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遺失

遺失

孟春書後悔了，她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還能記得清的事情中，她恨自己的一點是，那天她答應和宋文禮一起面對，所以他們在今天，就在這天，他們回家。

她以為他們會讓孟春書和宋文禮好好斟酌眼下的情感是否能長久，事實是，唐憐是這樣想的。可宋母，宋文禮的母親，愛她而勝過唐憐愛她的宋母，她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對孟春書負責。

兩人結婚，過上幸福的生活。治病生活，生子共老。

孟春書不斷問自己，她可以放下當年的事情嗎？她現在生活，是放下了當年的事情嗎？

她想要冷靜，她認為自己需要冷靜思考。而她遇見了當年的那個人，她的老師，那個滿口仁義道德的紳士君子，今天他再度以一個施暴者的角色出現在孟春書的新生活之中。

打破她辛辛苦苦為自己建造的堡壘，拿着弓和矛，拿着刀和劍，他居高臨下地嗤笑她為自己建立的堡壘不過是夢幻城堡，不用風吹日曬，不用電打雷擊，只是一個人路過，就可以随随便便毀了她。

他毀了她，毀了她.........

他握着孟春書的手，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臂，明顯的粗糙的指頭在她的虎口處打圈。而她想要抽出手，她想要推開他，她想要逃跑......

孟春書放下一切了嗎？沒有。

她在昔日的痛苦中活着。回憶就像一間塵封的雜物間，有一天她打開它，發現牆壁上已經布滿了蜘蛛網，每個物件兒上都是灰塵，可她永遠記得它們沒有落灰沒有被擱置的樣子，芭比娃娃的裙子、泛黃筆記上的字跡，還有她破碎的零散成片的停留在此的靈魂。

她到底是因為什麽才活下來的？她不知道。或許她不記得了。

在很久以前，很久以前，她只是疼痛地去忍耐，而後她變得麻木，只有更深的痛苦才可以讓她感受到，自己并非死屍，而是一個鮮活的人。

她因此而去渴望痛苦，這是不對的。可她沒有其他理由活着了。宋文禮對她的好，對還有這個。

破掉的洞無限向下坍塌，一眼看不見盡頭，石頭聽不見回聲。而愛，只是天降的甘霖。只夠滋潤大地上的花草樹木，無法補缺那個洞。

一邊，她貪戀着疼痛所帶給她的鮮活，來自生命的鮮活，她要哭、喊、叫、打、鬧，她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可悲，才能知道自己還活着。

一邊，她厭惡自己，厭惡他人對自己的愛、施舍、捐贈、幫助。她極端渴望有人暴烈地愛她，她要......

我，我要親吻你，

要咬住你的嘴唇，交纏舌尖。

你暴力地扣住我，

一起下地獄！

吻得我喘不過氣，

愛到天荒地老，死無葬身之地。

我.......去愛我。

手臂上纏繞着我的發絲，

呼吸之間，你奪去我所有的空氣，

咬斷我脖頸 。

天涯海角，一夢南柯，

将海水撺掇成洶湧的浪，

吞掉我，同時帶走你，

你說，

我們要死在一起。

麻木，逐漸麻木，痛苦到麻木。她重新審視，發現有人愛她，文禮是愛她的，景和是愛她的，她也同樣愛他們。

她要為自己愛的人而活，而不要為了愛自己的人而活。

她不愛她的老師，那可是她的老師，他原該是她最敬仰的人，他可以說出“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給自己的妻子。

那他怎麽可以背叛他的妻子，他怎麽可以背叛上下五千年浩浩湯湯的人文歷史，背叛上下五千年浩浩湯湯的語境，在情/欲你侬時，說她是含羞帶怯中，蛾眉颦深情。

如果有一天，有人問她，是否因痛苦而想要愛上莊明成以去減輕被他□□的事實所帶來的痛苦。

孟春書的回答是：從未。

她會說：“我知道愛一個人是如何的，我愛我的師哥，我愛宋文禮的一切，我可以接受他終有一日變得臃腫油膩，變得不再年輕和受人矚目。可我不能接受莊明成，因為我恨他，我清楚地明白我恨他。所以我不愛他，我從未愛上過他，也從未想因為愛上他而減輕我的痛苦。正是因為痛苦，我才能活着，以去感知生命是鮮活的而并非麻木的，我是一個活人而并非死人。”

她為了什麽而活着呢。她想還是愛。

那被書寫在史書上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凄涼。”也是“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那些朗朗上口的流傳了千古的情愛，那些郎情妾意，真真假假中總有幾個人告訴她，你總要去愛的。

你去看一看世界，路邊初開的花，初生的牛犢，初中的學生。你出去看，去看世界每一處的美好，你去愛啊。孟春書。你到底在憂慮什麽呢！

當她看見宋文禮從冰箱裏拿出酒擺在客廳的桌子上，當他和她一樣坐在地上的毛毯上，他播放着她常看的一部電影《超脫》，他倒了酒，酒花漂浮在杯子上，翻滾着氣泡。

他說：“今天是想要喝酒嗎？我陪你喝吧。先前哭得那麽用力，一定很需要放松一下不是嗎？”

他的眼神仿佛在說：親愛的，我是來愛你的。我是來告訴你，這世上至少還會有我知道你的痛的，請你盡情地去發洩自己。

而宋文禮一口喝了被子裏大半的酒，他扯開了襯衫領口的扣子，長長地嘆了嘆氣。

——“春書，你曾想過和我有未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