溫楚坐在距離他不遠的沙發上,他靠在床上,就這麽度過了一個十分寧和的午後時光。

生命中好像什麽也沒發生,又好像什麽都發生過了。

時間在這一刻形成某種重疊,帶來一種似曾相識、一種久別重逢。

沒有什麽緊迫的、也沒有什麽危險的。

他就應該這樣陪伴在自己身邊。

于是,傅宗延睡着了。

溫楚發現後就不讀了,自己抱着書看到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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