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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秦妩再醒來時，已經是卯時，身邊熟悉的面孔環繞，宮人們更是早已做好了服侍她起身的準備。

“殿下，雖然霍大人是內官，可是您這樣宿在人家的寝殿也是不好的。”錦心看着秦妩那抱着錦被慵懶不舍的模樣又是忍不住發愁。

公主這是做什麽？

在人家霍大人的寝殿抱着人家的被褥不松手，知道的是她貪睡，不知道的怕是會以為她與一個宦官有首尾。如此，她的名聲可就徹底毀了！

對于身邊人的擔憂，秦妩并不是一無所知，只是她與霍謹之間的事，沒人能懂，更無人需懂。

今日的早膳并不是禦膳房往日的菜色，沒像平日一樣撿着那精巧金貴的呈上來，五花八門的看得人眼暈。

只是兩籠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并着甜豆漿，糖油餅，顯然不是宮裏的東西，倒像是兒時街口那攤位的味道，雖然粗拙卻正正好對她的胃口。

用了早膳，拿上前一晚趕出來的策論，秦妩匆匆忙忙的上了馬車，一路上捧着那兩頁薄薄的宣紙端詳，看着他那刻意收斂了棱角的字跡，眼中是無盡的笑意。

可将那一篇策論讀完，她眼中的笑意又漸漸淡了下來。

他本該是封侯拜相之才，該少年得志，淩雲直上，可如今這些雄才大略卻只能藏頭露尾的放在這樣的一篇先生根本不會看的策論裏，何其委屈啊！

想到這些，秦妩心中酸澀，小心的收起這兩頁薄薄的紙，有些怔忡的看着緩緩迎面而來的太學。回過神來，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然是往日那略帶怯弱的嬌娘模樣。

太學是個有底蘊的地方，培養出了無數的英豪才俊，便是那位大秦戰神也曾求學于此，因此在這裏武将下馬，文臣下轎是不成文的規矩。

今日起得晚，以往熱鬧的太學門前，各家的轎辇車轅都已經散了，只扶光殿這一衆人顯得尤其聲勢浩大恃寵而驕。

不過，這顯然不是第一次了，門口的守衛客氣的開了大門，引人進去的時候還不忘提點一二。

“殿下，昨日沈太傅在禦前和徐相有些沖撞，今日心情怕是不大好。”

“有勞小哥。”錦心福了福身，不動聲色的塞了一個小巧的銀錠過去，等着他透露更多的消息。

“本也不是什麽大事，但細說起來，和殿下也有幾分關系，今年陛下初登基，說了要開恩科，按照慣例來說，這主考的位置該是沈太傅，可偏偏徐相保舉了霍大人為考官，雖然陛下一時沒有咬死，可看那意思……”

“又是霍大人，那沈太傅不是要遷怒我們公主了。”錦玉愁眉苦臉的抱着書箱，眼中滿是擔憂之色。

聽出了這消息的分量，錦心不動聲色的褪下了手腕上的赤金镯子，塞進了守衛的手中，“小哥辛苦，有了您這消息，我們殿下也省的去觸沈太傅的黴頭。”

“多謝姐姐！”守衛将金镯子藏進袖子，恭恭敬敬的行了禮，自覺的退了下去。

朝堂上的争端，按理說和她們這些後宅女子是沒什麽關系的，可前朝後宮向來都是千絲萬縷的聯系，關系微妙，哪怕不相幹的人和事，要總要被迫的牽扯起來。

“殿下，要不……我們今日告假吧！”錦心權衡了一下，并不願自家公主去受那老太傅的刁難。

誰人不知道，司禮監霍大人是個六親不認的活閻羅，唯一的軟肋就是眼前這柔軟怯弱的長公主殿下。

雖然伴着陛下長大，可他對陛下到底是什麽心思，沒人摸得清。若看作為，他分明就是陛下的一把刀，一出鞘，必見血，陛下自然也是倚重他的。

比起君臣之間的那些彎彎繞，他對秦妩的用心倒是更加清明，秦妩給不了他利益，卻得他最多回護，聽聞從前還有婚約，若說那九千歲的軟肋，大抵還真只這麽一塊。

如今，前邊沈太傅和霍大人針鋒相對，哪裏還能指望他對殿下有什麽好臉色呢？

秦妩略一沉吟，輕輕握住了錦心的手腕，“沒關系，我今日策論寫得不錯。”

提裙上了石階，繞過回廊，雖有心回避，還是繞不開突發奇想在花園采風上樂理課的太學同侪們。

淺青色的羅裙曳地，一身釵環配飾随風叮當，墜着南珠的鳳頭鞋泛出淡淡的柔和微光，秦妩快步走過，衣袂輕飛，鲛人紗制成的披帛婉轉飛揚，仿佛神仙妃子，光豔無雙。

以往雖也有時同堂而學，可隔着簾籠看不分明，宮宴之上又相距甚遠，而如今這樣看清她的容貌，倒是讓這一群少年們都心思浮動了起來。

“那是仙女嗎？可真美啊！”

“什麽仙女，那是長公主殿下，你說，如果我和我爹說想尚主，我爹會答應嗎？”

“若是能得此佳人，這功名棄了也罷！”

“陸兄，想什麽呢，那可是長公主，陛下就算是要将公主出降世家，也要是江南林氏，河東沈氏，琅琊蕭氏這樣的家族，我們怕是沒有這樣的機緣。”

“非禮勿視！”眼看着課堂亂了下來，教授樂理的先生急得拍了桌子，秦妩也忙加快了步子，小跑着鑽進了秀園。

秀園是太學最深處的院子，也是專門為貴女們開辟出來的，與外園用一片竹林隔絕開來，以往秀園是女學，不過科考将近，有人求了恩典，讓沈太傅一并帶了些勳貴子弟，因此課業內容也變得和前朝越發相關。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從前那些吟花弄月的無聊東西，錦心就能照貓畫虎的描補一二，秦妩倒也不至于為難。

這會兒沈太傅正上着課，因此院子裏尤其的安靜，沈太傅站在男學生的那一側，似乎正在聽人辯論，秦妩小心的靠近，并不想驚動任何人，打算找個機會坐到座位上。

“快點！”

看到在一邊探頭探腦找機會的秦妩，顧雲念忙招了招手，無聲的催促道。

得到她的掩護，秦妩看着她的手勢，忙悄悄的從後門溜進去，找到了她身後的位置坐下，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今日又起晚了？”顧雲念半側着身子壓低聲音問道。

“嗯”秦妩俏皮的眨了眨眼，“先生講到哪裏了？”

顧雲念無辜的搖頭，“不知道啊，沈老頭給我講睡着了，我就知道長華郡主還有秦家那位蹦得可歡實了，也不知道她們說了什麽。”

秦妩莞爾，對于她這樣的回答并不感到奇怪，顧雲念喜武不喜文，至于這些之乎者也，她更是半點都聽不進去，不過若是提起刀劍弓弩來，卻是一等一的好手。

顧家是新貴，真刀真槍在戰場上搏殺出來的新貴，本來只是莊戶人家，後來日子過不下去投了軍，顧将軍是個有頭腦的，這十多年帶着弟弟和幾個兒子立了不少功勞，靠着戰功成了人上人。

而顧雲念這小女兒是去年才找回來的，據說之前幹的是打家劫舍的買賣，不過因為之前世道亂，她也只是劫富濟貧，在百姓中口碑不錯，再加上顧将軍用軍功抵換，最後也沒治罪，只将人送過來教育。

那些貴女們看不起顧雲念，看不上她做過土匪，更瞧不起她泥腿子出身，對秦妩尚且要有所顧忌，對顧雲念倒是毫不避諱，好在顧雲念不是個性子軟的，倒也沒讓她們讨到什麽便宜。

衆人不喜顧雲念，連帶着沈太傅也對她是放棄的狀态，可秦妩卻同她合得來，這是個仗義還沒心眼的姑娘，父兄都是戍邊的英雄，躺在人家父兄的白骨血肉上享富貴的人，憑什麽瞧不起她呢？

“小五，給你這個，我家廚娘新發明的懶龍，可好吃了！”

看到秦妩，顧雲念才想起自己特意給她帶的東西，從書案下悄悄的把油紙包推過去，秦妩立刻配合的收進抽屜，顯然這樣的舉動并不是一次兩次了。

捧着還有餘溫的懶龍，秦妩心下一暖，小聲道:“我新得了幾匹鲛人紗，散學後和我一起回宮吧，自己去挑。”

“太貴重了，我不要！要回禮就給我拿些你小廚房的栗子糕吧，那個好吃！”

“你去挑，我鲛人紗得了好幾匹，若是你不喜歡送人也是好的，你大侄女好像已經訂了婚期，你送上一匹鲛人紗做陪嫁，任誰也不能輕看了她去。”

“好，那我也不和你客氣了，等回頭我的白雪下了崽，我送你匹小馬。”

兩個人壓低了聲音聊得開心，有了秦妩作伴，顧雲念也沒了之前的死氣沉沉，見沈太傅顧不上這邊，幹脆拉着秦妩又八卦起來。

“你知道秦妙清最近為什麽這麽喜歡表現嗎？沈太傅的孫兒好像要從嵩山書院回來了，她現在就一門心思的讨好沈太傅，想給人家做孫媳婦呢！”

“沈太傅的孫兒？”

“可不是，沈太傅的嫡長孫沈煜，據說是個三歲就會作詩的天才，父親是景和元年的狀元郎，母親是河南柳氏出身，祖父又是太傅，這背景配公主都綽綽有餘了！”

似乎是覺得自己言辭不妥，顧雲念忙又道:“我說的是普通公主，可不是你，你這麽好看，那些臭男人都配不上！”

秦妩淺笑，輕點了點頭，拿了策論出來溫習。

“哎呦，公主殿下是什麽時候來的？這神出鬼沒的，倒是怪吓人的！”

長華郡主這一聲矯揉造作的驚呼，立刻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另一側的小郎君們也透過簾子努力的看了過來。

秦妩之美貌，實在是讓人見之難忘，不言語時冷清空靈，言語時嬌媚無雙，連聲音都好像浸過蜜糖，聽得人心神蕩漾。

從前雖都追捧長華郡主與安國公家那位才女，可如今求恩典尚主的，也是大有人在。

秦妩暗嘆了一口氣，起身對着沈太傅福了福身，又拿起帕子捂着嘴輕咳了咳，“先生，我昨夜受了些風寒，早起身子不大爽利，這才略晚了些，請先生見諒。”

她咳得不輕不重，卻偏偏嬌弱得惹人憐愛，聽得一衆小郎君搶先開口為她辯駁起來。

“長華郡主，公主殿下本也沒打擾先生講學，倒是你吓了我們一跳，把我的思路都打斷了！”

“陛下都特許了公主身體為重，不必在意時間，郡主何必苛責呢？”

“拖着病體來聽學，殿下的好學之心實在令我等敬佩。”

“公主實在太過客氣，春寒料峭，臣這裏有多餘的手爐，若是殿下不嫌棄，不若臣讓人遞過去。”

“臣也有！”

一群慕艾的小郎君七嘴八舌的搶白，倒是讓沈太傅想要斥責都開不了口，她遲到是陛下許的，她身體不好還一心向學，這些不成器的學生把他的訓斥的路都堵死了，他還能如何？

沈太傅卷起了竹簡，“公主既來了，不妨講一講您的看法，世家子弟入仕，可需通過科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