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封情書
第四封情書
在漫長的歲月裏,紀維洲跟謝微星度過了整整十二年。
這十二年裏,他見過上流社會形形色色的Alpha,見過拔尖優秀的,談吐不凡的,玩世不恭的,桀骜不馴的,也見過肆意妄為的,游戲人間的,頭腦空空的,也見過普通家庭的Alpha,樸實無華的,懷着滿腔勇氣的,拼盡全力力争上游的,自私堕落的,怨天尤人的……
那麽多人裏,唯獨謝微星對他來說是特殊的。
紀維洲是在謝微星前往部隊服兵役後,有次打完電話後意識到她不在身邊,察覺到那種特別的感情。
那天他偶然聽到同學們在議論他在謝家的寄養身份。
言辭間盡是貶低,望向飛向枝頭當鳳凰的山雀。
他不知道怎麽眼淚遏制不住往下掉,整夜整夜都在想謝微星,想告訴她,他所有的委屈。
那晚,他腦海裏亂糟糟的。
滿腦子想的都是謝微星。
他委屈,又難過。
他太依賴謝微星,在不知不覺中,演變成他難以言說的感情。
可是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謝微星把他當弟弟,當玩伴,關系很好,即便是懵懂的高中也未曾對他表示出超出友誼的情感。
他這,簡直是陷入令人絕望的戀愛。
謝微星連霍雎那麽肆意張揚的男O都不喜歡,就根本不可能喜歡他了。
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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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課的時候,聽着老師嘴唇一張一合講着,腦海裏全是這件糟糕的事,像洪水般難以遏制并且滿眼,病毒般擴散,紀維洲眼淚汪汪聽課,擦了整整一上午的淚水,用了兩包紙巾都止不住。
三堂課的老師愕然于他充沛的情感,讓他起來解讀講解的畫作。
他擦着眼淚,根本什麽也沒聽進去,尴尬與悲傷侵滿每個細胞,紅着眼眶說:“我就是,太難過了。”
老師們:“……”
夏津和陸嘉澤暗暗安慰他。
紀維洲花了好幾天才調整好心态,刻意不去觸碰這個秘密。
對謝微星的特殊感情并不難想清楚。
她像太陽般永遠熾烈光明,将他從最灰暗的時刻拉出來。
在漫長歲月裏,他寄養在謝家,總有些流言蜚語攻讦他和謝家的關系。
他無比害怕被丢棄,始終在拼盡全力做到聞奇期望他做到的一切,他要足夠乖巧、足夠努力做到不惹聞奇和謝舒亦生氣,這樣他才擁有安全感。
他甚至在面對他們時不敢擁有負面情緒……
既要開朗活潑,又要溫柔斯文……
每一件事情拔尖優秀獲得稱贊,獲得認同……
謝微星卻不一樣。
她會放縱他的喜怒哀樂,該哭得時候要他哭,該生氣的時候要他生氣……
她會篤定告訴他不會扔下他,會幫他揍在後面說他壞事的人,會在別人欺負他時撂狠話,也會在考試前幫他劃重點,會認真給他準備生日禮物……
她不完美,她有很多很多壞心眼,也會惡作劇,也會欺負他,也會惹他生氣,也會有摩擦,也會惹他哭……
可是,謝微星在他心裏就是獨一無二的。
特殊,且無可替代。
沒有任何人,能與謝微星相比較。
紀維洲在意識到問題嚴重性後絕望了很長時間,隔三差五莫名其妙掉眼淚,不斷做心理建設,嚴格将自己劃歸到乖巧弟弟的位置上去,像掉落在地上的紐扣,強勢地重新縫回原來的地方。
然而人就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
越是意識到問題所在,越是禁忌,就越是在意。
紀維洲很在意。
他在意謝微星喜不喜歡送的外套,喜不喜歡織圍巾,在意任何一點點有關她的事情,關于她的解讀。
然而他又必須不在意,這就像兩根平行的面條,最終的結局就是扭成麻花。
餓得頭暈眼花,生理上的痛苦終于讓他結束心理上的戰争。
謝微星幫他買回來一份速食黃焖雞米飯,紀維洲匆匆吃完,稍稍拾掇一下就要睡覺,而謝微星暫時住在隔壁病床,這讓紀維洲一下子又睡不着了,亢奮得好像打了雞血似的,睜着眼睛瞪着天花板。
“你喜歡封盼?”
謝微星躺在隔壁床,閉着眼睛淡淡問。
在這所有的追求者裏,勉強瞧得過去,他又收了禮物的也就封盼了。
這話問得紀維洲莫名其妙,幾乎是下意識朝她望去激動道:“我沒有!”
謝微星有些疲倦閉着眼小憩,理性闡述道:“在你的那群追求者裏,你只收了她的禮物。”
“???”紀維洲懵了懵。
他後知後覺翻了個身,不高興瞪她一眼,抓起枕頭朝她砸了過去:“你調查我?你混蛋!”
那群追求者?她知道很多人追他,還進行了篩選比較?
“是,還是不是?”
謝微星驀然睜開眼睛,伸手抓住了枕頭,望着已然盤膝做起來怒氣沖沖的Omega,神色淡淡問。
仿佛,只是在談論明天的天氣似的。
紀維洲氣呼呼瞪着她,斬釘截鐵道:“不、是!”
說完鑽進背鍋,丢給她一個後腦勺,伸手不客氣把燈關了。
病房內一片漆黑。
紀維洲滿腦子全是這混蛋調查他,她到底知道多少,她怎麽能不經過他同意這麽做?
然後,他就聽到背後床榻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腳步聲逐漸靠近,他拽緊了被子咬着唇瓣,繃緊了身子不知道Alpha要做什麽。
他随時随地準備反抗戰鬥,或者吵架!
就在Alpha靠近他床榻時,他抓住機會轉身一腳狠狠朝她腹部踹去。
哪知道踹沒踹到,右腳腳腕被Alpha手掌扣住,似鎖鏈般桎梏,掙都掙不脫。
“踹我?”
謝微星拿着枕頭,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腳避開攻擊,隔着黑暗眯了眯眼,嗓音透着幾絲危險。
不但會甩臉色,小兔子還敢踹她了!
紀維洲聞言另一只腳狠狠沖她腹部踹去。
對方微微側身躲開,他使勁兒胡亂蹬了蹬,腳掌使勁兒抵着她硬邦邦的腹部,怎麽踹也踹不開,怒吼道:“就踹你怎麽了?誰讓你調查我!”
“沒有調查,是你兩個朋友跟我八卦追你的人。”
謝微星瞧他跟急了的兔子似的,微微笑道:“你知道,傾聽是一種美好的品格。”
“真的只是聽我朋友八卦那群追我的Alpha?”
“不然,你以為我會有空專門去打聽那群Alpha?”
“沒別的?”
“沒別的。”
紀維洲撤腳,重新蜷回病床上,有點羞慚道:“不好意思啊,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枕頭。”
謝微星把手裏的枕頭遞給他,重新躺回了對面病床閉上了眼。
看來,得抽空找人揍一頓封盼,免得以後礙小兔子眼。
紀維洲枕着枕頭,嗅到上面殘留着的清酒味,咬着唇瓣望着病房門許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翻身朝熟睡的謝微星望去,月光透過窗戶灑落進來,落在她臉上,模糊不清,朦朦胧胧的,他忍不住輕輕喚了聲:“微星……”
謝微星沒動靜。
她呼吸均勻,陷入深沉的睡覺。
紀維洲聲音低低,又悄悄喚了一聲,好像怕打擾到什麽似的:“微星,你睡了麽?”
謝微星始終沒動靜。
紀維洲踟蹰了幾秒,蹑手蹑腳掀開被子。
他緩慢坐起身來,隔着模糊的月光看她,可又覺得好像不夠。
猶豫了好半晌終于下床,赤腳朝她走了過去,每走一步都好像在踩着地獄烈火般,又煎熬又酸澀又隐秘激動。
終于。
他呼吸輕輕的,在她病床前蹲下,垂眼認真看她,月光把他影子拉得長長的。
這鬼使神差的舉動,逐漸被一股深深的絕望和無力感攥住。
他眼睛微微泛酸,想到馬上接下來的假交往計劃,他知道家裏肯定會雞飛狗跳,她肯定會生氣,他會度過漫長惹人厭的日子,不禁愧疚起來。
他又遏制不住喚了她一聲:“微星……”
此刻,潛藏在心底的委屈洶湧着。
他絕不會再有這樣跟她獨處的機會。
紀維洲腦子冒出想法時,手指已撫上謝微星的臉頰。
alpha的皮膚不似Omega般細膩絲滑,略顯粗糙些,面部線條輪廓硬朗。
摸一下。
就一下。
熟料,跟前熟睡的Alpha驀然睜開眼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略微疑惑看他。
謝微星:“……”
紀維洲隔着月光四目相對吓了一跳,那些多愁善感瞬間被殺死在搖籃裏。
他瞬間清醒,跟見鬼似的跌跌撞撞跑回病床,鑽進被子埋在裏面裝死,心如擂鼓,一分一秒度日如年。
完了完了!謝微星會怎麽想?
她不會察覺到什麽吧?她她她……
一秒。
兩秒。
三秒。
……
十秒。
背後沒任何聲音,他額頭細細密密冒着汗,慌亂得不行。
又過了好半晌依舊沒任何動靜,他緩緩松了口氣,從被子裏鑽出來透了口氣。
等明天醒來,就當做不知道,全部當做不知道。
沒錯,就是這樣。
謝微星沒睡着。
她認床,很難迅速陷入深度睡覺。
紀維洲喚她,她聽到了。
喚的幾次,她全聽到了。
她一開始只以為他想惡作劇,想聊天,可卻沒想到小兔子蹑手蹑腳過來蹲在她床邊。
當他指尖撫摸上她的臉時,軍人的警惕性讓她做出下意識動作,遙遙看到他眼睛裏晶瑩的淚。
像一顆石子扔進湖裏。
泛起的圈圈漣漪,又很快恢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