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終不見(上)
梁上燕終不見(上)
自此,原本無聊痛苦的日子變得有期盼,有了期盼,人心裏的希望便會綿延不絕,跨越高山。
每每夕陽西下,綠野都會陪君棠走好久的路,在空曠寂靜的山裏,君棠才會感慨,這是屬于她們的世界。
她們坐在小小的山坡上,君棠的頭靠着綠野,聽她說草原上的事,草原廣闊,沒有男女之分,能者為尊。
“要是有下輩子,真希望我也在草原上出生。”君棠的語氣裏滿滿的羨慕,“我們這兒,不管一個男的多麽無能都可以随意辱罵女子,而女子即便很能幹,也只能嫁人,嫁人好像成了一個女子最好的歸宿。”
“那你呢,你想嫁人嗎?”綠野問道。
“我要嫁的人不存在。”君棠開玩笑說着,“你想啊,這樣的男尊女卑,我怎麽能找到一個愛我敬我的人呢?那不是說夢話嘛?”
“那你可以嫁給我啊。”綠野輕飄飄地說。
……
“……你開什麽玩笑啊?”君棠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綠野故意側身撐着胳膊非要盯着她紅撲撲的臉看個不停,“我不比這中原的男子好嗎?”
“可你我都是女子,怎麽可以婚嫁呢?”
“我帶你離開這裏,帶你去草原,待我拿下敵軍大營,當上草原之主,所有人都不敢對我說不的。”綠野笑着說,眼裏滿是憧憬,“到那時,你想讀書也好,學騎射也好,還是每天在草地上打滾,我都會陪着你。”
“……幹嘛對我這麽好呢?”君棠低下頭,腳上的布鞋早已經縫縫補補,分辨不出原來的樣子,她不是不願,而是想都不敢想。
“你值得,君棠,”綠野掰過君棠側過去的身體,讓她好看着她的眼睛說話,“你是我遇見過的人裏,最好的那個。你值得這個世上所有美好的,到那時,我會為你在草原上種十幾裏的海棠花,我會為你鋪一地的花海,只要你願意。”
“綠野,你……認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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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其實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也要啓程回草原了,”綠野眼裏泛起淚花,“如果你願意,明天這個時間在這裏,我會等你,抛下那些不公的一切,跟我走吧,小棠。”
君棠重重地點了點頭,她的心裏似有鼓點擊打,吵得不像話,她輕輕地伸長了脖子,在綠野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謝謝你。”君棠笑着又哭着說。
那一夜格外漫長,君棠想好好收拾一下行李,可是發現家裏也沒有屬于自己的東西,便坐在院子裏的秋千上看着月亮發呆。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君山了。
“阿姐?”睡得迷迷糊糊起來如廁的君山不确定地喊了一聲。
“搖搖,你過來。”君棠輕輕招手,君山小跑到她跟前,她抱起君山,像小時候一樣,“搖搖又變重了,不是小寶寶啦。”
“阿姐,你怎麽不睡覺啊,是不是又有老鼠吓到你了?我去幫你打死壞老鼠。”君山童稚的口氣逗笑了君棠。
“阿姐跟你說,以後若是阿姐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勇敢點,好嗎?”
“阿姐,為啥你會不在?我不要阿姐走!”君山一下子清醒過來。
君棠連忙解釋,“阿姐只是假設,萬一……以後阿姐嫁人了呢?”
“阿姐不是說過不會嫁人,會一直陪着搖搖嗎?”君山一下子急了,大聲地哭嚷起來,即便君棠快速地捂住了他的嘴,也來不及了。
燈火通明,繼母一臉嫌棄地打了個哈欠,“還沒擇婿呢,眼巴巴地要自己上趕着去賣身呢?”
父親一如既往地沉默。
“我沒有,爹……”君棠被捆住雙手,跪在院子裏。
吵鬧的動靜太大,周遭的鄰居也起身出來看,一下子黑夜如同白天,而君棠的頭幾乎要低到地面上。她不斷地對自己說,熬一熬,服個軟,明天這一切都會結束了。
然而人群中忽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是你家的好女兒啊?我白天砍柴回來,可是看見她跟一個女的不三不四的,白日宣淫!”
“你別胡說!”一向寡言的父親忽然開口。
“我胡沒胡說她心裏清楚,只是這樣不知檢點的女人怎麽能留在我們村裏,必須趕出去!”
君棠擡頭,看見那個肥頭大耳的男人,一臉壞笑地盯着她看,明明她記得,上次還幫他從山溝裏拉出來掉進去的柴火,人群中慢慢有人附和,君棠的眼神也越來越冷。
“……我自問,從未做過傷害你們的事,平日裏都是能幫我就出手,為何,要對我步步相逼?”這是第一次,她出來反抗。
“喲,賤骨頭,果然是學壞了,都會質問呢?你自己做了什麽你不清楚?”繼母惡毒地看向她。
迫于人群的壓力,村長顫巍巍走了出來,“這本是你們家的家事,但是女子自古以來便要聽從長輩,謹守女德,如此,我們也不好坐視不理。”
“村長的意思是?”父親開口問。
“從前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事,一般都是随着柴火燒掉,埋在山溝裏,但是那還是太殘忍了,依我看……丢井裏吧。”
人群一下子安靜下來,君棠如同被審判的一只動物。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命就在他們的幾句話中就要結束。
“不可以!”小小的君山擋在君棠面前,哭得像個淚人,“阿姐,都怪我,都是我的錯,我不要阿姐去死!”
“搖搖,你到阿姐身邊來。”
君棠輕輕地在君山耳邊說了幾句話,而又用肩膀撞開他,對着繼母吼道,“帶他回屋。”
天公不作美,忽然就下起了大雨,看戲的人群還不舍散去,君棠擡頭任憑雨水落在臉上,她好像,永遠都走不出去,走不出去這座山,也走不出人們的成見。
“一條命,”她冷笑一聲,“拿去吧!”
說罷,她站起身來,用力地毫不猶豫地撞向井沿,當場就沒了氣。人群終于散去,繼母嫌晦氣,便找那個肥頭大耳的男人,讓他丢到山溝裏。
“好嘞。”男人壞笑道,拖着女孩嬌柔的身體,拖到黑黑的山林裏,拖到烏鴉都不去的地方。
他喃喃自語,“死得還真早,也不讓我先爽了再說。算咯算咯,趁還熱着……”
肥膩的身體在女孩剛沒了氣的身體上肆意地發洩着欲望,半晌又像丢垃圾一樣丢在了曾經幫他的那個山溝裏。
女孩衣不蔽體地躺在山溝裏,就像曾經無數次在柴屋裏驚醒看過的天空,黑暗,沒有一點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