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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扶光殿的桃花已經開始落了，雕刻着祥雲紋的回廊上，風卷着那繁花鋪了滿地，讓這金碧輝煌的宮殿裏蓬勃着一種嬌弱的美麗。

“錦心，我這膝蓋沒事了，真的沒事了，嘶……疼！”秦妩不自覺的瑟縮了一下身體，本能的躲避着推拿帶來的疼痛。

“公主，太子都說了您的腿受了寒，若不用藥油好好揉開，會落下病根的。”錦心說着還揉得越發用力了些，“殿下不知愛護自己的身子，遲早是要吃虧的。”

自那日從寺裏回來，秦妩在床上躺了好幾日，一雙雪白嬌嫩的膝蓋腫得老高，紅腫裏又泛着可怕的青紫，錦心幫她上藥時，疼得秦妩眼淚都快流出來。

剛回來那日，錦玉被錦心碎碎念了許久，一整日都是蔫頭耷腦的，還是晚膳時秦妩給她要了一碟子棗花酥，這才高興了起來。

又被錦心念，秦妩咬了咬唇，歪回了引枕上，一張雪白的小臉因為疼痛微微泛紅，仿佛将開的海棠，嬌豔而柔弱，那疼出了淚光的眼睛看過來，錦心立時不忍心的停住了動作，“周太醫說，熱敷有利于恢複，殿下若是不喜歡這樣推拿，就敷一敷吧！”

秦妩仿佛終于解脫一般，忙不疊的點頭同意，熱氣騰騰的帕子敷在膝蓋上，燙出的紅與她纖細筆直的腿相互映襯，竟是一種說不出的糜豔，那是一種女人都會心動的破碎之美。

嬌弱的絕色美人錦心也是見過的，她剛剛入宮的時候在柔妃宮裏做粗使，那是個嬌弱美麗到極致的美人，病如西子勝三分，任哀帝身邊再多妃嫔，始終盛寵如初。

那時她曾以為那就是絕世美人，可知道她見到秦妩，這才是真真正正的傾國傾城，有傾國傾城之貌，傾國傾城之才。

看着秦妩，錦心不由得有些呆了，而恍惚回神，卻又只覺得一身冷汗。

一直以來，她真的都以為公主是朵溫室裏的花兒，可那些細節處流露出的卻是超人的智慧和野心。

人前的嬌怯，人後的嬌憨，她在許多人面前都藏起了自己的棱角，用柔弱的外殼将自己包裹，可不人為知處，她清冷如月，不染塵埃的翻手人心，覆手弄權，殺伐果決。

眼前的公主，活在戲裏，伺候了她這麽久，她卻也看不透到底什麽才是她真實的那一面。

“錦玉，今日可有信件？”

那日秦妩收到了霍謹傳回來的一封信，夾帶在公文裏，被肖固偷偷的送回來給她，信不長，只是報平安，可她的心卻是稍定了定。

朝堂上仍舊在僵持對峙，新帝不敢強硬，世家也沒有孤注一擲的底氣，只是兩方繼續推拉着，但明眼人都知道，這水災上有人想要大做文章。

得到智能大師的指點，秦妩心裏有了些成算，無人可用需等科舉，但錢糧這二者，若不早些收回手中，他們始終要被轄制。

世家專權，士族高人一等，這樣的情況對于他們來說是最大的弊端，可又何嘗不是一種轉機？

士農工商，若是士族這一階層已經占領了絕大多數的財富和資源，這樣其他三者的生存空間壓縮到極致，想要對抗他們的或許就不僅僅是皇權。

以往他們沒有跨越階級的機會，可如今她也可扯虎皮做大旗，他們借她的名，她借他們的勢，手裏若是有足夠的錢，許多事就都會不一樣了。

“錦心，去把聽水找來，就說我有事要讓他去辦。”秦妩沉了沉眉眼，纖細的十指不自覺的輕輕敲在手中的碎冰盞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已經在錦心錦玉她們面前露出了鋒利的一面，秦妩幹脆就将這鋒芒露了個徹底，性情這東西，裝一時容易，如果沒有這些亂八七糟的事，她裝一世大概也不難，畢竟宮裏從來都是人人千面。

一聲傳喚，聽水很快被引進了內室，錦心使了一個眼色，錦玉立刻出門守住了門口的位置。

“那些東西可處理掉了？”

“只處理了一小部分，像鲛人紗這樣的東西，太打眼，普通的店吃不下，生怕惹禍上身，但雲錦蜀錦倒是換了不少銀錢。”聽水恭敬的禀報道。

秦妩略一沉吟，“那就不處理了，你們那裏應該有那些大商賈的資料吧，找幾個能力強的，想要改換門庭的，拿着我的印信，至于那些鲛人紗就當做見面禮。”

“殿下，那些銀錢還都要換成糧食和藥材嗎？”

“換！”秦妩斬釘截鐵道:“粗糧即可，便是陳米，或是其中有些沙石也無礙，重要的是量要足夠，但藥材一定要謹慎，絕不能有差池。”

天災之中，食不厭精脍不厭細委實沒必要，更不該讓那些不需救濟者搶了旁人活下來的機會，糧多，就能将大部分災民就可以被留住參加後續的恢複，減少流民，而藥好，也會減少水災衍生出瘟疫的可能，遏制蔓延。

他們能力有限，只能好鋼用在刀刃上。

“是，屬下馬上去辦！”聽水正要退下，卻被秦妩叫住，秦妩起身從妝奁裏拿出了一個精致小巧的木盒，“聽水，我知道你是能聯系上他的，想法子幫我将這個給他吧。”

細聽那聲音，并不似剛剛的沉穩，帶上了幾分羞澀的輕顫，想到他們暗龍衛那什麽都要檢查的習慣，秦妩忙又開口道:“這個你們不許打開！”

聽水神色一動，心領神會，“屬下定幸不辱命！”

“公主，這樣……”想到秦妩的那弄權之舉，錦心想要勸阻，卻被秦妩用目光制止，她嘴唇微微翕動，卻還是默默退後了半步。

公主的身份說出來确實唬人，可是作為公主的身邊人，她最清楚他們到底是個什麽處境，這榮種華富貴恩寵無雙，其實也不過是鏡花水月一般，稍微有些風吹草動可能就破碎一地，又不知要承受多少閑言碎語。

再者，公主如今唯一的依靠是皇上，在陛下不知道的情況下私下拉攏這麽多豪商，實在是有結黨營私之嫌，只怕到時候還會惹皇上不快。

但錦心看得分明，他們這位主子，看起來确實是嬌弱可愛，仿佛一只柔弱的小兔子，可一旦惹急了，她卻能一口咬住人家的命脈。

扮豬吃老虎，外柔內剛，這樣的聰明而不外漏，也難怪她能護着陛下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宮裏挨到龍翔飛天時。

暗龍衛有自己的聯絡渠道，甚至比起通過驿站傳遞的加急文書，還要快上許多，而她的打算也并不想瞞着霍謹，若是有什麽不妥，他想來也是能及時發現的。

陛下要坐穩皇位，軍權、財權，政權缺一不可。

拜哀帝所賜，他那重文輕武的想法，讓武将心寒，而陛下是孝宗之子，登基後厚待曾經兩大名将霍氏和蕭氏遺孤，倒是讓大多數被打壓已久的武将都歸了心。

朝堂上，徐相一黨是堅定的保皇黨，也有如沈太傅一般出身世家，雖不喜新帝，卻也知大義護正統的臣子，至于那些掌握了話語權的世家，在這樣的局勢裏，也暫時不敢故技重施。

唯有財權，他們真的太被動了，世家富可敵國，貪官肆意妄為，雖然之前殺了幾個大貪官，可下面層層官員，怕也沒幾個幹淨的，可若是貿然換人，不僅是無人可用，還可能出現更加貪婪過分的餓狼，到時苦的就是百姓。

最好的辦法，就是商能姓了皇，如今一時找不到可靠的人，她就暫管着，若是有人诟病，也可以說是她濫權擅專，等陛下做了真正的天下之主，這財權還是要放回他手中的。

将這一切安排妥當，秦妩長舒了一口氣，有些疲憊的躺在引枕上繼續思量起來，錦心立刻貼心的替她揉捏起了太陽穴，“公主可是累了？那今日還要去巡營嗎？”

秦妩睜眼，“且不忙，這幾日女學那邊可有什麽消息？”

“最近女學裏有些亂，您和顧娘子、令小娘子告假，秦娘子也告了假，在處理當時募捐來的結餘，但郎君們那邊雖盛贊她，各家姑娘們卻有些記恨她。”

錦心想起這幾日在女學聽過的話，再想想之前他們擠兌公主時的模樣，竟有些揚眉吐氣的快感。

“與她交好的那幾個沒有維護她嗎？”秦妩拿起茶盞，不動聲色的摩挲着。

錦心搖頭，“近來這群貴女們的日子都不好過，她們之前拿了那麽多錢糧出來，陛下又捏着這件事不停的找那些大人摳東西，估計都是被斥責過的，跟她走得近的那幾個出的尤其多，名聲又多落在了忙得告假的秦妙清身上，想來也是恨她的！”

貴女們之間的明争暗鬥始終有之，平時好似親如姐妹，親親熱熱好不貼心，可一旦涉及到名利，涉及到誰才是貴女裏的翹楚，怕又是一陣血雨腥風。

秦妙清的高人一等由來已久，只是那時有驕縱的長華擋在前面，替她擋下了這些人的嫉恨，而如今沒了長華，她這人人稱贊的才德雙全的第一貴女自然也就犯了衆怒。

秦妩淡淡勾唇，風流的眼中帶上了幾分玩味，“那就讓她再出些風頭又何妨？”